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点的外卖，夏桑又买了一瓶酒，她和顾林对于彼此生命的空缺使他们尴尬却依旧坦诚。
“顾林，明天…明天我们可以去看看他吗？”夏桑口中的他，是陈渺，是顾林和夏桑共同的大学同学。
顾林没有回答。
陈渺出生就在淮京，皮肤是近乎病态的白，同在美院学习，尤为擅长油画和岩彩。
先于顾林，陈渺最早认识的是夏桑。
那时夏桑和顾林合租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套二住宅里，顾林已经开始拍电影，时常请假与缺课。夏桑是替他交假条的路上碰见的陈渺，个子挺高，留着长发，坐在院系门口的椅子上晒太阳，在看到夏桑的时候主动打了招呼，“同学，长这么好看能不能给我当个模特？”
随意、慵懒又戏谑的语气，夏桑看见帽子下的一张脸，和她刻板印象中的艺术生形象如出一辙，微微发卷的头发在阳光下有点偏棕。
但也只是一眼打量，夏桑收回视线，“同学，我不是美院的，也没兴趣。”
男生的头发随意扎起来，从椅子上站起身，“你来找朋友？”
意料之外的追问，夏桑快要迈开的步子停顿下来，“同学，我真当不了你模特，我很忙。”
依旧被拦住，夏桑看着男生微微眯起眼，然后睁大对着自己说，“想起来了，我知道你，你是夏桑。”
“啊？”夏桑不认为自己出名到美院也会有人认识，她搜寻了一遍自己的记忆也没找到答案，显然对方也在等她询问，没有想要直接解释的意思。
夏桑觉得莫名其妙，偏止住好奇心，绕过男生要离开，又被叫住。
“让我拍张照呗，看在顾林的面子上。”
“你认识顾林？”夏桑回头。
“咔嚓”，夏桑一开口就被按了快门，然后是一连串的，她从疑问到愤怒到无奈的面无表情的站着，都被记录在了男生的相机里。
然后男生走向它，“我叫陈渺，”一只手拿着相机，一只手示意夏桑看，然后利落的点了删除，“我就留你一个人的，不亏。”
画面上被删除的照片发生在去年的圣诞节，夏桑和顾林走在行道树下，挂着的街灯把他们的脸照的很清晰，夏桑的头靠在顾林的肩上，被顾林的手安抚着后背的画面。夏桑记得那时候大概已经是凌晨的时间，街上并没有什么人，非常安静，她在顾林肩上哭了好一会儿然后两人一起回了校外的出租屋，没想到竟被拍下来。
凭心而论，那是一张很好看的照片，也是一张如果不知道内情就极容易被看图说话的照片。
夏桑抬头认真看向陈渺，“谢谢。”
没有料到对方会是这样的反应，陈渺有些不好意思，“我真的就只想留一张，我回去能自己想象着画，没别的不好的意思，这张照片我也没给别人看过，当时也是单纯觉得好看。”
“我相信你。”夏桑很快回了句。
陈渺继续笑，然后掏出手机打开二维码，“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添加我，什么时候你改变主意，感兴趣当我模特了，随时联系。”
夏桑没拒绝。
那是陈渺第一次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
夏桑和顾林吃过东西后窝在沙发上看着电影，他们共盖一个毯子，靠在一起，只余下一盏小灯和屏幕的光。夏桑觉得很像圣诞，她打量整个房间的布置，被一副画吸引，挂在过道的尽头，层层叠叠的房子堆在一起，角落里几只秃鹫在分食一具尸体。
“画的是什么？”
“一个他自己去过的地方，色达。”顾林也顺着视线望过去。
一直到电影结束，两人互道晚安，在夏桑关门前，鬼使神差的，她叫住顾林，“我们也去一次色达吧，我们去看看陈渺画里的红好不好？”
顾林沉默了几秒，又看了一眼画，“好。”
第二天一早，顾林和夏桑坐上了早班机，考虑到之后还要去转大巴，带的东西并不多。折腾了一早上，夏桑坐下的时候看着全副武装的顾林还是笑出声，“顾老师，很久没有坐经济舱了吧。”
“如果你昨晚不提，我现在应该正在化妆等着给电影首映站台。”顾林带上眼罩，“睡会儿，路还很长。”
一路上夏桑都没睡，她翻看着陈渺留下的笔记本，除了绘画与摄影，有的地方还留下了些个人随笔，这是他最后留给顾林的东西。
第一页写着，“如有遗失，请联系顾先生”，后面跟着一串号码。
顾林递给夏桑的时候说自己还没看过，如果有什么和他相关的再告诉他就好，夏桑答应了。
陈渺什么都记，比如，
「8月7日，牛角包-35元，有点贵也不好吃。」
「9月29日，顾林拿错了杯子，喝了我的水。」
「我在顾林家看见了夏桑起床，他们住在一起...」,后面跟着另一个颜色的笔写着「顾林不喜欢夏桑，夏桑喜欢李天朗，我没见过。」
「夏桑分手了，顾林和我打算带她去海边散心。」夏桑笑了下，然后她快速翻过整本，停在倒数第二页，和其他页面都不同的凌乱字迹，写着「日子真好啊，我想多活一段时间。」
夏桑不再看下去，小心的装进顾林的背包夹层里。
她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说出的这个提议，在夏桑过去的生命里都没有过这样说走就走的经历。
她没告诉哥哥，没告诉任何人。
飞机落地，夏桑和顾林拿了包去市区的酒店入住，去色达的大巴只有第二天早上六点半的，他们买好票才去吃饭。
咕嘟咕嘟翻滚的锅子，顾林摘下口罩和墨镜，依旧戴着帽子，被冒出来的热气熏得出了汗。夏桑没忍住笑着调侃，“这地儿真没有包间。”
“吃还堵不住你。”
次日一早，两人坐上了车，顾林帽子盖在脸上很快睡着。
夏桑倒是不困，看窗外的树比耳机里的音乐跑得更快，她感觉到平静、释然与轻松。他们从天亮坐到天黑，在大巴上咽了两个面包充饥。她睡了一觉起来的时候向外看，刚好路过一片墓地，月亮格外圆，她感觉到一股莫名的熟悉与亲近。不一会儿，就到了地方。
当晚就入住了一个民宿套房。一间是最靠里的卧室，一间是客厅隔出来的，但客厅的那间大些，顾林直接将夏桑的包先放了进去。
半夜的时候，夏桑听见门口的被踩得起鼓的木地板来回发出闷响，在床上翻来覆去。
大概又过了几个小时，夏桑的门被推开，顾林小声地叫醒她，“桑桑，公司派了车过来，一早我们得走。”
夏桑猛地坐起来，“那我们不去看了？”
见顾林没说话，夏桑立马清醒了过来。套上外套背着包就拉着顾林往外走，“现在天快亮了，我们得往上走走，我昨天对着手机查了，那画里的地方还得往上面走走才能看到。”
她觉得自己的迫切快要满的溢出来，一路小跑着上了半山腰，弯着腰气喘吁吁。
“桑桑，那是他的世界。”
“我知道啊。”
“我有我的新生活。”
夏桑抬头看到的是顾林直直的望着再往上一截的寺庙，那面红色的墙在清晨显得无比庄严而安静。
“顾林…”她张嘴刚说出名字就没了下文。
“我有我的新生活。”顾林又重复一遍，“桑桑，就当我看过了。以后我们都得是我们的新生活。”
海拔高一些的地方风自然也要凉一些，夏桑看着顾林依旧看着那个寺庙。她也看过去，一只鹰落在屋檐上看向他们，庄严、肃穆而沉默。
她不再坚持，“我回淮京。”
“我也是去淮京，明天有个路演。”
“成，那我们一起走，回学校那？”
顾林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直说，“那房子卖了，我现在去淮京一般都是住天朗那儿。”
夏桑没再接着问，她想起了楼道里的那个吻，下意识的觉得心虚。
她还没告诉顾林，她和李天朗见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