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临安城,风中挟着几分暖意,却也带着未褪尽的寒意,刮得树梢呜呜作响。
靠东的窄巷里住着一户姓曲的人家,如今临安城内最为津津乐道的便是曲家的女儿曲秀秀即将高嫁城中最有名望的崔家,成为崔家的少夫人。
崔家什么身份?世代经商,到了现在已经是临安城的首富。崔家的大公子崔羡清年纪轻轻已经揽下家中的所有生意,二公子崔羡安则刚中乡试第一,现在人人都得贺称一声崔解元。
曲家又是什么身份?以前的曲家还算门楣高,家中出了一位举子,又可惜只是个举子,后来家中又出了一位好赌的公子就是曲秀秀的父亲曲相山,如今靠开着一家饺子档过活。
现在东巷的人都羡慕曲相山马上能和崔家结亲,这身份马上就不一样了。各家谄媚的话让曲相山乐呵了好几天,每天都在外面跟狐朋狗友喝到大晚上才回家。
听见门外的敲门的声音,曲秀秀知道这是父亲回来了,但是她只坐在梳妆镜前没有起身开门。
门外曲相山穿着一身华服,仪容仪表却和这一身华服一点也不相配。他兴致高昂,脸上两朵红晕带出一身酒气,眼睛笑的眯成一条缝。
见门一直也没开曲相山也不恼,站在门外摆起了父亲的谱:“秀秀,明日就是你出嫁的日子,以后你便是崔家的少夫人了,事事要以夫君为先,以崔家为先,爹没本事让你过好日子,还好你祖父为你定下这门亲事......”
曲相山借着酒气在门外说了许多,站久了觉着累甚至还坐在了曲秀秀门外。
直到外面没了声音门才被打开,曲秀秀看着躺在门口的父亲心中思绪颇多。
这是她第二次在大婚的前一夜看见父亲醉倒在自己门口。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明明已经死了,死在婚后两年的冬天,现在却回到了自己大婚前夕,父亲在门外告诉自己该如何做好一位新妇。
那些话她已经听过一次也记在心里,但为何自己过得并不开心。
思绪回笼,她不能让父亲躺在春寒的夜里,如以前一样,她找到自己的母亲两人合力将父亲拖回房中。
又如第一次大婚前夕一样,将父亲拖回房中后母亲也对她说了同样一番话,只是这次她虽听完但早已没了耐心只想早点离开。
第二日的花轿准时迎在曲家门口,窄巷里围满了来凑喜的人,整个临安城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红盖头下曲秀秀再次见着那双锦靴,眼中早已湿润。就是这个男人,在大婚的夜里告诉她心有所属,他会依照祖父的安排与她成婚但不会履行一个做为夫君的职责。
人前他们相敬如宾,人后崔羡安却连她的房门也不愿踏进。
临安城的人都觉得她嫁进崔家是高攀,只有她才明白自己是进了牢笼,这个牢笼困了她两年,也困了她一生,现下她将再次踏进这个牢笼。
花轿抬的很稳,稳到花轿已经落在崔家门口她也不知。
外面的喜婆叫了几声没反应,朝旁边俊美的崔羡安看去,心想到了这节骨眼新娘子怎么不愿下轿了。
喜婆正打算再次提醒,就看崔羡安已经站到花轿跟前,声音冷淡,“曲小姐,该下轿了。”
听见崔羡安催促的声音,曲秀秀回过神。
纤细白嫩的手撩起轿帘的一角,喜婆很有眼力见的接过撩起的较帘,另一只手去牵曲秀秀的手。
喜婆将曲秀秀牵引下轿,随着记忆中的一些礼节和仪式,往事的一幕幕又重新浮现在她脑中。
她被送入洞房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崔羡安进房的时候是被身边的小厮催来的,而小厮则是受了崔老夫人的命令。
曲秀秀听见门口的声音,就知道崔羡安被催来了,而当时她不知道他带着满腔不愿,满心欢喜等着他来揭下她的盖头。
当再次回到两人洞房的那天,说不心动是假的,毕竟她喜欢崔羡安,从第一次见面就喜欢。
但知晓了自己的结局后她心中不免悲凉。
如第一次洞房花烛夜一样,崔羡安被小厮推进来后在门口站了半晌。
一是对这桩婚事心有怨怼,父亲明知自己有喜欢的人还将祖父定下的婚事强加于他。二是对这位曲小姐心中也存了一丝歉意,毕竟婚姻大事若一人不愿吃亏的总是女子。
纵然心中百般纠结,但他心里只有锦颜。
这桩婚事于他而言有名无实。
他上前一步,曲秀秀攥紧了喜服中的手,红盖头下清莹的眼眸中藏尽了无数哀怨。
那番话还是要说出口了吗?
“曲秀秀,这桩婚事非我所愿,我心中早有所属,你尽管做这崔府的少夫人,但私下你我并无瓜葛,以后我都会住在偏房,你早些休息。”
崔羡安鲜少对女子这般无情,此时正值两人大婚,他也再说不出更绝情的话来。扔下这些话后他转身出门之际,突然听见一道轻柔的声音。
“既然不愿娶我,为何不早早与我说明?”这是曲秀秀早就想问出的话,“我虽喜欢你,若你不愿我也不会勉强与父亲说明,为何要在成亲之后折辱我?”
曲秀秀没有听见回答的声音,半晌才听见一句对不起和关门的声音。
崔羡安你这个胆小鬼,不敢为自己心爱的人反抗父母,便来伤害她。
曲秀秀孤坐在喜床上,心想这是崔羡安第二次没有揭下她的盖头,他们也未曾喝过合卺酒,那他们应该不算做夫妻。
房中的喜烛还在燃烧,屋外传出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大抵是屋外准备伺候的丫鬟发现自家公子在大婚之夜独自离开了。
她扯下自己的盖头,脱下自己的喜服,不吵也不闹的坐到桌边,桌上有一些吃食,她吃了一些填肚。
上一次她还为此大哭了一场到天亮,这一次心中悲凉却也哭不出来了。
她骂崔羡安胆小鬼,那她呢?
明知自己会落得个郁郁而终的结局,这一次她为什么要再次踏上花轿呢?
她坐在桌边想了很久,直至喜烛燃尽。
或许,她是想为自己努力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