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镇比高塔下那座小镇大了不少，不过或许是刚经历过战争，城中显得有几分萧条。
大部分店铺都处于关闭状态，好几栋爬满青苔的房屋摇摇欲坠，街上是随处可见的乞儿。
薇尔薇特原本跃跃欲试的心情，在逛了一圈后也没了兴致，同第一次下山那样，默默走到茱尔身边。
只是自那次跌到茱尔身上后，她对茱尔的感觉总是怪怪的，不太好意思亲近她了。
事后她曾懊恼多次，如果那天不故意倒下去就好了。自己就不会这么奇怪，也不会现在一触碰到茱尔就别扭。
没错，那天她是故意摔跤的。
那时，她想的不只是要紧紧抱着她，还要告诉她自己坐车屁股痛痛，要她帮忙揉揉才能好！
茱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茫然回神，入目是一双暗含担忧的眼睛。
“您刚刚说什么？”
女人抿嘴，转过头看向旁边的餐厅：“要吃点东西吗，这家的菜看上去不错。”
少女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是一家很精致的店，店内摆满了玫瑰、百合等各种花卉，在香薰蜡烛的柔光里显得无比浪漫。
“好啊。”薇尔薇特率先迈出脚步。
茱尔安静地看着她的背影。
她又与自己疏离了，根据上次的经验，茱尔猜测，小姑娘可能生气了。
或许自己不该拒绝她的撒娇。
但是莉莉丝真的会那样向朱莉撒娇吗。她想象一下，迅速打断，因为很奇怪。
茱尔走到她对面坐下，也拿过一本菜单。她走过许多地方，知道这张菜单标注的物价并不是一般人能享用的。
淑女绅士们都在安静而优雅地用餐。
即使再破落的地方，贵族们依旧是贵族。
两人点了餐，薇尔薇特垂着眼，无所事事地伸出食指勾住桌上的繁天星，指腹沿着细小的枝干缓缓向上移动，到达顶部的小花时，指头微微弯曲。小小的花朵被压弯，随着指尖的离开往回弹了弹，花朵在空中来回发颤。
茱尔眼睫轻动，少女细致描绘的画面猝然带她回到那个明媚的正午，耳廓仿佛又开始痒痒的。
餐盘被端上来，少女安静地用餐，动作优雅地将牛肉切割成小块，放进嘴里。
她轻轻擦了下嘴，抬起头，“您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女人细细注视着她的眼睛，“你生气了。”
薇尔薇特将视线移到她下巴上，她或许不知道她那双认真的浅灰，有多容易令人沉溺。
“为什么不敢看我，还是不想？”
薇尔薇特强将视线滑进她眼中，按下心尖的颤抖，反问：“您想听到什么答案。”
对视良久，茱尔垂眼，继续用餐。
店内请了音乐家演奏，大提琴沉闷的乐音围绕在每一个食客耳边。
一曲终了。
“您好，美丽的小姐。”
一位看上去三十岁出头，还算看得过去的男人走到薇尔薇特身旁，手拿一朵玫瑰，单膝跪地。
“这支玫瑰很衬您貌美的容颜，希望您能收下。”
第二个了，薇尔薇特想。
自己真的很漂亮吗？
她狗屁地摸摸脸颊，悄悄朝茱尔那边瞅。
女人只是冷淡地看了这边一眼，又继续转回餐盘里的牛排。
少女乖巧地笑笑，将玫瑰收下，道：“谢谢。”
铁器与瓷器碰撞的清脆声响起。
茱尔泰然自若地叉上刚切下的肉放进嘴里。
空间内响起轻快优雅的钢琴声。
“这是我为您点的钢琴曲，讲述的是一个男人追求自己心爱少女的故事，希望您能喜欢。”
女人依然在旁若无人的用餐。
薇尔薇特收回目光，点头，笑意满满，“我很喜欢。”
男人看上去很兴奋，邀请道：“不知明日是否能邀您共进晚餐。”
薇尔薇特看向现在正优雅倒茶的人，眼眸眯起，道：“可以，您明天在贝尔旅馆接我。”
她转头对那人矜持地笑笑，“我现在住在那里。”
男人点头，伸出手，显然要行离别前的吻手礼。
少女勾起唇角，优雅地伸出手要搭在那只手上。
四指被握住。
男人手还伸在空中，茫然看着被黑发女人拽走的少女。
餐桌上徒留一堆钱币。
......
手指被用力捏在掌心，很疼，但不令薇尔薇特反感，甚或说，喜欢。
身前的女人满身冷意。
走到没人处时，女人松开手。
“今晚出城。”
薇尔薇特揉了揉指头。
“您不是不碰我吗？”
女人紧拧着眉，“别人就可以？”
少女点头，又笑道：“我可没规定不让您碰。”
茱尔眼神一暗，徒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往前带了一点。
“别用尊称。”
“对您不应该用尊称吗，阿姨？”
茱尔眉头皱得更深，松开手。
“你到底怎么了。”
......
薇尔薇特将头垂下，低声问：
“那你又怎么了呢，为什么不让我赴约。”
茱尔一愣，过了会儿，道：“那人比你大那么多，不适合你。”
沉寂的时间有些长，就在茱尔以为她没听到，想再重复一句时，一道细细小小的声音传来。
“或许，我就喜欢比我大的呢。”
我就喜欢比我大的呢...
声音在脑海又循环了一遍。茱尔指尖颤了下。
她们不是才第一次见吗？
是啊，情窦初开的年龄，遇到了第一个追求自己的、还算入眼的异性。
茱尔不该干涉她喜好的。
但她还什么都不懂，她见到的人和事太少，不应该这么早做决定。
“他不适合你，你以后会遇到许多更优秀的人。”
薇尔薇特仰起头，“如果我非要和他在一起呢？”
“你会怎么办。”
“我......”茱尔认真思考，但这种可能性本身就让她感到烦躁，她不愿多想，只愿遵从现在的想法：强制带她离开，让她永远找不到那个平平无奇的男人。
但这是不对的，人类不会喜欢这样。
她不想破坏自己在小姑娘心里的形象，于是道：
“我不会干涉你的感情，但你需要经过你父母的同意。”无论如何，王后与国王不会让她嫁给普通人。
嘴角垂下，薇尔薇特只觉心中酸酸涩涩的。
无情的坏女人。
城中徒然变得人来人往，护卫队的人往城外走，普通人往城内跑。
往城内跑的人大喊：“赶紧躲好！是埃瑞西亚的半面将军来了！”
人流涌动，茱尔抓住薇尔薇特，将人腾空带起，半分钟的功夫，两人已远离了城镇。
落在一块草地上，女人将少女放下，对方却不撒手。
薇尔薇特贴着她的肩膀，“马车不要了？”
女人询问看她，“不要了吧？”
薇尔薇特像根菟丝子一样缠着女人的手臂。
紧紧搂在自己怀里，“嗯。”
女性特有的弧度贴在手臂上，茱尔不自在地缩了缩，却被少女搂得更紧。
“茱尔。”
“嗯？”
“你没让我跟那人打个招呼就带我跑了，你要赔我。”
茱尔皱眉，几秒后又松开，“你要什么？”
想要你属于我。
“我以后亲近你，你不能推开。”
女人抿着嘴，半晌后妥协，“不能过度。”
少女欢快地将身体扑向女人，两人齐齐倒在满是鸢尾蝴蝶的草地上。
薇尔薇特用额头在她锁骨上蹭来蹭去，“茱尔，我好喜欢你。”
女人似乎也已经习惯了她的亲昵。
少女的发丝搔得有些痒，她将头偏开，提醒道：“别太过度。”
薇尔薇特不满地嘟囔：“这才不是过度呢。”
她将手撑在女人两边，身体轻轻上移，直到两张脸完全面对面。
看着那张淡粉的薄唇，她有种想要尝一口的冲动。
她用视线细细描摹身下人的每一寸肌肤，慢慢地、轻轻地、一步一步往上移。
直到触上那双不解的灰瞳。
她低头埋进女人的肩颈里，深吸一口气后叹息：“茱尔，有没有人说你很香？”
女人猛然一颤，眼睛空洞了一瞬。
姐姐，你好香。
又是那道温柔的嗓音，准确地说，是露缇丝的声音。
薇尔薇特察觉不对，掌心撑地，微眯着眼，盯着茫然的女人，语气微冷，“真有人说过？”
茱尔点头，又摇头，随后轻轻将她推开，坐起身揉太阳穴。
少女顿时犹如天塌，在脑海中搜寻谁会和茱尔说这句话。
不可能有这个人。
至少...在自己存在的这十八年间。
可是在没有自己的时间里，茱尔已经度过了不知多少年。
或许她已经经历过了许多‘薇尔薇特’。
自己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同时，更不会是最难忘的一个。
彷徨、无奈犹如刀绞。
是了，最难忘的，是那个被她一直寻找的人。
“是你一直在找的那人说的吗？”
“嗯。”
薇尔薇特没有起身，而是平躺着看天。
这样才不会有眼泪掉下来，但几秒后还是有一滴不听话的满出来滚进了草地里。
她伸手盖在眼睛上。
“如果我死了，你会记得我吗？”
少女的声音轻飘飘地传进耳朵里，却如重石般砸进听者心间。
许久，茱尔回答：“我会。”
“能记多久？”
这个问题被抛向了天空，再无人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