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辉煌的宫楼耸立在山巅，层层叠叠的云雾缭绕，平添几分飘渺之感。在白玉为砖，水晶为瓦的主殿之内，一位端坐着的，年岁看着不过双十年华的女子，清冷的双眸有一霎那的失神，一双玉手轻轻拢了拢身上鲜红如血的衣裙，然后缓缓起身，不染尘埃的眼睛静静地看向前方，无悲无喜，无波无澜，仿佛是要透过这层层云雾，透过这重山叠嶂，想看清什么人一般。不消片刻，空灵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
“苍灵，为师要你去接一个人。”
“我们脚下踩的石头在弹我的脚底板！”
“这是仙石，有升腾之效，可以让你轻松爬山，不至于让普通人累死在半路……”
“你看你看！这个瀑布居然是从下而上的流！”
“这是用仙法引江而上，为的是浇灌浮岛上的仙草植被……”
“这个小鸟好大的翅膀！天啊！上面还站了人！”
“那是用来接送三峰山互相来往人群的仙鹤……”
“还在吃奶的年纪就已经可以拜师仙门了吗？”
“有仙法的人可以用法术控制自己的外貌变化，有人明明是稚童却喜欢蓄一下巴长长胡须，有人明明花甲之岁却喜欢维系在豆蔻年华……”
“哇…….”
“哇！哇！哇！”
两种惊呼声在江澈的耳边不断回响。江澈从一开始的耐心讲解，到现在麻木地跟在这两人的身后，然后暗下决心，回家以后要督促冉渊看的第一本书就是《星沽山河志》（图文讲解版）。
许挽春刚踏上通山梯的那一刻就感觉胸口的玉石微微发烫，旋即抬眼看向面前那高耸入云看不见尽头的仙山，不知道是不是得到了江澈那句话的暗示，她总感觉那一瞬间有人在看着她。
但她的注意力不过片刻便被眼前壮观的景象所吸引，她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景色，身边的一切都美好得不像话，那个小村庄的枯萎，这一路上的满目疮痍好像都是浮生一梦，这座仙山独立于尘世之外，在这里完全感受不到凡间的疾苦，连空气都是香甜的，怪不得祖父一心让自己求仙问道……
顶着周围怪异的眼光，江澈感觉恨不得拿出隐身符贴在自己身上，或者拿两张禁言符贴这两个人身上。
忽然间，天光大作，周遭的灵力好似一瞬间充裕了好几倍，无端让人有种春风拂面，心旷神怡的感觉。此刻不论是天上飞的还是地上走的，所有仙人也好，弟子也罢，皆停下了脚步，朝着山顶俯身，庄严礼拜，两小只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不敢妄动。
正当冉渊像往常一样打算求助江澈之时，却发现江澈僵硬的愣在原地，双眼死死盯着那仙梯之上，渐渐近身的女子。
秀发由两只浅绿色发带左右绑住，额前偶有几缕青丝轻柔的随风飘动，她身着一袭浅碧色浮光锦，只漏出一段白皙光滑脖颈，好似是上等的水玉，浑身上下不着一件首饰，唯有腰间系着一条月白色云朵图案的绸带，略显稚嫩的脸庞加上一双灵动可爱的杏眼，明明只一眼便让人感觉到亲近的长相，却在这样一身高洁气质的烘托下叫人不敢仔细端详，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她的亵渎。
衣袂翩跹，踏空而来。这就是圣洁的仙子吗？许挽春在心里感叹道。
“请这位手持金玉牌的姑娘与我走一趟吧。”
清脆的声音响起，丝丝缕缕，悠扬婉转。
许挽春一愣。
“是云掌门让你来接我的吗？”
面对如此清冷的仙子，她也没有丝毫胆怯。
“是，师尊唤我来接你入门。”
说罢，苍灵缓缓抬起右手，青葱的手指平摊而上。
“多谢你们带我上山，那我就先走了。”
许挽春扭头对着冉渊和江澈告别，但江澈恍若未闻，依旧紧盯着苍灵，眼眶泛红，鼻尖微抖，冉渊从未见过小主子这般失态的模样，挤了挤江澈的胳膊，连忙搭话。
“不客气！反正我们也要上山的！只是捎你一个嘛！”
江澈收敛了神色，目光艰难地从苍灵身上移开，看向许挽春。
“许挽春……是我要谢谢你……你去吧，我们日后还会再见的。”
刚把手搭上的许挽春还来不及细细思索，一阵天旋地转，两人直接消失不见，只余空气里细微的清香。
“江澈！我就知道！你看许挽春的第一眼，我就发现不对劲了！你来祈明山就是为了找她的对吧！我就说你对她不一般！她刚刚要走你眼睛都红了！你还说你以后也想见她！哈哈哈哈哈哈哈！果然！什么都逃不过我的火眼金睛！”
江澈无语……江澈沉默……
“师尊，弟子苍灵已将人带到。”
苍灵对着正殿之中的女人恭恭敬敬地施了个礼。
“你回浮云阁，晚点我再唤你。”
苍灵垂眸再次施礼，然后离开，似乎对一切事物都不好奇，不好奇自己带来的这个女孩的身份，不好奇师尊为何让身为神女的自己屈尊去接她，不好奇师尊要和她说什么，仿佛只要是师尊的指令，她都会无条件地听从。
空旷的大殿中间有一棵数十米高的大树，鲜红的树叶郁郁葱葱，几乎遮蔽了那唯一一片可以透光进来的圆形屋顶，巨大的树根盘踞在外，里三圈外三圈。这棵树在雕梁画柱的纯白色宫殿里并不觉得突兀，反而将四周映照出浅浅的红色，显得清冷的宫殿暖洋洋的。
但其中最晃人眼的却不是那棵血红色的参天大树，而是站在树下的女子，鲜红色的长裙摇曳在地，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散落在裙摆之上，她未着鞋袜，裸露在外的脚踝透出一丝不健康的白，整个人婷婷立在树下。
许挽春离得远，只看得这个女子的侧脸，那仿佛是天下最精湛的手艺人细细雕刻的眉眼，多一分累赘，少一分不足，高挺的鼻梁在脸上投射出一小片淡淡的阴影，不似凡人，倒像是一只误入人间的精灵。她静静地站在那，微微仰头，不知在看什么，看得入神，连风都偏爱似的，只轻轻拂过她鬓角的碎发，不愿惊扰了她。
一声比落叶还轻的叹息悄悄融化在了风中，除了合欢树无人知晓，她缓缓收回了目光，扭头看向大殿中那个小小的人。
“你叫什么？”
只见红衣翩跹，踏空而来，足下生出片片白莲，又在她抬足时悄无声息地消散。
“晚辈许挽春。”
意料之中的一个漂亮的行礼，规规矩矩，从肩到手的每一寸距离都是拿捏得敲到好处，虽是一身灰白布衣，身材弱小，皮肤黝黑，可若是推敲起来，竟不比刚才神女的行礼逊色。
“挽春，挽春，携春而来，看来你是在春天出生的。”
“是，晚辈是立春那天出生的。”
“抬起头来。”
不消片刻，女子已行至她的面前，近距离带来的震撼更甚，不染凡尘的目光清冷，一双琥珀色的瞳孔不含一丝温度，高洁如天上皎皎明月。明明人就站在面前，却好似隔着万水千山，广阔天地只她孤寂一人。
“你长得倒并不似你的祖父祖母。”
许挽春微微愣神，刚想反驳，却因这片刻的愣怔而被打断。很多年后的许挽春回想起这一刻，只觉得无比懊悔，若是当时她能无礼地说出了自己的疑惑，是不是那些令人惋惜的错过就能少一些。
“你且住在浮云阁，拜师大典便定在一月后。其余的任何事都可以去问苍灵。”
话音刚落，那片鲜红便消失在了她的眼前。大殿内只余风过合欢的沙沙声，仿佛这里从不曾有人出现过。
“你同我来。”
几乎是同时，身后出现了那位一开始接引她的仙子。
直至许挽春坐在浮云阁东阁的床沿上，那种不真实感才渐渐消除。太顺利了，真的太顺利了……路上听江澈说，要想入祈明山做内门弟子，须得经过三个步骤，测灵，验品和实战，及测自身灵力，检验智力品行，两项都通过以后便是分组交战，按比例选拔出最优秀的人，最后才是分峰拜师。其余淘汰下的人中能力出色的，也是可以留下来做外门弟子的，只要潜心修炼，在五年一度的仙门考核中脱颖而出，还是有机会转入内门的。
说实话，她知道以后甚至都不抱希望了，虽说她能文能武，但那仅仅是在凡人的范畴，什么灵力，什么修行知识，她是真的一窍不通。抱着来都来了的想法，她没有扭头就走，而是打算将玉牌归还再离开。或者走运的话，或许可以讨个外门弟子当当。但能做云掌门的亲传弟子，这是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想的事。
此时她重重叹了口气，一倒头躺在柔软的被子上，看着手中晶莹的玉牌，喃喃自语道“既来之，则安之。”
“天呐！天呐！你听说了吗？”
“我知道啊！是不是那件事！”
“…这怎么可能啊….”
……
“苍灵师叔！最近三峰都在传的那件事是真的吗？云掌门真的要再收一枚弟子吗？”
苍灵端坐在内务堂，对周遭好奇大量的目光，窃窃私语的交谈恍若未闻，只在安静等待的过程中出神的望向窗外。
“是真的。”
她收回了思绪，看向面前比自己大了三岁的木之峰师侄——林双年。
“那个人到底什么来历啊！”
林双年语气里满是震惊，要知道云掌门最为清冷孤寂，她当初本不愿当选掌门，实在是自身实力太过可怖，为了坐实祈明山第一仙山的名号，才被迫被太上长老们推上这个位置而已。而她接管权力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昭告全山，她不理正事，若非生死大事，绝不要上云之峰找她。她也不会收亲传弟子，如今云之峰上的内门弟子全是云之峰长老门下的，如果不是苍灵身份特殊，她甚至不会收苍灵为徒。可如今一个连身份都不知道的人居然也能让云掌门破例，整个祈明山都惊动了。
“师尊之事，我等无权过问。”
“苍灵师叔，这是按照您给的尺寸做好的亲传弟子的法衣。”
还不待林双年继续追问，苍灵已经拿好东西准备离开了。
可林双年哪里打算放过她，一路上跟着她叽叽喳喳。苍灵被磨得有些烦了。
“无论她是谁，是什么身份，哪怕根本就没有身份，这些都无所谓，师尊做事一定有她的道理，无须过问，照做便是。”
说完便只留林双年一人站在原地。
“哎……苍灵师叔也真是的，这么多年，一点都没变过，哪怕如今身份……居然还是那么崇敬云掌门……真真是唯命是从啊……”
“你转一圈，我看看合不合身。”
乖巧的许挽春疑惑却照做。
“不错，就是你实在太瘦小了。但也无碍，祈明山的灵气养人，等你正式拜入师门，每月都有弟子份例可拿，到时候多去换些仙草妙药，白白胖胖不是问题。”
说罢，苍灵伸手捏了捏许挽春的小脸蛋。
许挽春已经对于苍灵的操作见怪不怪了。自她上山已过去了一周，原本还以为这位仙气飘飘的神女与那云掌门一般都是清清冷冷的性子，可谁曾想，外人眼里高不可攀的神女，私下居然活泼又可爱，这令原本还有些拘谨的许挽春很快便适应了在云之峰的生活。
“弟子份例……那我的份例可否送去山下，寄到家人手中？”
少女的嗓音略显迫切。
“应当是…可以的吧…”
其实苍灵并不确定，因为祈明山的弟子中凡人占比本就不高，零星的凡人修行者也大多是修仙大族送来拜师学艺的，他们都含着金汤匙出生，从未听说有谁要用弟子份例去补贴家用的。
“其实无所谓，我有一只鸾鸟灵宠，专门用来托物通信的，你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将它借与你。”
许挽春原本有些暗淡的眼眸突然发亮，她激动的握住苍灵的手。
“那就多谢苍灵神女了！”
“什么神女神女的，那都是些外门弟子对我的称呼，你以后可是要唤我师姐的！”
苍灵圆眼微瞪，嗔怪似的点了一下许挽春的鼻尖。
许挽春脸颊微红，嗫嚅道“好的，苍灵…师姐…”
两个少女相视一笑，两颗心在这愉悦动人的笑声中渐渐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