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说的可还算数?”
蔺甘棠轻飘飘的一句话顺着耳畔滑进步笑安的脉络,扰的她心间停顿了一瞬。
他说什么?
步笑安微微僵住。
昏暗的房间中没有一盏烛火的光亮,唯有影影绰绰从窗缝里漏出来的月光柔和的照在地面。
地面上映着两个交叠着的影子。
步笑安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她没有说话。
滚烫的手臂隔着粗糙的黑衣,她依旧能感受到温热一片,略带深沉的呼吸从斜后方抚过脖颈。
她虚靠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臂弯被扣着。
抓住她臂弯的手掌微微用力便轻易将她压制住,后扣的动作与神弓卫如出一辙。
这是一种一旦被锁住就无法反抗的招式。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冗杂。
步笑安暗自震惊,这是她在十年后,第一次感受到他身上依旧还有曾经暗卫的影子。
思绪突然跳回到曾经,这种招式他在她身上使过两次,这是第三次。
第一次是她在宫中时曾经犯过梦游的病症,一不留神就在夜晚溜进了他的住所。他被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就锁住了她,强行让她醒来。
第二次是在宫变之时,他强行扣住她以便她溜出宫墙。
这是第三次,没有想到竟然是在她给他下过药之后。
不由一阵唏嘘,步笑安低头看着自己脚底,任由他抱着。
他竟然,真的喝了。
步笑安平静的表情下荡起一片涟漪,表情有一丝丝破碎的意味。
显然这件事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想。她从未想过在她身后揽过自己的人真的有魄力去喝一杯加了东西的茶水。
因为这件事情就跟请人自己去城墙上上吊一样离谱。
揽住她腰肢的手又紧了紧,步笑安能感受到他冒出的青筋。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轮谁都不会开心的吧,毕竟被下了那种药。不过——这也不能全怪她,毕竟那茶究竟喝不喝,选择权都在他的手里,她并没有逼迫他进行选择。顶多算是放了个诱饵。
但毕竟这件事情到底是做的不地道,她也知道。一开始本身只是恶趣味,想玩玩,结果没想到最后玩不起的竟然是她。
步笑安轻舒一口气,从被锁住的姿势中抽出手来拍了拍他的手腕,白皙的脖颈微微侧过来,她抬眸看向黑暗中的那一侧。
“你还清醒吗?”
柔和的声音落下,当下无言,只有两道不算均匀的呼吸声在暗夜里格外的清晰。
半晌,如烹茶煮酒终于得偿所愿,茶香四溢般热意升腾。
“殿下以为呢?”
步笑安隐藏在黑衣下的手腕被重新桎梏在腰间,她不得已再次向他所在的方向靠近。
她的呼吸一滞,这是一个很危险的距离。
下一刻,蔺甘棠带着她来到了窗边,透过窗柩看到了外面皎洁的月光。
步笑安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些什么,但是她觉得自己不得不做些什么以逃离这样的情境。
“元启六年正月,你可还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步笑安听着自己这么说着。
禁锢着她腕子的手掌微微一动,稍稍松开后却又握紧了些。
蔺甘棠似是还在克制。
“记得。”
耳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嗓音。
有他此言,步笑安算是放下了悬着的半颗心。
她垂下头。
“那便将我放开吧。”
元启六年正月那年,是二人初见。她在众多暗卫中挑中了这个还在巡礼期的少年,让他常伴身侧。
少年高挑的身材,和冷峻的外表着实出众,步笑安当年肤浅的很,精挑细选选了这么个看起来武艺不是太高强的,可是后来在相处中才发现他的功夫并不亚于其他神弓卫。
他当时看起来不情愿的紧,不过那句“愿为殿下马首是瞻”的话也是他说的。
对于那个少年,她自认为还是很了解的。说出的话,绝不会食言。
但是对于眼前这个人,她还是拿不准。
脑海中浮现的画面一一飘过,最后化作云烟消散。
手腕处突然感觉到松快,随即又一阵眩晕,步笑安整个人被调转了半圈,手臂被捉着,压到了胸前。
她被迫正面面对着那个自己的暗卫,警觉地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又觉得气势上不能输,便又上前了来。
步笑安看见了一双幽深带着一簇簇火焰的双眸。
她的一举一动都映在蔺甘棠的眼底。
他薄唇一弯。
“放开?”
“放开自然是要放的。”
“只不过,殿下难道不应该说点儿什么吗。”
借着月光,步笑安可以暂且看到他的衣衫整齐的挂在身上,可她却觉出了几分凌乱的感觉。
她有一些语塞,模糊的话语在口中转了几圈,还是没有说出口。
步笑安微妙地感觉到,此时此刻,她无论说什么话语都脱离不开他的掌控。
她好像,有点把他惹毛了。
“殿下不说,那我来说。”
蔺甘棠语气异常平静,但这话飘进步笑安的耳朵里却是带着暴风雨之前的平静。
“殿下给茶,断无不接的道理。可殿下,赐下那药,却是何道理?”
步笑安一时之间对于他的态度不甚明了,有点捉摸不清。
他到底是来讨要公道还是要解决问题。
前者的话,她倒是可以解释一下。可若是后者,她倒是没什么法子了,只能等时间过去,药效消散。
“这药,本是郑惠给我的。”
蔺甘棠眼神微眯,碎发被风吹到了面颊,他缓慢道:“下给谁的?”
步笑安错开他的眼神,“下给你的。”
他微微一顿,显然是没有预料到是这个答案。
她本来是想要将事情和盘托出,但是话到嘴边便又保留了一部分。
步笑安隐瞒了她的推测,一本正经地与他讲道:“郑惠希望你与我关系进一步,欲在三日后设宴之时设计与你。”
“设计孤?”
蔺甘棠突然歪着头盯着她的眼睛,欲看穿他。
但步笑安这么多年磨炼,情绪起伏隐藏地愈发好。
“如今全中州的人恨不得都知道你是我的人,如何还要更近一步?殿下莫非又在骗我?”
他的直觉异常敏锐。
不过步笑安并不怕他询问,因为郑惠就是如此告诉她的,若她没有脑子便当真也会如此想。
蔺甘棠眸子中的怒气尚在,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要消掉他的怒气。
正当她在思索如何去回应他时,还没等她回答,便又听他道:“你熏了什么香?”
突然间,蔺甘棠放开了她的手腕,兀自退了两步,右手扶到桌子上,差点将上面搁着的簪子打翻。
步笑安看着他隐忍着后退的脚步略微有些踉跄,觉得不对。
“我没有用熏香。”她淡淡道。
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转过头闻了闻自己的袖口,却发现沾有一丝的冷凝香的痕迹。
步笑安挑了挑眉。
此香在夜坊中是常见物,多用于男女欢好之时,八成是在郑惠的宅邸附近蹭上了。
她顿时明了,若是他没有喝那杯茶,他定是没有这般的反应,只能怪他时运不济。
“你若是受不住便回房吧。”
步笑安转过身,俨然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蔺甘棠直着身子,隐忍着没有弯下去,他抬头看她的背影,意味不明。
“殿下就如此狠心?”
“还劳烦殿下亲手下药,孤是否该感恩戴德?”
两句话下来,声音不自觉地轻颤,像是一片羽毛扫到了步笑安的胸口。
他好卑微。
这是步笑安的第一反应。
可是为何他在她的面前会露出如此一面?明明,他压根就不是这种任人宰割的人。
步笑安一时之间沉默了,她觉得自己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人。
盯着窗外那棵树在努力让自己变得平静的她微微侧过身,看到了他的样子。
他倚在床榻前的柱子上,能看见额头上冒出的冷汗,像是伫立在燃烧着欲望的火焰里。
“你要我怎么帮你。”她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
蔺甘棠幽深的眸子里到处都是风暴的痕迹,隐忍压抑过后他此刻是真的有点搞不懂了。
她为何看到他如此样子,还能如此不动声色。她不怕他对她做点什么?
既然不怕,为何又用这等不带感情的眼神看着他?
她,果真对他没有一丝丝的情愫?
他合上眸子,拜这药效所赐,此时的蔺甘棠脑子里竟是些往日中被自己压制住的想法,一些从来不敢宣之于口的想法。
蔺甘棠眉头紧锁。
步笑安放开覆在窗柩上的手,暗暗走近了些,但很显然蔺甘棠并不想让她看清楚自己现在的样子,侧过了半个身子。
她抱着手臂暗暗观察着他的状态。
“此药本是烈药,本以为你不会喝的。这种药没有解药,只能靠自己挨过去。”她简单道。
二人离得有些近,步笑安身上的味道侵入蔺甘棠的鼻腔。
他觉得自己人都要爆炸了,脑子也逐渐变得不清醒了起来,“可是孤喝了,殿下就不负责吗?”
步笑安愣了愣,这个样子的蔺甘棠她是第一次见。
虽说她走南闯北多年,对男女情事上也是略有耳闻,可是自己却是不怎么通风月。
这让她怎么帮。
“你想让我如何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