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把死挂在嘴边的人，

    并不是在期待死，

    而是在渴望爱。

    ––史铁生

    好的爱人胜过无数的心理医生。

    2021年9月。

    宋知雪走在回家路上，天色逐渐变暗，橘色的夕阳笼罩在城市上空，远处的天空灰蒙蒙的。

    风很冷，冷得刺骨。放在平日，她都是和李思恩一起回家，今天她值日，最后一个走。

    本来思恩想同她一起打扫一块走，但她又不好意思总是麻烦别人，好说歹说才让思恩先走，二人约定在“老地方”见面。

    道路两旁种着高大的槐树，正值秋季，树上挂着许多白色的槐花。

    宋知雪一如既往走在熟悉的路上。路过巷口时，隐约听见里面传来争吵的声音，声音很大，似乎正发生打斗。

    声音不断从巷子传来，宋知雪不由加快脚步。杂乱的声音里，她听到一道声音与程惊鸿极为相似。

    等走近巷口，看到了眼前一幕。巷子里，一名头发凌乱的少年正在被围殴，揍他的，则是四五个身材健硕的少年。

    这些少年都穿着南城三中的校服。

    被霸凌的少年，身体看起来十分瘦弱单薄，却倔强地不向几人低头，手中握着半截木条，目光冷冽。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含着不相符的沉着，与眼底的恐惧形成鲜明对比。

    宋知雪猝不及防撞上少年的眼神，少年愣了片刻，有一瞬失神，她怎么在这儿。

    宋知雪已经确定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就是程惊鸿没错。

    “跑啊。”为首男人狞笑道，“怎么不跑了，看你还往哪儿跑！”

    说着，男人伸出脚踹在少年肩头，少年身子一歪，差点倒在地上。幸好他反应够快，及时稳住身形。

    “还手啊！没吃饭吗？”

    少年不理会也不顺从，男人被噎，恼羞成怒，朝少年扑过去，几人对其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场面相当惨烈。

    宋知雪脚底有些发软，霸凌程惊鸿的几人她当然知道，三中里无人不知的“三大恶棍”，是南城三中出名的问题少年。

    学校里的霸凌现象层出不穷，但像他们这样的问题学生，在所有学生眼里简直闻风丧胆。若是惹上他们，没有背景的往往被打一顿，有背景的也好不到哪去。

    掏出手机，按下110，她打算先退离这儿，继续待在这无非以卵击石。

    偏偏屋逢连阴偏漏雨，正要点击拨通键。三大恶棍的头儿龙昊将她看到，指着她呵斥一声：“你特么想干嘛！敢报警？”

    身体一软，手机因为紧张掉落在地上，龙昊一脚将其踢出一段距离。

    龙昊眼神阴郁，上前推了其肩膀一把，阴测测问道：“你敢跟我作对，活腻了？”

    宋知雪呼吸不上来，浑身发凉，她平日没少被霸凌，现在已经有些麻木了。

    龙昊放低力度，轻笑。“我当是谁呢？哈哈原来是你这个怪物啊，怎么敢多管闲事的呀，异瞳小怪物～”

    龙昊轻佻地吹下口哨，忽踹下一脚，将宋知雪踢倒在地。

    宋知雪左眼为蓝色瞳孔，全三中只有她一人为异瞳，因此，她在三中几乎无人不知。

    外人也没少听说三中有位异瞳怪物，每每在校园，街道，她皆被不少人评头论足。她虽已逐步习惯别人对其的称呼，但每听到怪物一词，那份卑微的自尊心总是会被刺痛，但也没有任何办法反抗。

    程惊鸿刚被打倒在地，喘息困难，挣扎站起身，面色苍白，额际青紫一片，破了一个口，正不断往外流血。

    咬牙忍痛，视线定格在女孩苍白脸上，他也讶异，每次他有什么事都会碰上她。

    龙昊一脚狠踹在他肚子上，他身子弓得和虾似，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宋知雪则被其他男生钳制了双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三人殴打他。

    其余男生一把捡起那掉落的手机，狠狠摔了个粉碎，屏幕成了雪花屏。旋即冲其吐口口水，骂骂咧咧：“狗东西，报警是吧，今天不给大爷道歉，就把你打得走不动道。”

    宋知雪瑟缩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这几人的手段她不是没听过，以前初中时候就给人打成终身残疾，但因未满法定年龄，他们没有得到相应的惩罚。

    龙昊的一小弟李肖寺已经熟练麻利抬起手机录视频，言笑晏晏。

    “死娘们多管闲事是吧？看来你很喜欢这家伙，那就赏你亲他几口，抱抱他，我们再把视频录下来发到校园网上去啊。”

    “哈哈，肖寺你这个想法不错。”

    龙昊喜笑颜开，如果徐菲菲看到了，肯定会远离程惊鸿。

    得到龙昊的表扬，李肖寺心底乐开了花，拿着手机就是一顿拍。

    宋知雪被几人抓起，钳着走向程惊鸿的位置。宋知雪不知被谁狠狠踹了一脚，脚弯一阵疼，跪在程惊鸿面前。

    四目相对，她的蓝瞳里倒映着他的脸，近在咫尺，脸色苍白得骇人，唇角溢出血迹。

    李肖寺看不得那么磨叽，直接将宋知雪的头按了上去，二人唇角相碰。

    她的嘴角染上程惊鸿淡淡的血腥味，身体骤然僵硬，如触了电，下意识闭眼躲避。李肖寺哪能让他躲开，伸手掰扯住两人的头。

    宋知雪被迫抬起脸，她呼吸不过来，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泪珠如断了线，止不住的落下。

    就当打算认命时候，身旁龙昊却忽一个栽倒在地，其余小弟忙上前搀扶。

    “龙哥！”

    龙昊还未反应过来，便被警察给制服了。几位警察干净利落，手铐往他手腕上一套，直接将其压住。其余人则不敢作声，也被几位警察钳制住。

    龙昊一脸懵逼，看向几位警察，他分明记得那异瞳臭娘们还没来得及拨打110，这是怎么回事？

    人群中，一少女的打扮在警察堆里格外显眼，其身穿三中校服，眉眼上挑，一脸愤恨，疾步走来拉起了宋知雪。

    “我说你个姓宋的，下次可不能那么鲁莽了，有什么麻烦不能先去找警察吗？要不是我发现不对劲，带杨千帆去报警，不知道你们会如何。”

    少女一顿摸索，从校服衣兜里拿出纸巾，擦了擦眼前人的泪痕。今下午见她半天不来老地方找她，她便估摸着是出了什么事，这果不其然。

    她的斥责，对于宋知雪而言，并不算难听。

    一见李思恩，宋知雪的双眸泛起微光，她的靠山来了，就什么都不怕了。

    思恩和她虽才结识两年，却早已成为彼此的救赎，她永远都是这般大姐大的模样，带来的安全感只增不减。

    随李思恩同行而来的还有杨千帆，千帆拉起角落里的程惊鸿，为其简单擦了擦伤口。

    霸凌者被警察带回局里，同样的，几人需要去做笔录。

    从局里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天空灰蒙蒙的，龙昊几人现已经十六七了，少管所待几月是逃不掉的。

    四人一下午都未进食。

    程惊鸿无论如何都不去医院。经过商量后，李思恩与杨千帆骑着小电驴将二人带到李弋乐器店。

    李思恩打算亲自下厨。

    李弋乐器店是李思恩的爸爸以自身命名开的一家乐器店，店内装饰风格偏简约风，货架上的架子鼓吉他等，琳琅满目。

    店内也有供学员练习的乐房，此时已是八点，除了打扫店面的店员之外，不见其他客人。

    “谢姐，我爸呢？”思恩走向店员谢知繁，不用想应该也知道，他估摸不知道又跑哪个酒吧去了，整日就是当个甩手掌柜。

    “李哥应该是去觅音了，八成今晚不回来了。”谢知繁撩了撩耳边碎发。按照李弋的德行，喝个酒基本上就是彻夜不归了，更别说今晚会不会来乐器店了。

    觅音是南城有名的酒吧，老板是李弋好兄弟，二人还是忘年交。

    李思恩点头，带几人进入乐器店内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乐器店内部厨浴卫都有。

    几人挤在狭小的客厅内，却并不冷清，十七岁的少年少女，正是自来熟的好年纪。

    知雪随身携带有碘伏，创口贴。程惊鸿固执不去医院，她便自行给其擦拭伤口，处理起来。

    程惊鸿眸光停留在她身上，她为什么随身携带这些东西。

    随即转念一想，初次见她时候，她身上不也有很多伤口吗？他猜，她应该是被家暴过的，并且是经常性。

    思恩从冰箱拿出几瓶易拉罐冰可乐递给几人，自己随手拉开拉环，躺在沙发上，随性恣意。“要点外卖还是要我给你们做点什么吃的？”

    一听思恩下厨，杨千帆吓的脸色变了变。宋知雪也不例外，拿着棉签的手下意识一抖，给程惊鸿弄成了痛苦面具。

    “嘶，好疼。”

    “抱歉抱歉，我下手重了些。”

    杨千帆推了推眼镜，随手拿过一旁沙发上的电吉他，拨了拨琴弦，嗤笑：“还是点外卖吧，不然吃了以后给这位小兄弟加重了可怎么办？”

    “小兄弟”指的自然是程惊鸿，程惊鸿与思恩也不过认识几天，当然不清楚对方的手艺。

    “思恩做的饭很难吃吗？”

    “简直胡说，我做的菜可是一绝，言若和屿归暑假时候天天吃怎么都不嫌难吃。”

    思恩语气尽显傲娇，正努力力证清白。杨千帆与宋知雪默契对视交换眼神，不再反驳，陈言若和陈屿归那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不说她做饭难吃那是给她面子，好歹多少年的交情了。

    几人闹了一阵，杨千帆老实的给几人点了外卖，他还想再多活几年。

    退出美团，等待外卖的过程中，杨千帆对程惊鸿很是好奇。“你们俩不给我介绍一下，这小兄弟是谁吗？”

    杨千帆和几人虽然都就读高二，但并不是三中学生，自然不知晓程惊鸿。反观李思恩、程惊鸿、宋知雪几人都在一个班级。

    “他叫程惊鸿，是前两天才转到我们班的，我们都是今天下午才正式聚在一起的，当然没有来得及跟你介绍。”

    宋知雪低眸将创口贴为少年贴上，没有插话。

    旁人都不知道的是，她其实早就认识程惊鸿了。

    高二寒假期间，她被父亲家暴后仓皇逃出家，碰巧遇上了要跳湖的程惊鸿。

    只是她没想到后来开学时候程惊鸿便转来她们学校了。

    外卖小哥赶在最后一分钟送到，杨千帆点的麻辣烫，几人凑坐一圈吃了起来。

    交谈中，几人也知道了为什么龙昊要找程惊鸿的麻烦。

    程惊鸿这顿打算是挨的莫名其妙。南城三中谁不知徐菲菲是龙昊追了近两年的女神，而徐菲菲不仅拒绝龙昊两年，还转头就喜欢上了刚转来三中不久的程惊鸿，这可给龙昊气的够呛。

    十六七岁的少年，总是为了一些小事就较真、为爱打架更是成为了表现真爱的机会，龙昊便是这样的人。于是程惊鸿遭殃了，先是被龙昊骚扰，而后则是被威胁，最后变成了今天下午的群殴。

    不过好在，这次运气好，被李思恩几人拆了火，估计龙昊几人要进少管所消停几月了。

    乐器店水晶吊灯下，几人围坐一团，有说有笑，气氛温馨。

    饭后，街道灯光相映。杨千帆与李思恩临时有事不能送二人回家，程惊鸿与宋知雪顺路，便一同结伴回家。

    冷风锋利，割过两人面庞。

    红枫树叶掉落，行人走过，清脆声适时响起，夜，宁静悠然。

    “谢谢你今天帮我。”

    宋知雪点头，“一点小事，不用谢的，再说，我也没有受伤。”

    话落，宋知雪不再理他，不是觉得二人之间没有聊天必要，只是她向来内向不喜说太多话。

    自顾自往前走，但她一走的快，程惊鸿也跟着走快，走的慢，程惊鸿也跟着走慢一点。感受到身旁炙热的目光，宋知雪非常不自在。

    “你为什么老盯着我？”

    “你的蓝瞳很好看，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闻言，内心咯噔一下，一些不堪的回忆浮现，那些人都叫她怪物，蓝瞳怪物，他在骗她吧，她的蓝瞳怎么算得上美？

    少年微愣，看穿心思，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我没有骗你，你的蓝瞳真的很美。”

    少年停顿片刻。

    “如果可以，我想成为你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