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范氏问她如何好看,青翠三言两语说不完,只说:“跟咱们之前想的都不一样,就是别致!”

    她拿莫玲珑写的料单去找总管的时候,没想到甜品汤羹单独成席会这么别致。

    倒是完全应了水阁外,荷叶接连的美景。

    范氏见她说好看,心里微松,叮嘱青翠看好沈小爷,便继续迎客。

    说来,赏荷宴真是令人头疼。

    既要办得处处妥帖不出错,又要每年有新意和巧思在其中,实在不易。

    此时,已到的女宾依次进了后院。

    沈府的赏荷宴年年都办,除了一些刚到年纪,跟着家中母亲出来走动的女孩,多数女宾对沈府半月形的荷花池,并不陌生。

    连带着对席面菜色也熟悉得很,多是那些鱼肉瓜果,吃个时鲜味。

    其中就有跟着母亲的章萱仪,见母亲要往池中的水阁去,小声说:“娘,还没开宴呢。”

    “没开宴才好让你睁着眼好好学啊!你爹不许咱家张罗这些宴席,你要学都没处学,成了亲以后这些东西你自然都要会,才能撑起门庭。你爹既然说那个陆郎君以后不是池中物,自然以后也有你作主母迎客的一天,这席面如何选菜,招待什么人用什么菜,可不光灶房知道就成了。懂吗?”

    “是,娘。”章萱仪面上一红,想到俊朗的那人,心里却有丝丝甜意。

    水阁四面透风,下人们正在准备两侧和中间的冰鉴,好让人觉得凉爽。

    章萱仪看到正席旁侧的白色桌案,眼睛微微睁大,有些诧异。

    只见那桌上铺了素白色松江细棉布,垂荡下来的四角缀着金色小铃铛,风一吹叮铃细声而响。

    其上又垫了一层同色的软缎,光泽动人,跟映在墙上的粼粼波光,竟然相映成趣。

    令人惊讶的是,桌上错落摆着三层高低的荷叶型的碟子,每一层上已放好了点心,层层不同。

    这是什么席?

    一旁的白霜看到母女俩,忙迎上前行礼:“章夫人,章小姐,这里还乱着呢,怎不去院子赏玩?夫人在那里布置了好些雅座,还能投壶猜谜呢。”

    “都瞧过了,沈夫人今年的席很有巧思啊!”章夫人指着甜品台赞叹,又看着白霜夸,“也不知怎么的,她身边儿的人都这么能干!”

    “可不敢受夸,都是夫人的意思。”白霜微微垂首,保持着恭敬姿态。

    章萱仪这时注意到,桌边一道纤细挺拔的身影,那是个正在摆放食具的年轻姑娘。

    很难不注意到她。

    虽然只穿着素布衣裙,却通身散发着一股独特气韵,平和,自信,有着超越她鲜妍年华的淡然。

    看她身上穿普通素布衣裙,自不会是沈府的主子,但衣着又跟一路所见的沈府下人穿的都不一样。

    章萱仪有心想问这席有什么说法,又怕露出母亲不喜的怯懦,踌躇了一会儿,才走上前小声问:“这些是什么?”

    莫玲珑手一顿,抬头看向盯着自己的姑娘。

    是你啊,陆如冈的新鱼。

    她露出标准笑容:“这些是今天赏荷宴的主题甜品。”

    看来她收集到的消息没错。

    章府小姐裁的新衣,果然是为了今天的宴席,至于特意减掉些尺寸——看来她很介意自己的体重。

    章萱仪顺着她手看向三层瓷碟,听她说:

    “这第一层的点心叫美容天鹅酥,里面的馅料用的是燕窝雪蛤和桃肉,多吃可以增加肌肤的弹性。第二层是皎月轻云冻,吃了之后会有饱腹感,口感清清凉凉的,好吃又瘦身。第三层这个是养颜阿胶糕,补血益气,红润肌肤。”

    章萱仪被她的话吸引过去。

    当看到第二层瓷碟上那透明晶亮的冻时,眼睛亮了亮。

    她为了穿上新裁的衣服,饿了好几顿,饿得看见什么都想吃。

    待会儿定要尝尝这个轻云冻!试试是不是真的能饱腹。

    “那些是什么?”她指着浸在满瓷缸子冰块里的几个瓷瓶问。

    莫玲珑让青翠准备了两种容器来盛饮品,一种是透明的水晶杯,可以看到里面白白润润的杏汁,和沉在底部,漂浮在其中的各色藕粉小圆子,观赏性强,另一种则是普通瓷杯,小料也换成了燕窝、雪莲子、银耳,功能性强。

    力求同一杯杏汁,做出不同的花样来。

    “两种,透明水晶杯里的是珍珠杏汁,瓷杯里的是冰肌美白露,加了能祛斑润白皮肤的成分。”

    章萱仪惊呆了。

    她跟着母亲参加过不少宴席,但没见过能把美肤的功效跟甜品汤羹结合起来的。

    真真好有巧思!

    母亲说得对,不早点过来,怎么知晓得了这些?

    正要问她刚才说的主题是怎么想出来的,只听水阁外传来一道慵懒的轻笑声,说:“天儿热得很,要不是你这里凉快,我可不来。”

    章萱仪愣住,这是……常月公主的声音?

    她连忙退到母亲身后。

    莫玲珑见水阁里的仆婢和章家母女个个屏息凝神,顿时猜到了来者身份,不等何芷过来扯她衣袖,也退到一边。

    没猜错的话,范氏提到的贵客,就是当朝皇上胞妹,常月公主。

    也是青翠口中提到,蜜色肌肤,鼻梁和颧骨略有斑点的女宾。

    同样是她从乞儿口中归纳得知,驸马死后脾气古怪无常的高贵寡妇。

    当然,更是她特地为之做出冰肌美白露的目标客户。

    接了范氏这单生意后,她并没有埋头设计菜单,而是先去城西最乱的地方找了乞儿聚集的地方,用银子托他们收集了一些消息。

    跟范氏有来往的高门贵妇,待嫁贵女,日常吃喝、往来进出、喜好厌恶等等,不厌其烦。

    只见众多贵妇簇拥着一个盛装女子,从外面进了水阁。

    与其他贵妇和闺秀的穿着不同,她的打扮尽显皇家雍容气度。

    头戴金累丝镶红宝石凤头簪,绯红织金洋缎裙,裙边压有透着水色的阳绿翡翠玉环,身段苗条,唇角拉平,神色冷淡,叫人不敢亲近。

    常月踏进水阁,淡淡扫了一眼里面,视线落在甜品台上,停顿片刻,眸中兴味一闪而过,然后轻抬着下巴,对身侧的范氏说:“开宴吧。”

    “是。”范氏行礼后,给自己身后的婢女朱红递了个眼神。

    拱卫在常月身后的众贵妇们,也都顺着公主视线打量了甜品台一番,才跟着入席。

    很快,宴席上酒水菜品逐一安排就位。

    水阁对面的亲水台上,咿咿呀呀地唱起了梁祝。

    章家母女俩便也随人潮入了席。

    乐声渐低,范氏起身祝酒:“今天咱们学一下文人雅集,不拘形式随意些。菜一会儿慢慢上,酒和茶旁边都备着,甜食和汤羹随取随用,大家赏荷尽兴!”

    “倒是有点意思。”常月击了下掌,指着甜品台说,“沈夫人好巧思。”

    公主很少这般夸人,已是给足了范氏面子。

    章夫人给闺女使了个眼色:瞧见没?当家主母就要有这种风范。

    低声叮嘱:“待会儿瞅空给公主敬个酒,记住了!”

    “……是。”章萱仪看着众星拱月般坐在最显眼那张席上的女子,心里发怵。

    这只是她第三次见到公主,怎么敢上前敬酒啊……

    水阁里的仆婢训练有素地上菜,莫玲珑则按白霜说的,同张大厨侯在屏风后,一来观察席上宾客的反应调整后续出菜,二来也备着有人问到菜品及时应答。

    张大厨瞥着身旁年轻的姑娘,此时已完全不敢小觑。

    他是看着那些点心出炉的,姑娘的手法和气势,不下于他爹——他自己都有点儿不敢比。

    别的他看不出名堂不说,进熏炉烤出来的那个酥,就属炫技了。

    谁家酥皮点心,做成长颈子大鹅的模样啊?

    那翅膀描出的羽毛丝儿栩栩如生,他瞅了一眼,搁自己手心里不知道怎么捏才好。

    屏风另一边,气氛开始热起来,觥筹交错一番之后,渐渐有人开始从席上出来,走到甜品台前。

    很快,台前有些络绎不绝。

    张大厨透过屏风的缝隙,看他精心准备的蒸羊肉和炙鹿肉,反响似乎平平,没几个夫人小姐吃完。

    不知不觉间,眉头皱起。

    都是他的拿手菜,味儿应该很好啊。

    菜单列出来后,每一道都在府上做给夫人老爷尝过,还得了赏。

    眼看上菜的仆从已经端了最后的一道珍珠豆腐圆,张大厨拦住端着撤菜碟的下仆,伸手沾了点酱汁一尝,更狐疑了,菜的味道没什么不对。

    这些夫人小姐,为什么不喜欢?

    莫玲珑则在数数。

    甜品台上,口味偏传统,用料也名贵的天鹅酥和阿胶糕,销路明显不如新奇的冰肌雪肤露,皎月轻云冻。

    看来自己猜测的没错,新奇的口感,加上美白和瘦身的功效,对爱美的贵妇们就是绝杀。

    何芷和沈府的几个茶仆站在一处,守着茶炉,看茶仆给贵妇小姐们添茶。

    她看到了李侍郎的夫人江氏,对方视线落移过来的瞬间,本就紧握的手指,掐进了掌心。

    江氏看到她冷冷一笑,随即换了张脸,亲亲热热地搂了范氏的胳膊,说:“沈夫人,听说府上的茶仆,会‘头蘸白雪’绝技,能不能让她表演一下嘛?”

    “你们谁会?”范氏自己都不知,便发问。

    茶仆们面面相觑。

    何芷尝到了自己口中的血腥味。

    竟然真的是这样——

    江氏从李郎那里听说过,这是在有意挑战她。

    刹那间,她想起了莫玲珑说“你本就体面,不值得为别人低头”时不理解的表情。

    不会因为她站到了这里,就被高看一眼。

    别人带她来,已是帮她。

    又怎么能给莫娘子添麻烦?

    何芷白着脸,站上前福了福:“夫人,我会。”

    她拎起茶炉上滚烫的铜壶,高高提起,手掌张开勾住提梁。

    这个动作看起来简单,实则稍一不慎,就会烫得皮开肉绽。

    但她做得舒展而轻盈,只见微微一动,白练般的滚水落入旁边的茶壶,泛出清蕴茶香,分毫不差。

    当场便有人惊叹鼓掌。

    江氏见她连这都能忍,面无表情地瞪她一眼,转身走开。

    “站住。既是你点的,怎么不赏就走了?这般没规矩!”常月不咸不淡地开口。

    江氏脸一白。

    公主的威压落在头上,江氏无奈摸出随时备在身上的打赏荷包,冷眼看着何芷,让丫鬟送过去。

    何芷捏在手上,月白色精致柔软的荷包,衬得手上火辣辣的那块皮肤又红又粗糙。

    就像她的心,被揉得稀巴烂。

    她忍住羞耻和鼻酸,行了个礼:“谢公主,谢夫人。”

    垂着首退下,站回原位。

    范氏打圆场也赏了何芷一份,众人纷纷散开。

    终于打发走这些人。

    常月缓步踱到甜品台前,目光扫过每一样点心旁的名字小牌儿和详细的说明,落在白瓷瓶子上。

    冰肌雪肤露,能亮白肌肤?

    名儿有点意思。

    正要伸手去取,从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拿起瓷瓶呈到她面前,结结巴巴地说:“公,公主,这饮子好,特别适合您。”

    常月唇线拉平,淡淡地看着忽然出现在身侧的姑娘,声音像是淬了冰:“你意思是,我长得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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