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暗线初动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不是去赵家演奏么？怎么回来时——钟离公子亲自送你回来？” 苏瑶一走进鸿韵阁便迫不及待开口，话音刚落便下意识地回头望向码头方向，只见钟离辰勋的背影隐约伫立在远处，似是在等着下午那批货船靠岸。
说话间，她眼睛一亮，迅速凑近，压低声音：“我听见了喔！外面有人在说，是他陪你一路走回来的……这，这太稀奇了吧！”
梦露轻轻侧身，避开她探头探脑的姿势，声音依旧温和：“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轻抚琴袋，像是安抚着什么，又像是斟酌措辞。
“宴席上出了些状况……是赵家那位贵客，赵府请来的朝官——”
梦露稍顿，声音放得更低，“他就是京城来的……‘礼部尚书’，外人都称呼他‘李大人’。”
苏瑶一愣：“李大人？就是那个整天端架子，说自己奉皇命办事的——？”
她语气一沉，眼神带了几分怒气：“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说得好听是替朝廷做事，实际上连个小姑娘都欺负，真是没脸没皮！”
梦露听到这话微微一怔，低声劝道：“别胡说。京中来的人，我们说话要慎重。”
苏瑶撅撅嘴，小声嘟囔：“我才不怕他。这种人，总有一天会有人收拾。”
梦露没再劝，只是神色略显疲惫，转身欲走。两人刚要踏入小楼，忽见前方灯影晃动，一道身影已立于廊前。
——是鸿韵阁的阁主。
她一袭绯红绣衣，眉眼如刀，笑意不达眼底，目光却锐利如镜。
“回来了？”她语调轻缓，像是在闲话家常，“赵府那边可还顺利？听说今日贵人不少。”
梦露停步，欠身行礼：“多谢阁主关心，一切顺利。”
那位阁主微微一笑，眼角却未有丝毫放松：“顺利就好……赵家的事，尤其是那位‘李大人’，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们得记牢。”
她的目光在梦露脸上扫过片刻，随后落在苏瑶身上，笑意顿敛：“倒是你——”
语锋一转，骤然尖锐。
“苏瑶，你早上哭得跟个梨花带雨似的，才过了几个时辰，就又在院里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苏瑶一惊，刚要张口辩解，却被她冷冷一瞥制止。
“你以为自己现在是何等人物？连这点规矩都守不住，还妄想去内院见识一番，见真正的贵人？”
她语气冷厉，句句如针。
“我若是你，今后哪怕递一张请愿，都得三思。”
苏瑶脸色发红，眼眶一热，却又不敢顶撞，只咬着唇，低头不语。
梦露眉头微蹙，刚想为她说几句缓和之语，却被那位阁主抢先一步：
“姜梦露，你也莫惯着她。她若真出了差错，受牵连的，可不止她一人。”
说完，她转身入内，身影隐入檀香之中，只余一缕寒意未散。
苏瑶低头站在原地，许久不动，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
姜梦露叹了口气，轻轻牵起她的手，声音低柔：“别放在心上，今晚还得工作。”
苏瑶鼻头微酸，小声道：“我只是……看不得他们那副嘴脸罢了。”
姜梦露没有说话，只是抬手轻轻揉了揉苏瑶的额角，眼神柔和，带着几分宠溺的无奈。
——
夜色渐浓，鸿韵阁开始热闹起来。大堂的乐声尚未响起，但灯笼的光芒已然点缀各处，香炉中轻烟袅袅，满阁弥漫着淡淡香气，一如往昔夜晚的宁静与华美。
姜梦露的私人房中，纸灯的温黄光晕洒落在整齐摆放的琴具上。她静静坐在铜镜前，纤手正轻梳一头乌黑长发，夜风微拂，几不可闻。
然而不多时——
“姜姑娘！不好了！”
门被急促敲响，随即“吱呀”一声被猛地推开，一名身穿棉布小衣的侍女惊慌跑进来，脸上写满惶急，气喘未定。
梦露立刻放下梳子起身，语气平稳：“出了什么事？”
“官府的人……官府的人来了！”侍女声音发颤，“来了好多人，不知是谁报的，他们现在都在阁里，大堂一片混乱，有的客人已经跑了，有的在私下议论纷纷！阁主叫我马上请姜姑娘去她后院的房里见她！”
“现在就去？”梦露问道，随手拿起披风搭在肩上。
侍女连连点头：“对！阁主脸色很不好，看起来非常严厉……”
梦露不再多言，只轻轻颔首，深吸一口气，随着侍女迈步出门。
当她走出内院踏入主阁时，灯笼红光仍在摇曳，但那温暖的氛围却因紧张的气息而微微变得不安。
从二楼望向大堂，只见一群穿着官府制服的人正在四处巡视，与阁内管事低声交谈。一名身穿浅灰棉袍的男子站在大堂中央，脸色比他衣裳还苍白，神情惊惶。
几桌客人已起身离席，有人低声议论，有人紧张张望，大堂中弥漫着窃语声，不时传入梦露耳中：
“早说了鸿韵阁有问题……”
“能惊动官府，背后肯定有人撑腰……”
“不过一个琴馆，哪来那么大的资金周转……”
这些话语在耳边流转，她却神情平静，直到——她的目光不经意落在大堂一隅。
那是靠西窗的一个座位，往日总有一位身穿玄衣的男子静静坐在那儿，不言不语。
而今夜——那张桌子空了。
梦露略一停顿，随即轻轻叹息。
不知从何时起——每当有事突发之时，她第一个想到的，总是他。
姜梦露轻叹一声，随即偏过头去，不再看那角落空荡的桌席。她垂眸望向自己的脚尖，在心中清清楚楚地告诫自己：
——不能总指望他会为自己出头。
她之所以选择留在这座阁中，不就是为了不再躲在他的羽翼之下吗？
姜梦露紧抿唇角，深吸一口气，轻提裙摆，迈步穿过木槛，直往阁主后院的住所而去。
两旁灯影拉出细长的倒影映在青砖地面，她的脚步轻盈无声，然内心却仿佛有鼓声在不断擂响。
走至紧闭的木门前，门外守着的侍女立即推门而入，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姜姑娘到了。”
话音尚未落下，正中书案后的绯衣人便抬起头来，那双眼眸仿佛藏着一团火光，锋利逼人。
“进来。”语气平缓，却透着寒意。
梦露踏入室内，还未及开口，阁主便将手中的折扇重重搁下，轻响在满室香气中格外清晰。
“你中午才回来，亲口说一切顺利。”她语调仍旧温和，眼神却一点点凌厉起来。
“可一到傍晚，官府就带人闯进来，仿佛要把整座鸿韵阁掀翻！”
她身子微微前倾，目光如刃，盯着梦露犹如审问犯人。
“嗯？你是把‘顺利’二字，理解成‘暂时未爆’了吗？”
梦露静静站立，不争不辩，面容如水。她只是轻垂眼帘，低声道：
“我离开时，确实未察觉任何异常……”姜梦露如此答道，尽管她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测。
“那当然！”阁主冷笑一声，“那些可不是码头上的普通商贩！那位李大人可是朝中命官，做事自然不会让你轻易察觉！”
她一甩袖袍，身形挺拔，步步逼近梦露，手中折扇指向她鼻尖寸许。
“别让我日后发现，是你在谁面前说错了话！”
她深吸口气，眼底火光在灯影中闪烁，语调也稍稍缓和了些许。
“你虽非出身本阁，但如今却是我们投资最多的人。”
梦露默默听着，没有辩解，任由那句句锋利落在心间。
阁主望着她片刻，似还欲言——
忽听旁侧木门轻轻敲响。
接着，一名侍女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
“阁主……李大人求见。”
话音落下，室内气氛仿佛瞬间降至冰窟。
掌事人猛地转头望向门口，原本布满怒意的脸瞬间变得空白而冷峻。她斜睨了姜梦露一眼，低声说道：
“去后边的小接待室，等我。”
这句话虽无威胁之语，但语气中所带的压迫感，却比方才的呵斥更加沉重。
姜梦露刚转身走出房门，尚未踏出门槛，前方走廊便传来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这是要去哪儿？”
声音不大，却低沉清晰，字字铿锵，令屋内众人一时静默。
侧门缓缓被推开，一位身着银纹朝服的中年男子从容迈步走入。他步履不急，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势。那一双狭长的眼眸扫过屋中诸人，最终落在姜梦露身上。
他面无表情，但眼神中却带着明显的轻蔑与挑衅。当视线与姜梦露交汇时，他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冷笑，仿佛手握胜局者般的优越。
这笑，不是欣赏，而是嘲弄。
——那个曾经敢拒绝他“纳为小妾”提议的女人，如今，还不是要低头听命？
屋中众人齐齐躬身行礼：
“参见李大人。”
方才还怒气冲天的掌事人此刻换上了一张盈盈笑颜，神情恭顺如绸，端的是一副老练应对权贵的姿态。
“李大人亲临，不知今日有何贵干，竟屈驾莅临敝处？”
李大人扫她一眼，语气平淡，缓步走向屋中央，语声却并不压低半分：
“无需惊慌——只是例行查验罢了。”
他在房中站定，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环顾四周，片刻后才转身看向掌事人：
“听闻你们鸿韵阁这几年收益颇丰，我也想看看——这份繁荣，是否清清白白。”
说罢，他一抬手，身后几位身穿监察服的随员便立刻上前听令。
“去，把每间房都检查一遍——从掌事人的房间开始。”
话音刚落，掌事人的脸色便肉眼可见地苍白了一分。
“大人……今日宾客盈门，若引人误会，恐影响声誉——”
“哦？”李大人挑眉，神情讥诮，“这意思是……真有什么不该被翻出来的？”
此言如刀锋入骨，原本还强作镇定的掌事人嘴角微微抽动，脸色更添几分难堪。
姜梦露站在一侧，神情如常，眼波却悄然微动，仿佛某些未解之处正在心底慢慢拼接成形。
她缓缓抬头，看着那站在众人之前、气场强盛的男人，心中悄然泛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平静。
不久，后厅方向传来一阵脚步声，气氛顿时更为压抑。
李大人领着众人缓步前行，步履不急，却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众人心口。
“去前厅的账台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我想亲眼看看。”
语气虽轻，却令人透不过气来。
阁主强撑着笑容，快步跟在李大人身侧同行。
而姜梦露则默默走在后方，面色平静，心中却愈发谨慎，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心跳节奏。
鸿韵阁前厅，此时虽已过了最热闹的时段，却仍有宾客三三两两地留在座中。有人迟迟不肯离去，有人则分明是想留下来看这“好戏”的发展。
窃窃私语声隐隐传来，所有人的目光纷纷投向自后院而来的官员一行，以及与其同行的掌事人和那位本阁最受瞩目的女伎——姜梦露。
前厅右侧靠近大门的账台，是一张以上好木料打造、镶嵌螺钿的大桌。桌身设有一只大抽屉，常年紧锁，甚少开启。
李大人走至此处停下，眼神淡淡地扫向掌事人。
“钥匙。”
阁主微微一愣，脸色明显一变。 “大人……这只是小人记录日常收支之所。若您真要查账，后堂账房更为齐整便捷——”
“我就想从这里开始。” 李大人打断了她，语气依旧温和，然而其中的威严却令人无法抗拒。
阁主咬紧唇角，目中闪过不甘与犹豫，最终还是缓缓从腰间取出一枚小巧钥匙，递了出去。
李大人身后随从接过，将钥匙插入抽屉锁孔中，动作轻缓……
“咔哒。”
在这寂静无声的前厅中，锁扣开启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而就在此时——
门口传来一阵坚定有力的脚步声，恰到好处地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众人齐齐望向门外，只见一名青年男子伫立于高挂灯笼的阴影之下。 他身着深色素衣，站姿挺拔，神情沉静，目光如刃，自门外缓缓扫入厅中。
“原来礼部尚书的职责，还包括监察港城中音阁的账目清白么？”
阁主轻轻一颤，却暗中松了口气；李大人则顿了顿，缓缓转头望向那声音的源头。
他嘴角轻微抽搐，眼神微沉，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也没有寒暄致意，心中却莫名泛起一股烦躁之意。——熟悉的面容随之映入眼帘。
—— 钟离辰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