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来得比孙翔预想中的还要早一些。
说实话，当嘉世战队经理崔立向他询问转会意向的时候，孙翔还真有那么一丝意外。
并不是意外自己会被其他战队招揽，毕竟他早就意识到越云这种水平的队伍不可能是他的最终归宿了。要不是他当时太年轻，对职业圈的了解也还不够深入，他肯定会等待其他更强的队伍向自己抛出橄榄枝，而不是迫不及待地答应越云的邀请。
真正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这份邀请来自于嘉世。
嘉世。
叶秋的队伍。
叶秋。
一个在他还不知道荣耀是什么的时候就已经听说过的名字，一个一直以来都被他视为追逐和超越的目标的人。
而现在，他即将接过对方的帐号卡，成为嘉世新的队长，一叶之秋新的主人。
孙翔在这种时候很难不得意忘形。
“叶哥，不好意思啊，一来就占了你的位置。”
“放手吧叶哥。看看你的手，居然抖成这个样子。这样的一双手又怎么能发挥出斗神的实力呢？”
“还是让我来吧！我会让斗神的名号再度响彻整个荣耀的。”
“你？退休啦！”
就这样，孙翔顺利地从叶秋手中得到了一叶之秋。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却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顺利。
战队成绩节节败退，甚至比他来之前还要糟糕。为了安抚粉丝的情绪，老板以伤病为借口将他雪藏，却让嘉世直接走向了出局，沦落到了要打挑战赛才能重回联盟的地步。
为了挽留粉丝，老板引入了原雷霆战队队长肖时钦作为战术轴心，却并没能让嘉世从泥潭中解脱。他们在网游竞争中处处比不过叶秋——现在应该叫叶修，以及他的新队伍兴欣。
然而，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他一次都没有赢过叶修。
副本纪录、活动任务、野外PK、全明星……每一次，他总是直接或间接地输给叶修。在这个人面前，他一点胜利的滋味都品尝不到，更别说什么超越了。
……
为什么？
孙翔忍不住这样问自己。
明明该有的条件他都有了。同样的帐号卡，同样的战队，同样的训练条件，为什么叶修可以做到的事，他却做不到？
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明明自己才是嘉世现在的队长，明明叶修已经彻底离开了嘉世并成为了他们的对手——
为什么，上至老板经理下至选手会长，所有人的目光都始终停留在叶修的身上？！
为什么，他们所有的情绪——怀念也好，怨恨也罢，全部都是因叶修而起？！
***
不甘心。
这是孙翔最直观的感受。
他可没有忘记，自己来嘉世是为了得到神级帐号一叶之秋的，而不是来给叶修当替代品的！
他的骄傲和自尊不允许自己做任何人的影子。他就是他，是孙翔，是一出道就撞碎新秀墙的最佳新人，是一叶之秋的新任主人，也是嘉世战队的新任队长。
他要让叶修彻底成为过去式，他要真正接管斗神这个称号！
于是孙翔埋头苦练，把叶修的招牌技“龙抬头”改进得幅度更大、范围更广，却被叶修一句“那又怎样”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他用高水平的微操拦下手雷技惊四座，却被叶修当作反面教材给唐柔讲解。
他输得越惨，就越是卯足了劲要赢。可他越是想赢，就偏偏输得越惨。
为什么？
孙翔在挑战赛的总决赛上才明白过来。
在他独自一人面对君莫笑和小手冰凉的时候，在他连GG都没有打出就选择了退出战斗的时候。
这个答案很简单，也很直白，他在那个人口中听到过无数次，却在这一刻才真正领会到其中的含义——
“荣耀不是一个人的游戏。”
***
孙翔在轮回战队适应得出乎意料地好。
也许是因为比旧嘉世更糟糕的团队氛围在全联盟也找不出几个来，又或许是归功于队友的真诚以及他自身的成长……总而言之，孙翔在轮回飞速地进化着，像是要把他过往落下的那些课都一口气补起来似的。短短一年时间，他已经成长为了一位相当出色的攻坚手，也成为了轮回这个团队中不可或缺的一块拼图。
第十赛季总决赛决胜局，轮回对阵兴欣。
又遇上了，孙翔心想。此情此景他还真是熟悉得要命。在一年前的挑战赛决赛中，叶修也是这么泰然自若地站在他面前，带着他从网游里召集来的队友一起，将嘉世重回联盟的希望彻底粉碎。
那么，这一次呢？
这一次的结果，会有不同吗？
孙翔已经不再是往日那个只会横冲直撞的愣头青。他学会了观察，学会了忍耐，学会了审时度势。但即使是这样的他，也还是没能在擂台赛中战胜叶修。
没关系，孙翔心想，百分之十三的血量差距对于轮回来说绝对不算什么劣势，更何况还有后面的团队赛。
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在心底里将这一战的对决由“自己对叶修”转换成“轮回对兴欣”了。
在旧嘉世时期，他是那么地想摆脱叶修的阴影，拼命追逐却反而让自己成了对方的影子。现在，他的目光终于不再局限于叶修本人身上，而是放在了兴欣整个团队上。
这样的他，会有胜算吗？
结果众所周知。
输了，轮回输了。在团队赛最后的六点五秒，叶修完成了一挑三的壮举，兴欣成为了新科冠军。后来的孙翔回想起那六点五秒发生的事情，还是会不禁感到骇然。
“队长。”
总决赛结束的那晚，轮回俱乐部休息区的阳台上，孙翔这样对周泽楷说道。
“我觉得，我可能永远也超越不了叶修了。”
***
“这有什么，他总有一天会超越我的嘛。”
B市集训中心，国家队的休息室里，叶修一边说着一边给苏沐橙倒了杯水。
“他还年轻啊，以后有的是提升的机会。说不定哪天我们俩闲着没事来两局，他就把我给赢了呢？”
苏沐橙熟练地接过水杯，却没有立即喝上。
“但孙翔可能不是这么想的哦。”苏沐橙眨了眨眼睛，“我猜，他会更希望和你在彼此的巅峰期相遇，然后堂堂正正地打败你。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目睹了你那六点五秒的恐怖发挥之后又收到你退役的消息，以后想在正式赛场上较量都没机会了。”
叶修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是，那要照这个标准的话，比赛还怎么打啊？”叶修难以想象，“所有人都在巅峰期，强行硬碰硬？然后大家一起齐刷刷退役，留老冯一个光杆主席？”
“嘻嘻，也挺有趣的不是吗？”苏沐橙笑得狡黠。
“你是有趣了大小姐，这联赛也不用办了。”叶修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觉得这小子应该不至于这么幼稚。话说回来……”
叶修无意瞥见苏沐橙之前放在桌上半开着拉链的随身小包，里面露出来的卡片一角有些似曾相识。
“……这玩意我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呢？”
***
听见孙翔的这句话，饶是周泽楷也不免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很惊讶对吧？毕竟我看着就不像是会说这种话的人。”孙翔努力扯出一个微笑，“说实话，我也挺惊讶的。但我惊讶的是，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的心情居然还挺平静的。”
“因为我突然发现，那又怎么样呢？”
“也许我永远也超越不了叶修，永远也成为不了那种教科书级别的存在，永远也无法让别人像记住他那样记住我……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对手本来就不是用来超越的，对手是用来打败的。”
“我要做的，就是发挥自身所有的力量帮助队伍取得胜利，仅此而已。”
周泽楷定定地看着孙翔，眼神微微发亮。
“已经是了。”他说。
孙翔：嗯？
“小周的意思是，你已经在这么做了。”
江波涛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在这场比赛中是这样，在之前的比赛中也是。所以……”
他走过来，微笑着拍了拍孙翔的肩——
“没什么好难过的，下赛季继续加油吧！”
***
苏黎世，中国队会议室。
孙翔保持着向叶修递卡的姿势已经有一会了，但现场围观的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屏息凝神起来，没有一个人出声。
而在这些人中，最震惊的一位当属苏沐橙。
和其他人只是通过媒体报道和小道消息听说过不同，苏沐橙可是亲眼见过当年的孙翔是怎样以一种盛气凌人的姿态从叶修手中夺过帐号卡的。
而现在，相似的一幕再次在她面前上演，只是角色进行了调换。
不再是叶修被迫将帐号卡交给孙翔，而是孙翔主动将帐号卡递给叶修。
苏沐橙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有多么复杂。
第八赛季那个雪夜发生的事情她永远也不会忘记。虽然叶修表现得洒脱，但这张一叶之秋的帐号卡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一路陪他走过来的苏沐橙怎会不知？
因此，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苏沐橙都会忍不住去想，如果一叶之秋重新回到叶修手中会是什么场景。
可当这一幕真的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她却并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畅快。
因为她知道，这意味着他们之前对孙翔手伤的猜测被彻底证实，中国队面对的将是真正的穷途末路。
苏沐橙心想，她这时候应该也许该落泪的。无论是为她曾经朝思暮想的一幕变成现实，还是为中国队现在的处境。
但她哭不出来。
也说不出一句话。
她只能紧紧地攥住队服外套的袖口，垂下眼眸不去看正在上演的那一幕。
终于，在她用发白的指尖将袖子戳出洞来之前，叶修给出了他的回答——
“不用啊，”他说着，语气一如既往地云淡风轻，“我自己有卡。”
孙翔：？
围观群众：？
于是，就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叶修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帐号卡。
而那上面的ID——
“君莫笑？！！”众人齐声叫道。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