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低垂，一片灰蒙。
干裂的土地上，林薇倚石而坐，双目微阖，疲惫麻木如同周遭的逃荒者一般，深深地浸染着她。
几日跋涉，队伍从何处而来，她已记不清了。
只记得逃荒前，家园已是赤地千里：田地龟裂，井底枯竭。
许多细节都变得模糊不清，父母是谁已不记得，就连这具身体原本的名字，也想不起来了。
林薇翻了翻破旧佩囊，里面只剩下一些硬饼碎屑和一个瘪塌塌的水囊。
她把碎屑倒进嘴里慢慢咀嚼，几乎尝不出味道，只有干涩。
喉咙火烧火燎地疼。
“水……”她舔了舔嘴唇，想着，等会儿休息的时候，问问其他人还有没有水，如果有人愿意施舍的话。
周围的逃荒者，有的席地而坐，有的横躺在地，一动不动。
间或几声咳嗽打破沉寂，林薇蹙眉，下意识地以衣袖掩住口鼻，另一只手则紧紧抓着佩囊带子。
如此人群聚集，最易滋生瘟疫，在这缺医少药的逃荒路上，一旦染病，便是死路一条。
正思忖间，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女孩，手捧空碗，走到一个壮汉面前，低声乞讨：“叔叔，求求你，给我点吃的吧……”
壮汉不耐烦地挥挥手：“滚！哪来的吃的给你！”
小女孩踉跄着后退，眼中满是恐惧和绝望。
林薇看着这一幕，心里一阵不舒服。
她从佩囊里掏出一块硬饼碎屑，犹豫了一下，还是递给了小女孩。“给你，”她轻声说道，“虽然不多，但总比没有好。”
小女孩接过碎屑，飞快地塞进嘴里，含糊道：“谢谢姐姐。”
林薇勉强笑了笑。
一阵眩晕感袭来，眼前有些发黑。
连日的奔波和酷暑，加上缺水，让她有些支撑不住。
为了让自己好受些，她继续靠在石头上，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逃荒人群，思绪飘忽不定。不知该去往何处，只盼着这条逃荒路不要太漫长。
日头西斜，热浪却丝毫未减。
林薇忽然想起前世的好——虽然每天要上班，但至少有空调续命；回到家，WiFi、西瓜，哪样不舒坦？
要是现在让她选，她肯定想回到那个工业发达的现代社会。
就在这时，人群中一人一闪而过，吸引了林薇的注意。
在逃荒人群中，那人衣着与林薇一般无二，皆是粗布麻衣。只是林薇的衣衫更加破旧，袖口磨破，露出细瘦的胳膊，裤腿也短了一截，沾满了尘土。
真正引起林薇注意的，是那人的举动。
她不仅将身上所有食物和水分给旁人，而且不见半分疲态，与周围那些步履蹒跚、面黄肌瘦的逃荒者相比，简直像是出来郊游的。
又过了几日，一声“找到水了！”的呼喊，不知从何处传来，瞬间点燃了林薇的希望。
多日缺水，她早已口干舌燥，几近虚脱。
这声呼喊如同惊雷，炸醒了这死气沉沉的人群，众人纷纷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林薇也随着人流向前。
待她拨开人群，才看清所谓的水源——不过是一处低洼地，积了些浑浊的雨水，落叶泥沙漂浮其间。
纵是如此，也足以让人群疯狂。
林薇顾不得多想，也拼命往前挤。无奈人实在太多，她根本挤不到近前。
彼时，先前那施舍饮食的女子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竟在人群中挤出一块空地。
林薇眼见机不可失，紧随其后，抢至水洼边。
众人争先恐后，无数只手伸向浑水。
林薇忙将瘪塌塌的水囊探入水中汲水。
水囊鼓起来后，她不敢多待，怕被人群挤倒，赶紧退了出来。
她刚退出，便听得水洼那边一阵喧闹，只见一群人竟直接跳入浑水中，你推我搡，泥水飞溅。
她暗自庆幸自己早些出来，否则定要被踩踏受伤。
瞧着手中水囊，林薇拧开盖子闻了闻，一股土腥味冲鼻而来。刚才水洼的情况她是看到的，这水要是直接喝，肯定要拉肚子，到时候脱水就更麻烦了。
寻了块平地，从佩囊里拿出个空碗。
这时代可没什么净水装置，不过她以前倒是知道一些土办法。
在包里翻找了一圈，想找个能用的材料，结果什么也没找到。
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外衣已经脏的不成样子了，只有贴身内衣还算干净。
犹豫了一下，她拿出一把小刀——也不知道原主带这玩意干嘛，估计是防身用的吧——见周围没人注意，就从内衣上割下一块，裁成几片。
林薇将布片一层层叠放在空碗上，足足叠了四层，一手将布片边缘与碗口压紧，另一手缓缓将水囊中的水倒入碗中。
虽然这种过滤方法最好是用棉布，但眼下也顾不得许多了。
一些泥沙被布片挡住，好在碗足够大，待她将水囊里的水倒完，碗里的水也几乎满了。
她如此重复了几次，渐渐引来周围人的注意。
用布料过滤泥水并非什么稀罕事，但她手中那鼓鼓囊囊的水囊，在这缺水的情形下，却是无比珍贵的，尤其她还是孤身一人。
等碗里的水沉淀片刻后，林薇才将水倒进水囊。
她也注意到了旁人投来的视线。
先前大伙儿虽然也都缺水，但尚能勉强支撑，可过了这么多天，已是强弩之末，个个渴得嘴唇干裂。
见形势不对，林薇起身欲走。
刚迈出一步，一个男子便挡在她面前：“姑娘，把你那水囊给我。”
林薇一怔，还未及反应，男子便伸手来抢水囊。
她本能地护住水囊，男子已然抓住囊带。
千钧一发之际，林薇猛地拔出小刀，在抓住水囊的手背上划了一道口子。
男子吃痛，手一缩，水囊落地。
其他人一拥而上，抢夺水囊。林薇挥舞小刀，试图阻止，却被一人抓住手腕，小刀落地。
眼见水囊就要被夺走，一个身影闪过，一脚踢中抓住水囊的男子。
那人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紧接着，这身影又迅疾出手，三拳两脚，便将其他几人尽数放倒。
兔起鹘落之间，局势已然扭转。
她伸手将林薇拉起，“没事吧？”
林薇摇摇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多谢。”
她这才发现，救自己的竟是先前分发食物的那位女子，心中更是感激，没想到她不仅心地善良，还身手了得。
那几人从地上爬起来，自知不敌，一哄而散。
女子也不追赶，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却又停下，微微侧过头：“我们打算去禾丰城，你若孤身一人，不如结伴同行。”
林薇却没有立即回答。
他们这一路上并非没有经过城池，但都不接纳流民，只将他们拒之门外。
见林薇犹豫，女子也不劝说，只留下一句：“我们大约一个时辰后出发。”
一番思量之后，林薇还是决定跟着他们走。
留下来也是等死，去禾丰城虽前路未卜，但跟着那女子，总比独自一人在这群饿殍中挣扎求生要安全得多。
然而，事与愿违。
跟着这几十人的队伍连续走了好几天，却连禾丰城的影子都没看到。
她的水也早已耗尽。
一路上，不少人晕倒在地，队伍也从最初的几十人，减少到只剩十几人。
林薇只觉得口渴难耐，一阵阵头晕恶心。
好在队伍找到一处阴凉的地方歇息。她扶着一棵枯树，勉强站稳。先前那女子似是注意到了她的异样，却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林薇心中苦笑，即便那女子心地善良，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可能施以援手。
如今，每个人都自身难保。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穿越过来才十几天，就要死在这逃荒路上了。
片刻后，队伍再次出发。
林薇踉踉跄跄地跟着，眼前渐渐发黑，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依稀看到一个人影正朝着自己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