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梧桐。”
忙碌了许久,如今终于得空能好好休息的薛子翛,却没想到被突如其来的腹痛打了个措手不及。她有气无力的声音从床幔中传出,候在外间的梧桐连忙放下手中的事宜,小跑进来。
薛子翛撑着身子,从床幔中探出半个身子,脸色煞白,满头冷汗。
梧桐将床幔勾起,扶着她靠坐在床头,语气焦急:“公子,你还好吗?”
薛子翛摆摆手,压低了声音道:“梧桐,我、月信来了……腹痛的厉害。”许是有些难为情,她苍白的面颊染上一缕红晕。
梧桐迅速从一旁的柜子中取出针灸包,在薛子翛身上扎了几针。待她收回银针,伸手搭上薛子翛的腕间。
“公子,应当是前些日子救灾时,你淋雨太多,受了凉,此次才会这般难受。”梧桐眼神中满是心疼,这些日子她亲眼看着公子几乎事事都亲力亲为,起早贪黑,而她也因为忙于看诊,疏忽了。
薛子翛想来是扮演男子太过投入,都快忘记了自己其实是个姑娘家,还有这月信来时的苦楚。
眼下,她就连开口安慰梧桐,都做不到。
梧桐福福身:“公子稍等,我去小厨房熬些姜汤,给你暖暖身子,去去寒气。”
薛子翛从床头慢慢滑了下去,整个人窝进了温暖的被窝,蜷缩起来,点点头。
雨,慢慢小了起来。
在这几个月的连绵大雨之下,院子里的花骨朵在风雨中毫不低头。即便满地残叶萧瑟,它们却依旧昂首挺胸,迎风绽放。
终会有雨过天晴的一日。
“砰”。
行色匆匆的梧桐和站在廊下的裴钰撞在了一起,梧桐脸色一变,连忙跪倒在地:“少夫人,奴婢知错,请少夫人责罚。”
泠雨捏着帕子替裴钰擦拭着方才相撞倒在身上的姜汤,视线却时不时飘向跪在前面的梧桐,有些担忧。
虽说她在裴钰身边伺候已有数月,从未见过他责罚府中下人。可主人家心思百转,她还是有些担心梧桐受罚。
那头的裴钰可不知她们心中想法,他紧皱着眉头,拼命掸着衣摆上的姜汤。他自小就特别讨厌姜的味道,梧桐这碗里的姜汤,大半都倒在了他的身上,生姜的辛辣味扑鼻而来,令他头晕目眩,根本听不清梧桐在说什么。
久久不见下文的梧桐有些心急,她不怕受罚,可主子还在屋子里等她。
“少夫人?”梧桐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啊?”裴钰茫茫然抬起头,在泠雨的示意下才看见了跪在面前的梧桐,他倒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将梧桐拉了起来,“起来吧,我只是不喜欢姜味罢了,回房换身衣服就是了。”
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凑近梧桐轻声问:“夫君这是,染了风寒?”
梧桐心脏像是漏跳了一拍,她咽了口唾沫,低着头应答:“回少夫人,公子今日晨起有些头疼,想来是这些时日风里来雨里去的,受了风寒,奴婢这才去熬了姜汤。”
裴钰不解:“既然受了风寒,难道不应该喝些药吗?姜汤管什么用?”他说着,眼里的嫌弃溢于言表。
梧桐答道:“公子不爱喝药,所幸症状并不严重,喝些姜汤驱寒,好好休息几日便可。少夫人若是无其他事,奴婢便再去盛一碗姜汤。”
裴钰摆摆手,梧桐退了下去,重新走去了小厨房。
回房更衣后的裴钰后知后觉:“他病了?我是不是该去看看他?可是……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裴钰起身在屋内来回踱步,似乎难以抉择。
门外传来泠雨的声音:“少夫人,您可好了?”
裴钰:“进来吧。”
泠雨进门,替他整理了衣襟,一边轻声询问:“少夫人可要去看看公子?”
眼瞅着台阶送到了眼前,裴钰清了清嗓子:“咳咳,你说得有理,一日夫妻百日恩,咱们去探望一下,走吧。”
房间里的薛子翛正靠在床头,手中捧着一只瓷碗。不曾束起的墨发遮掩了她的半张脸,露出的小半张脸在热气蒸腾而上的氤氲里看得有些不甚清晰。
裴钰一进门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光景,忽然他的心跳快了一拍,有些莫名,有些突兀。
他抬起手捂着自己的胸口,茫然无措地睁大了双眼,看着视线中与往日精明干练完全不同的薛子翛,还有那张不同以往,今日看起来特别柔和的面庞,愣在了原地。
薛子翛一口气喝完了碗中的姜汤,既辣又烫,在烫感之下甚至觉得更辣了三分。她将空了的碗放回梧桐手中的托盘上,不由吐舌用手扇了扇风。
梧桐适时地递上一盏清茶,薛子翛漱了漱口之后,才感觉口中的辛辣逐渐消退。她放松下来,靠在床头,深呼吸了几下。
“少夫人?您来了。”转身的梧桐看见了站在门外,有些怔怔的裴钰,端着托盘福福身。
梧桐的声音在薛子翛耳边炸响,她猛地睁开眼睛,有些心虚地瞥了一眼门口的裴钰。
站着没动的裴钰也同时被梧桐的声音惊醒,他默默唾弃了自己一番,清了清嗓子,抬起手捋了捋自己垂在胸前的长发,又正了正衣襟,掸了掸衣摆。
人在尴尬的时候总是会显得很忙。
薛子翛见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裴钰怒视,双手叉腰凶狠狠的朝床边走了过去。离床榻三步之外,裴钰动了动鼻子,他闻见了空中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夫君受伤了?”
“啊?”薛子翛一时有些无措,不过眨眼她就反应过来,她有些尴尬地别开脸,“咳咳,我无事,多谢关心。”
裴钰极少看见薛子翛这副模样,他好似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在床边弯下腰,凑近薛子翛:“没想到啊,可顶天立地的夫君,竟还有这般难为情的模样,啧啧,真是少见。”
薛子翛听见裴钰的调笑,有些恼羞成怒,她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少废话,你再笑,就别想要药了。”
话音刚落,二人同时愣在了原地。
完了,这段时间都忙忘了,上次的药好像超过时间了,裴钰怕不是要发现那根本就没毒,只不过是被我诓骗了。薛子翛如是想。
嗯?上次服药是什么时候来着?好像已经过了药效期限,可我什么事也没啊……好啊,好你个薛三,居然骗我。裴钰如是想,把牙齿咬得咯咯响。
裴钰扬起一个恶狠狠的笑容,眼神锐利地抬头瞪向薛子翛,却望进了一双微红的双眸,眼眸深处带着一丝谎言被戳穿的尴尬,眼眶中还闪着些许水汽,亮闪闪的,就像夜空中的星星一样漂亮。
两道目光在半空中交汇,迸发出几乎肉眼可见的火花,噼里啪啦火星四溅。
梧桐和泠雨拉着彼此的手,默默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忽然二人同时撇过头,红了耳根。也不知是恼还是羞。
裴钰手忙脚乱地直起身:“今日就放过你,等你养好身子,我再来兴师问罪,泠雨,我们走!”裴钰也不管薛子翛是否能听懂他的言下之意,扭头就走,长发在空中打了个旋,甩在薛子翛的脸上,留给她一个愤怒的后脑。
薛子翛有些心虚,摸摸自己的鼻子,整个人又重新缩进了棉被中。她拉起棉被盖在自己的脸上,好像眼不见,就能心不烦一样。
梧桐看着薛子翛孩子气的动作,站在角落中捂着嘴偷笑。
气呼呼回到房中的裴钰打发了泠雨,他旋身在桌边坐下,平息了自己的呼吸,伸手搭上自己的腕间。
指下的脉搏强劲有力,节奏均匀,怎么看都不像是身中剧毒的样子。
裴钰面色阴沉,气势满满的在桌面上狠狠拍了一掌:“嘶,好疼。”没想到下一刻他就被自己痛得龇牙咧嘴,朝着掌心直吹气。
“没想到终日打雁,这次居然被雁啄了眼,薛三,我还真是小看你了,看来传言确实不可尽信。”裴钰自嘲一笑,若是最初的时候有人告诉他,薛三公子深藏不露,他必定只会冷笑一声便抛之脑后,绝不会往心里去。
毕竟,薛府三公子的废物之名,深入人心,天下皆知。
“他这般伪装,究竟是所为何事?我不信,他只是为了夺这薛府掌家权而已,必然还有所图。若是我能找到他的秘密,想来必能让他为我所用。”裴钰摩挲着自己的下巴,“这薛府的钱财,还有他这个人,想必能助我一臂之力。”
“扑通、扑通”,他一想到薛子翛,心脏又跳快了一拍,眼前又浮现出方才二人四目相对的场景。
裴钰有些茫然,他抬起手按压在自己的胸口处,感受着掌下的皮肤快速地跳动,那是他从没有过的经历。对于这样的症状,他束手无策,不知该怎么做。
“我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我也病了?”裴钰低声喃喃,目光涣散,十分疑惑。随即他想到一个有些荒唐的可能性,连连唾弃自己。
“可他,是个男子啊。难不成,我女子扮多了,真把自己当成女子了?”裴钰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