第 44 章

    四人一道拾级而上,但见御街之内挂起许多灯笼,底下均缀着红纸写就的灯谜。

    又设了投壶、穿针等名目的摊子,供不会猜谜之人玩乐。

    巧手工匠大以块青砖镂空雕成七层宝塔状的塔灯,造型别致,每一层里都燃着一根小蜡烛,静待有心人来许愿。

    巨木、竹子和铁丝扎成鳌山灯以青幕遮盖,扎成蓬莱仙山的造型,再以彩色的丝绸扎出文殊菩萨和普贤菩萨的坐像,分别安放在两侧的山头上,中间最高的山头摆放一个暗设机关的大木柜,里头贮满清水。

    假山上挂满各色的纱灯与走马灯,亮如白昼。

    山顶瀑布飞溅,山腰仙人浮现。

    再往前,便是长达数条街的龙灯龙首所在。

    龙首的灯还未点燃,静待当今天子的驾临。

    又有苏杭几个灯匠世家新发明的蝶灯和百鸟灯,点燃之后,作翩翩彩蝶或是各类飞禽的造型,飘于半空,直如仙境一般。

    御街之内,早已暗伏了影卫,以防走水等突发状况。

    洛洛在各个摊子都逛了一圈,唯独对那个穿针的摊子所赠的奖品情有独钟。

    那是一个彩绘的泥塑娃娃。

    “师兄,我想要这个——”

    叶非衣迟疑。

    摊内均是女子,摊子上摆满了插着七根银针的南瓜,参加者需以丝线系在蚂蚁身上,以沾了蜜糖的须子引诱蚂蚁,同时穿过七孔,方能赢得奖品。

    这本是乞巧节的玩法,考虑到赏灯的女子颇多,便也搬出来了。

    洛洛拼命挤进去,先自行试了一遭,良久才穿了两孔。

    那蚂蚁颇不听话,时常乱爬,气得洛洛只想当场把它捏死。

    挤出人群:“师兄帮我——”

    四处张望,却不见了叶非衣的身影,走了几个摊子,见得谢挽容手里取了枝梅花,正与人行飞花令。

    一时对方说了句“落花时节又逢君”,谢挽容低头沉吟。

    场上只余她与一名书生,已鏖战几回合了,周围的人呐喊助威,虽觉得谢挽容一个女子,能坚持到最后也十分了得,却多半仍是盼着那书生赢。

    毕竟一个读书人被个闺阁女子压了一头,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周遭人声太大,又有人故意起哄捣乱的,谢挽容一时半会,想不出如何接令,正要弃了那花认输。

    江离尘悄悄在她背上写下一行字。

    “春江花朝秋月夜。”

    人群顿时静了,鼓掌之余又爆发出一阵唏嘘。

    谢挽容将花枝重新交到书生手里。

    书生面皮紫涨,额上开始冒汗。

    洛洛挤进去:“师姐,帮我穿针。”

    谢挽容临时被拉了去,朝那书生一拱手:“我妹子寻我来了,告辞。”

    书生暗抹了一袖子的汗,心道声:侥幸。

    谢挽容看那片南瓜上的针孔极小,蚂蚁身上被洛洛的沾了蜜糖,已经有些黏住手脚,颇不灵活。

    “我恐怕也做不了这事。”寻了处灯线充足的地方坐下,耐心以须子逗弄蚂蚁。

    蚂蚁急欲脱身,越被逗弄,越要乱跑。

    谢挽容背上起了身薄汗:“要不我给你买个瓷娃娃罢了?”

    洛洛不高兴:“我就想要那个……”

    江离尘在旁看了有会,伸手过去:“要不我来试试?”

    “你?”谢挽容有些不置信,仍是把须子与南瓜递过去。

    江离尘不动声色:“那盏走马灯扎得倒是别致。”

    谢挽容与洛洛转头去看。

    江离尘扎破手指,将一点血腥混入蜜糖,又在余下针孔处均抹上一点血。

    蚂蚁被这血液刺激,振奋精神,有条不紊拖动丝线,爬过针孔。

    “好了。”

    洛洛回头,看到丝线已穿七孔,欢呼一声,夺过南瓜兴冲冲去兑换奖品。

    江离尘把手藏于身后,抹去上面的血渍。

    谢挽容待得洛洛跑远,轻叹一声。

    江离尘问道:“师妹为何叹气?”

    谢挽容看了他一眼:“你对我师妹倒好。”

    江离尘不明所以:“洛洛姑娘年幼,自是宠着些。师妹这是在吃醋?那师妹想要什么,我也帮着去换?”

    谢挽容微微摇头:“你手不疼?”

    江离尘听她这么说,便知穿针作弊一事终究没瞒过她:“尚好。”

    谢挽容看他指尖所扎伤口确实不深:“不过一个玩意,也值得……”

    江离尘越性把手往前伸了伸,眨眼笑道:“要不,师妹给我吹吹?那就一定值得了。”

    谢挽容无语丢开他的手,忽道:“我先前从不过上元节。”

    江离尘点头:“我猜得到。”

    谢挽容又道:“今晚……原是我有个远房亲戚,一个小妹子看上了你,托我来做媒,让我把你叫出来。”

    江离尘一怔,旋即失笑:“原来师妹真为我做媒来了。”他笑意不达眼底,眸中反倒有几分真实的落寞。

    谢挽容摇头:“可她却失约了。”灯下,她也不知是惋惜还是庆幸,“幸而她失约了,否则……她日后多半是要反悔,我可落得里外不是人了。”

    江离尘没有笑,只是轻道:“那师妹以后便莫要再给我做媒了。”

    谢挽容看了他一眼:“自然,再也不会了。”她这话说出口的时候,心底没由来的掠过丝喜悦,却不知喜从何来。

    洛洛从摊位上换到自己喜欢的泥塑娃娃,心满意足的挤出来,恰恰碰上刚才不见踪影的叶非衣。

    “师兄,你刚才哪里去了?”得意洋洋举了举手中的娃娃,“瞧瞧,我赢了呢。”

    叶非衣出乎意料,摸了摸她的头:“洛洛可真了不得。”

    他手里举着同样的娃娃。

    洛洛眼尖,一下看见了:“师兄你这个娃娃哪来的?”

    叶非衣指了指花灯下:“想着你喜欢这个娃娃,从一位姑娘手上换来的。我与她猜出了灯谜,作为交换条件要了这个娃娃,不想师妹却已经有娃娃了。”

    洛洛把他手上的娃娃也拿过来:“这样正好,凑成一对儿。这个是师兄,这个是师姐。”

    两人正说着,不知谁喊了句:“皇上来了——”

    霎时间,人群沸腾起来,所有人闹哄哄的,争先恐后往龙首灯的方向涌去。

    江离尘本不想凑这个热闹,奈何被一大堆人推搡着,只得顺应人潮举步往前。

    谢挽容看这周围的人实在太多,担心与他走散,亦怕他被人挤倒,腾出一手抓住他的胳膊。

    江离尘用身体替她挡开游人,护着她在人流中穿梭。

    相互簇拥的人群不时发生冲撞,前后都是黑压压的人头,摩肩接踵热闹非常。

    汴京数万人潮聚集御街,争相目睹当今天子的真容。

    谢挽容在这拥挤的人海中身不由己,几次脊背已经贴到了江离尘的胸前。她鼻尖上冒出热汗,四处张望却看不到洛洛与叶非衣的身影,隐隐有些担心:这样多人,不知会否发生踩踏伤人之事。

    前头一个抹了桂花头油的妇人,发髻在拥挤过程在已经完全散落,一蓬乌发如瀑布般洒向她眼帘,还有几根直接黏到了她的脸颊上,痒得难受。

    谢挽容伸手拂去。

    周边的人狠命一挤,江离尘单手虚护着她的肩,被撞得踉跄一步。

    一片发丝在谢挽容面前急扫,如同黑雾,再次扑向她的脸面。

    谢挽容忍无可忍,一把抓住。

    江离尘被她扯得略偏了偏头:“?”

    光影交错,将他的肌肤染成蜜色,双唇浅晕,眸中溢彩。

    谢挽容抬头,看到他整齐的鬓发已被扯乱,狼狈的垂下一绺:“……”气倒是消了七八分,有些尴尬的松开手。

    “我只是习惯性的……把你扯疼了吧……”把那缕乱发归回到他耳后,“我没带梳子……”

    映着华灯,江离尘笑容也像是发着光:“这样就很好,多扯几次也没关系……”

    正说着,前方人潮轰然跪倒,三呼叫万岁,声音振聋发聩,直冲霄汉。

    龙辇缓缓而来,后头跟着数位王爷,并安乐侯与其余几位一品大臣均在。又有随侍的太监,小厮、宫女两侧随车。

    前头皇城侍卫持刀开道。

    江离尘仍立在原地,凝眸望向龙辇之上,那身着十二章纹黄袍之人。

    四周已跪倒大片,他却站得笔挺。

    谢挽容见状,忙用力一扯他的衣袖。

    江离尘蹲身下去。

    谢挽容压低嗓门:“你要死,见到当今天子还傻站在那?!”料想他是听不见,忙在他手上写下“当今皇上”四字,又在他掌心重重捏了两下,示意他别乱来。

    江离尘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再次抬眼,望向龙辇的方向。越过重重人头,他在安乐侯身后紧跟的数名随从中辨出温铭的身影。

    瞳眸微缩:这人,倒是无处不在。

    龙辇在龙首灯处停下,真宗赵恒意气风发,朝众人抬手:“免——”又朗声道,“今日喜逢佳节,朕与诸君同乐,共赏月色山灯——”

    御街内数万人齐声叫“好”。

    有太监举着火把过来:“皇上请点燃龙首灯,此寓真龙现世,福泽后人。”

    “甚好。”赵恒接过火把。

    又有侍卫搬来梯子。

    赵恒撩开衣摆,拾级而上。

    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骚乱。

    为图热闹四下乱钻的孩童,冲到御前侍卫面前,刹不住脚步,被那侍卫一巴掌打得踉跄倒退。

    他拾起地上的彩灯,慌不择路,又撞到了身后的鳌山灯上,手掌被灯上尖利的铁丝划破,鲜血长流,落入装饰山灯的一片红花当中。

    谢挽容身形微动,却终是忍下了。

    赵恒点灯的动作停住,不悦皱眉:“何事吵闹?”

    太监忙道:“是个孩子,不小心撞了进来。险些冲撞龙辇。”

    赵恒便问:“可有伤着?既是个孩子,想必也吓着了,可千万别为难了他,取点银子给他买果子吃。”

    太监躬身应“是”。

    侍卫走过,丢给那孩童几块碎银:“皇上赏你的。”

    那孩子不敢拿,捏着受伤的手战战兢兢爬起来。

    今年的鳌山灯上的装点花卉似是新品兰花。

    那花模样特别,只得数瓣微蜷,拢成一个小包,两瓣舒展,乍眼看去,便如只只展翅的红蝙蝠。

    花中染血,微蜷的花瓣开始有了小幅度的臌胀,忽嘭的一声绽开,空气中飘出一层薄薄的红雾,香气醉人,迎面扑向离它最近的侍卫。

    侍卫长吸口气,似有些微醺,用力摇摇头。

    江离尘敏锐的捕捉到空气中的一股熟悉的味道,眉心跳动:“赤颜……?”

    赤颜又名蛊母花,乃天刑教独有的圣花,可以代替人体养蛊,以血浇之,以毒培之,待得蛊物成熟,花瓣便会自动弹开,放出毒雾与毒蛊,诱骗附近的活物靠近,成为毒蛊的宿主。

    这样的花,除教主与亲信外,其余人根本没机会碰。

    这花,怎会出现在汴京?

    他心思未定,蓦然察觉身侧,始终攥紧他胳膊的手松开了。

    “师……”转头,一旁的位置已空。

    谢挽容奋力挤开人群,往鳌山灯的方向直奔。

    “师妹——”江离尘急欲在人潮中拽回她的手,却抓了个空。

    与此同时,龙首灯噌然亮起。

    这灯扎成金龙吐珠的外形,龙珠底下有两条引火槽,分别引向两只龙眼的位置。

    布与铁丝扎成,浸满煤油的龙珠被火把点燃。

    熊熊烈焰在引火槽处分化为两股,往龙灯双目奔袭。

    两只龙眼同时发出璀璨光芒,恰似真龙觉醒,引信吐珠。

    四周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官员连同太监宫娥、数万名百姓轰然叫好。

    赵恒大喜,与龙首同高,一整龙袍:“真龙降世,国泰民安——”

    众人齐声附和:“真龙降世,国泰民安!”声浪一波接一波,此起彼伏,好一阵方才止休。

    赵恒走下台阶。

    早有太监接过他手中火把,又有太监赶过来搀扶。

    赵恒问道:“今年龙灯,是哪家灯匠所制?”

    太监忙道:“江南孙家。”

    赵恒点头:“甚好。”

    太监便尖声宣道:“江南孙家,制灯有功,赏——”

    灯匠出列谢赏,又道:“启禀皇上,此灯还有几个妙处所在,容草民……”他话音未落,燃烧正旺的龙珠倏然脱落,灯油淋下,迎风便着,汇成一道火舌直喷而下,迅速蔓延。

    龙吐珠转眼成了龙吐焰。

    赵恒脸色急变。

    身侧侍卫及时飞身一扑,将他推离危地,衣衫头发上瞬间着火。

    太监扯着嗓子大叫:“护驾,护驾!!”

    龙珠自高处跌落,砸向人群。

    夏远舟拔出就近侍卫的腰刀。刀刃折射出耀眼银光,从虎口处横飞而出,旋转着如银盘般将那龙珠自空中对半切开,截断火势。

    龙珠轰然爆碎,化成无数流火,落地便熄。

    正欲讨赏的灯匠面如土色,簌簌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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