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栖晏在无数个深夜幻想过再见到江秋时的场景,他想自己应该装作陌生人一般体面地打个招呼;又想如果江秋时无视他的话,他就也假装不认识江秋时。但无一例外,在每一个他预设的场景里,江秋时都还是那副冷漠的面孔,有着微微扬起的下颌,然后或许会如施舍一般看他一眼。
他唯独没有想到过眼前这样的情景,江秋时会蹲坐在家门口不知多少时间,双手环抱着自己,整张脸都埋在那宽大的围巾里,像个大号的毛绒团子。站起来后还微微歪着头,乖巧地说出近乎算得上是勾引的话。
不知怎么,他心底竟无端升腾起一股可悲,替江秋时,也替自己。
眼神触及到江秋时微微发红的指尖,周栖晏才终于回过神来。仔细一看,这人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卫衣外套,周栖晏的眉头不由轻轻皱了起来。
意识到眼前人的心情突然又变差了一点的江秋时有些疑惑,是自己做了什么吗?他有些苦恼地想着,是不是话说得太急了些。还没想出个所以然,自己就被拉进了屋里,和暖空气撞了个满怀。
屋子里有24小时的恒温装置,江秋时被拽到沙发处坐下没多久就感觉暖洋洋的了。周栖晏从刚刚开始就一言不发,进家门后也径直去厨房忙了。他视线跟随在厨房忙碌的周栖晏身上,过了一会,就见周栖晏端着杯子走了过来。
他呆坐着看着手中地饮品,是一杯热巧克力奶,上面还放了颗花瓣形状的白色棉花糖。刚煮出来的热可可还有些烫手,他慢慢地喝着,只感觉眼睛里也被熏出了几分热意。
他余光瞥见周栖晏在一旁的沙发坐下,好像是在盯着自己。还没等他想好说些什么,耳畔就响起了周栖晏有些低落的声音,“江秋时,你过得很不好吗?”
江秋时张了张嘴,却一个音节也没发出来。早早就准备好了面对来自周栖晏的恶意、冷嘲热讽再或者是疏离的拒绝,但所有的准备在这时候都失去了作用。在再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得到的是一杯点缀了好看棉花糖的热可可,和一个有些悲伤的关心。
过了好一会,他才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算…只是有点累。”
他比很多人都要幸运,有出众的天赋,有花不完的钱,所以不算不好。只是没有周栖晏的生活他要重新学着一个人生活,学着照顾好自己,所以也有点累。
“不是的话,为什么这样向我示弱呢?”一抬眼,他正撞上周栖晏望向他的眼睛,棕色的瞳孔中蕴含地复杂情绪让他避之不及,接着他听到周栖晏有些颤抖的声音,“江秋时,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江秋时不知道周栖晏为什么总是担心自己在外受了欺负,明明受到伤害的是他,但害怕施暴者过得不好的还是他。
江秋时突然笑了一下,用着轻巧的语调说道,“周栖晏,你想得太多了。我来找你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说服你和我一起上节目。”
这句话在这个空间里就像突然吹进温暖被窝的冷风,刺得周栖晏浑身疼。他很快地调整了一下呼吸,又变回了外人眼里那个自若冷静的周总。
“你赔给Roxane的钱应该远远达不到让你缺钱花的地步吧,江大设计师。否则你当务之急应该是去找律师,而不是来找我了。”
“是。但是辞职也意味着我失去了稳定的收入。”江秋时一边把玩着手上的戒指,一边漫不经心地答着,连找借口都相当敷衍,“再者,这件事对我声誉影响很大,我需要一个挽回的机会。”
周栖晏深深看了他一眼后说道,“成交,不过你可别忘了在外面说的话。”说完,便转身上楼了。
江秋时过了一会才想起来自己在进来之前说过什么。
话虽然是自己说的,但天地良心他本意只是随周栖晏怎么报复他,怎么现在倒像是签了张卖身契呢,他不由有些羞恼。
热可可已经有些凉了,但他还是把剩下的喝完了。见周栖晏没有要送他的意思,便在微信告知了一声,就准备走了。
“这么晚了你去哪?”还不等他走到玄关,就听到周栖晏的声音从楼梯上传了过来。
江秋时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我回家,还有什么事吗?”
“你住址不是被那些人知道了吗,先回来住一段时间吧。也方便我感受一下这‘好处’到底如何。”说到后面,周栖晏不免带上了几分笑意。
还真当自己和他签了卖身契吗这是,江秋时不免感到一阵无奈。但鬼使神差的,他也并没有说自己换了住处,就这么顺理成章地住下了。
跟着周栖晏走到客卧,他才轻轻出声道,“我没带换洗的衣物…”剩下的话他没好意思说出口,主要是没有换洗内裤。
看眼前的人表面还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样子,毛衣下的那截脖颈倒是诚实地变成了粉红色,周栖晏悄悄舔了下牙根,“你之前剩下的那些衣服,懒得处理,还都在储藏室,你一会自己去选吧。”停顿一下才补充道,“内裤有一次性的,我一会给你拿。”
听到这话江秋时只是挑了下眉,倒是没多惊讶,便去隔壁储藏室找衣服了。至于为什么那么久那些衣服还没都在,无外乎他的衣服实在是太多,周栖晏要真处理起来还真得花上一会时间。
说江秋时这人金贵可真不是夸大,任谁和这人相处几天都会觉得他能长这么大真是奇迹。难养活的原因有太多,譬如他不吃的食物基本可以写成一本书,又譬如偶尔会出现的洁癖,还有可以称得上铺张浪费的日常消费。
就拿买衣服举例,江秋时可以称得上是天天换新还件件不重样,横扫各大秀场成衣。有的衣服夸张得根本没有场合穿,也会被买回来做收藏。
其他的花费更是不用说,光是他练手而消耗的宝石翡翠价格就已经是个天价数字。导致周栖晏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担心,一个人生活的江秋时靠自己还能不能好好活下去。
从回忆里抽离的周栖晏看着眼前这久违的一幕,被屋内暖黄色灯光映衬出几分柔软的人,走在为他铺上的厚厚的地毯上,眼神也不自觉放松了几分。
幸好,娇贵的小少爷回家了,幸好,他有的是钱,可以把江秋时照顾得很好。
“你还站在这干嘛?一次性内裤在哪?”选好睡衣的江秋时见这人还站在那,不免有几分疑惑,语气里还带了几分急切。在外面呆了太久,他迫不及待要把自己洗个干净。
只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每次质问周栖晏的时候,嘴巴都会有些微微嘟起,像是撒娇一样。
周栖晏喉结上下滚动一下,才大梦初醒般想起自己要干什么。有些呆愣地说道,“哦哦,我现在就给你去拿。”
江秋时有点不满,但也没忘记自己现在顶多算个客人,想到这,他的心情又低落了几分。刚刚他一直在观察这房子的角角落落,不难发现很多地方都变了。
比如他曾经心血来潮画的油画,之前被周栖晏炫耀似地挂在客厅的壁炉上方,现在被换成了一大面的永生花。还有房间里他喜欢摆放在各处的毛绒玩偶,也都不见了。那片给他划出的调酒区也被重新装修,和厨房打通,做成半开放厨房。
他想周栖晏这人可真叫人摸不透,大费周章地抹去这个家中和他相关的痕迹,那些衣服却只是被存放起来。
但他也不免会想到,如果没有这次意外的交集,或许再过一段时间,等周栖晏想起来了,就会把那些东西也都清走。
又或者周栖晏会直接买一套新的房子,届时江秋时还有和他有关的一切,都会被一起彻底赶出他的生活。
就在江秋时发呆的这点时间,周栖晏回来了,手里明显拿了不止一个东西。
“怎么坐这发呆,你手机还有电吗,充电线我也给你拿来了。”
或许是感觉到江秋时真的回来了,周栖晏有了些过去的影子,一边放下手里的东西一边唠唠叨叨地说着,“那个浴缸也没人用,阿姨很久没洗过了大概,今天就先淋浴吧。还有这个,橘子味的牙膏,浴室里那个是薄荷味的,知道你不用。”最后才有点扭捏地放下那个格外瞩目的小恐龙玩偶,“怕你睡不着,就找到这一个玩偶了,你凑活用吧。”
江秋时实在没忍住,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轻轻捏了捏小恐龙的爪子,“好久不见呀。”随后挥手招呼周栖晏靠过来些。
周栖晏不明所以地弯腰俯身靠过去,然后就收获了一个铃兰香味的拥抱。
“谢谢你,周栖晏,好久不见了。”
起身后的周栖晏连忙背过身快步往外走,害怕天气预报预测的明日会降下的雨水会先从他的眼里落下。
走到门口,他微微顿住了脚步,平静下来后轻轻地问道,“江秋时,到底为什么要上节目?”
房间里一瞬间又落入一片的安静,只有外面呼啸的风声还透过窗户传来一些。
就在他以为江秋时不会回答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江秋时闷闷的声音。
“周栖晏,就当再给我一个机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