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摸着夏桑吃不了多少,夏南桦煮了一小碗面,从冰箱里拿出一个玻璃罐问她臊子需不需要加点豆瓣。
夏桑摇头,那是常河的吃法,什么都得带点辣。她出生在常河,念大学才去了淮京。
不同于北方气候,常河这座南方城市常年湿润,夏季闷热冬季湿冷。夏桑不算真的讨厌常河,但她厌恶大多数在常河发生的事和那里的人,后来也几乎再没回去过。
她前半生几乎所有紧凑又焦虑的日子全是在常河,大片山脉围出的平原上无数栋高楼拔地而起,密密麻麻拼凑出现代的模样。一开始焦虑中考能否上重点高中,又焦虑能否进入重点大学,最应该轻松的学生岁月里,她被压得喘不过气,害怕自己的人生出一丁点错。
几乎每一个世俗中和未来挂钩的东西和选择都让她焦虑,而这种情绪很容易的就将她吞噬。
即便她一直与其奋力抗争,也依旧将指甲咬的短短的。
这样缓解压力的坏毛病,反反复复。一直到了夏桑成年,才开始慢慢有所缓解。
“冰箱没别的菜了,你先垫吧一口。晚点再带你和桉桉去外面吃行吗?”夏南桦背对着夏桑看了一会儿略显空荡的冰箱开口。
“好。”夏桉一边吃一边又问,“沈斯琪来吗?”
“沈斯越今天接你了?”
意料之外的突然发问。
夏桑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她低着头吃东西不说话。
夏南桦没再为难她,“应该是和桉桉一起的,他们去年订了婚之后桉桉就搬过去了,没住在沈家老宅。”
“哦,好久没见过他了,需不需要准备礼物啊?订婚我也没参加。”
那场盛大的订婚她没真的到场,但在网路上收到了消息算是看了全程。
“不用了,他们也不缺啥。”
“成,问起来我就说是你说不需要的。”
夏南桦笑了下,接着问,“晚上想吃什么?”
“他们定,我都行。”
最终在寺域,夏桑睡了一路下车才知道。
没有招牌的私房菜馆,独享一个淮京市中心老胡同的四合院。
她大学的时候常来,有段时间频繁的像是吃食堂,而这些不过是因为沈斯越吃惯了这里的菜,她常常大中午的来这里打包带回去。后来也和夏桉或沈斯琪一起,也是在这里,沈斯越知道她的夏是和夏南桦的夏是同一个。
还是记忆中的模样,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没有太大变化,维护的极好。
夏桑不动声色的收回打量,“你定的?”
“沈斯琪。”夏南桦放下夏桉在一旁停车。
夏桑看起来并没有情绪,自顾自的往里走,到“半夏”门口顿住,“是这间吧?”
还没等到夏南桦跟上来,走廊另一头就传来了夏桉的声音,“桑桑姐!就是这儿。”
夏桑看过去笑着点了点头,在众人目光里平淡的推门入坐。他们都缺席了她好几年的生活,又都小心翼翼的按照最后的印象与她相处。
“半夏”这名字夏桑不愿解释,其余人便都不知道,只当是大家的老地方。
“桑桑姐,都怪我哥,他自己休假不给我休 ,你都回来几天了才见上面。”夏桉一见面就告起状。
“这你得给爷爷讲,我可做不了主。”夏桑看了眼夏桉拉着沈斯琪坐下,和沈斯琪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算是打了招呼。
沈斯琪熟练的从抽屉里拿出菜单递给夏桑,“夏桑姐,看看想吃什么,我们边吃边聊。”
是一本新的,和最后一次见截然不同的线装本,夏桑随手翻了翻,又递回去,“你点吧,单子换了,我一时也没什么想法。”
“行。”沈斯琪也没客气,正要起身点单,包房就有人敲门,是张叔。
夏桑和张叔碰了面,“诶,丫头,是你啊?”
夏桑笑着点了点头,“张叔好。”
张叔在这掌厨很多年,传言说是沈家老爷子的好友,沈斯越见了他也是客客气气的叫叔。
“行,也别点了,你们四个人,我直接看着做就行。”张叔站在门口又看了看屋内,“就你们四个对吧?”
夏桑如何不知道张叔在问什么,但面上若无其事,“就我们。”
“行,行。”张叔闻言不好意思的笑笑,又关了门。
沈斯琪将单子收回抽屉,“夏桑姐回来有什么打算?不走了吧?”
“暂时还没想好。”夏桑都快忘了,好些年前的一个夜晚,夏桑替沈斯越去学校接沈斯琪,那是她们的第一次见面。她抓过少年的手检查露出的一块块淤青和血迹,被质疑身份。
浑身是伤却依旧沉默、固执又倔强的沈斯琪,像一只快被吞噬又伪装善良的小兽,她耐心解释将男生带上车送去医院。
她一直想不通这样的男孩子为什么需要用打架和伤口来吸引注意力,笨拙又倔强,最后一次她去学校接她,少年坐在副驾不肯到后排,和自己较了好久的劲。
最后还是沈斯琪败下阵,她其实心里也并非完全毫无波澜的,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粉饰了很久的故事被少年揭开,沈斯琪对她说过很多次,“夏桑姐,沈斯越他配不上你。”
少年丝毫不介意丢掉平时的礼貌与教养,直接倒出结论。
她看到了少年眼中的怜悯透过安静寡言的外在满的快要溢出来,却始终无法承认自己的错误,意料之中的僵持了很久。
沈斯琪依旧是过去的他,又不再是那个他。“任何时候需要帮忙,夏桑姐直接说。”他站起身给夏桑倒茶。
沈斯琪和夏桉都是工作完前来,职业装傍身,没人回忆过去,都尽力说着新话题。
一顿饭吃的算不上热闹也没冷场,上的菜都是以前那些夏桑爱吃的菜,有些如今的单子上已经没有了,她心里记下了张叔的好。
临别前沈斯琪支走了夏桉,夏南桦也去取车,有了个空档和夏桑独处,他想了下还是解释出来,“夏桑姐,现在这餐厅是我在接手,我叔后来不常来了,一些有变动的地方都是我改的,你别多想。”
夏桑嗤笑,“我该多想些什么?”,她语气如常,面上却依然是抗拒的表情。
她站在门口扭头往里看,依旧是池塘,假山,花草树木,她回过身子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这儿,你说了算吗?”
“夏桑姐想说什么?”沈斯琪疑惑低头看她。
“能改吗?”
沈斯琪没有一口答应,认真打量了好几番才问,“是哪里做的不好吗?”
夏桑抬头对上沈斯琪思索的表情,“只是问问,这儿的样子,我能改吗?”
沈斯琪也扭头看了看里面,“成啊,夏桑姐做好方案,咱们按正常程序过会走流程就能改。”
夏桑停顿了下,点点头,也不再多言,只转到些无关痛痒的话题上。
如果这句她是对沈斯越说,那男人应该会慢条斯理的问她要如何如何,最后再用随意的语气允许,流程在他眼里形同虚设。
气氛渐渐缓和,最后沈斯琪又提前邀请了夏桑要出席来年他和夏桉的婚礼。
“于公于私,我都会来的。”这次夏桑事真心实意的笑,也是踏踏实实的承诺。
回程的车上,夏桑才想起来问,“他们现在住一起?”
夏南桦看一眼夏桑,“他们是未婚夫妻。”
时间还不算太晚,夏桑扭头看一眼窗外,依旧是夕阳将落未落的样子,她嗤笑出声,“我们也住一起,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不等回答就立马接上,“我们是未婚兄妹。”
男人无奈笑了下,严肃开口,“说认真的,你之后是什么打算。”
夏桑将座椅后背往后调,带了些撒娇的意味,“哥哥,过几天不是回爷爷家嘛,到时候再说好不好。”又转身从后排拿了抱枕,打开里面的毯子盖在身上。
天气并不冷,但夏桑喜欢在冷气里裹起来。
“那你这几天想做什么?”
“你真不用上班?”夏桑很快否定,“公司那么多事,你还能真放心交给那些外人,”迟疑一瞬又补充,“包括夏桉。”
夏南桦没坚持,又解释“夏桉在的岗位还没有实权,我心里有数,那你这几天自己安排好,有事打我电话。”
“你安心工作吧,你垮了我就没钱花了。”夏桑的心情听起来不错,“我得先去一趟上港,两三天。”
“你去那干什么?什么日期我让助理给你订票。”
“有认识的朋友在,想见一面。”夏桉回答的含糊,夏南桦也没追问,只说“那你选好航班发我,到时候我来接你。”
“好,谢谢哥。”她把毯子往上拉了拉,“我睡一会儿,到了叫我。”
隔了一会儿,夏桑依旧没睡着,她看着专心开车的夏南桦,冷不丁的抛出一句,“哥,夏桉嫁沈斯琪,那你想娶谁啊?”
夏南桦偏头扫了眼,“桑桑,你该问谁想嫁给我。”
夏南桦的松弛和笃定夏桑自认为学不来,那是一股有持无恐的轻描淡写和理直气壮,是他们的父辈母辈,是他们所在家族的世世代代给他们的底气。
婚姻是他最不需要考虑的事情,他早已将自己交给了他的姓氏,此后娶谁,什么时候娶,都无所谓。
他至多多见几面,从里面挑出个最顺眼的。
夏桑不再回答,之后便真的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