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在场的人包括风起都处于沉默时，琴瑟姑娘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等她抬起头时，风起看见她嘴角溢出了些许血迹。
这可把风起给吓了一跳：“姑娘，你没事吧？”
水相看立马从羡慕嫉妒中回过神来，他双手施法，随后身上的妖力汹涌地朝琴瑟冲去，他脸上神情很紧张，像是琴瑟有了什么生命危险，他在拼尽全力地救下她。
他想要让琴瑟靠在他的肩上，却被琴瑟狠狠地甩开了。
春惊蛰看不下去，想要上前相助。
“等等，让他来。”清茗突然拦下春惊蛰。
“水相看的妖力于妖而言乃是大补，且他最了解琴瑟的妖体情况如何，让他来救琴瑟最好不过。”
“他身上竟然还有这样的秘密。”风起不可思议道。
“水相看的爹娘是仙妖结合，和你的主人一样都有天道所赐的天赋。”
“和你的生命力一样吗？”
“自然不是，生命力可以直接用于治疗，水相看的妖力却仅仅只是力量，不过是比寻常妖强一些罢了。”
“不过据我观察，他的妖力应该与水未眠不相上下。”
“你们的意思是说，他……一直在藏拙？”风起大惊失色道。
水相看脸色难看，似是反感自己藏了多年的秘密就这样被清茗说出来。
“琴瑟姑娘到底怎么了？”清茗突然开口问水相看。
水相看手上妖力还在不断地朝着琴瑟输送，他看向清茗他们，犹豫了很久才开口：
“她之前总是不得休息，每夜都要跳舞，所以妖体十分地差。”
“她的舞技在和她同一批的姑娘里是最出众的，所以她有一条只属于她的画舫。”
“那艘画舫就连我也没有上去过几次，她将她的那艘画舫当作了她的家，就连窗户纸都是她亲手沾上去的。”
“船尾堆满了被她穿破的舞鞋，我曾见过她的双脚，她的双脚早已经……伤痕累累，可是第二天，她照样去跳舞给那些男人看。”
水相看说到这里，咬牙切齿道：
“我把她关起来，就是不想让她再去为生计担忧，我可以给她最漂亮的妖裙，给她最美味的吃食。”
“我想要告诉她，你已经衣食无忧了，不用再担心了。”
水相看的声音很低，似乎还藏着什么没有说出口的心事。
“我曾想要听她唱歌，她拒绝了我，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只想唱给一个人听。”
“我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是你！”水相看突然怒视风起。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挡在我和她之间！”
“为什么，你只是百年之前在她面前出现过一次，她便等了你百年！”
“一百年了，她每次给的答案都是你！”
“你凭什么？凭什么让她对你如此执着！”
风起听到水相看的指责，突然就觉得有一种熟悉感，他神色恍然地后退了几步，终于记起了自己被封印住的剩余记忆。
其实，他已经一万多岁了，也可以称得上是一只老妖了吧。
两千年前，他也曾被人这样带着愤怒指责。
“都是你，你身为我们的王，却没有带领我们过上更好的日子！”
“就是，你只知道闭门修炼，有什么用！”
“快换其他妖吧！他没什么用了。”
刺耳又聒噪地声音跨域了时空，再次出现在他脑海中。
他终于记起来了，他生于妖界的西边，是西边的王。
西边是妖界少有的得天独厚之处，他明明手握最大的权利，却在一场内斗中厌倦了权力争斗，一只妖离开了西边。
是妖界的胡家收留了他，又是胡家主真心相待，逐渐感化了他的心，让他心甘情愿与胡家定下魂契，守护之后的每一代胡家人。
上一代的胡家只有他的前主人一个女儿，于是他所掌握的兵契自然也就落到了水未眠的手上。
水相看看向偏过头，不愿意和他对视的琴瑟，心里又是难受又是酸疼。
琴瑟其实缺了一段记忆，这段记忆的缺失让水相看一直背负着被她仇恨的压力。
……水相看的秘密……
我与她，从未有过太过亲近的行为。
我只会以每日赠她一条花裙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感情。
可惜，我从未见过我所渴望的那抹红晕出现在她脸上。
妖城里的男子提起她时往往会描述她的模样有多么地绝色，但在我眼中，却只有她脸上出现过的悲欢喜怒。
在我水相看的眼中，她的嬉笑怒骂皆是美景。
我喜欢看到她欢呼雀跃的样子，也喜欢看她对着镜子认真地给自己扎辫子的模样。
若说她是河上的那艘画舫，那些被她穿破的舞鞋就是画舫在水面上带起来的条条波纹，见证了岁月里她的努力。
她的画舫不被允许离开那片水域，但我知道，她也会期盼这条画舫会带着她走向自由。
可惜啊，妖城里的那条小河实在是太小了，不到半刻钟就会到达彼岸。
妖城里本不该出现这样的一条小河的，这条小河不过是花楼的老板为了彰显富贵和吸引客人打造的一条假河。
而假河之上飘着的那艘画舫，里面住着我的心上人。
这是一条有止境的小河，承载不下她对自由的向往。
明明这小河如此虚假，但她的日子却过得如此地真实。
她明明过着不自由的日子，却依旧坚持在不跳舞的时候做真正的自己。
她会戴着帽子脚步欢快地走在去市集的路上，然后她会点上一碗冰酪，坐下来慢慢品尝。
她会坐在街边，偷偷观察路过的小孩在吃什么味道的糖。
等到夜幕降临时，她就不再是她了。
她会是壁上观里最漂亮，舞技最好的舞女，她的艺名，叫做羞花。
这名字是她初入壁上观时师傅随口给她取的，只要她上了台，便只能做羞花姑娘。
除了和她亲近的妖，没有妖知道在成为羞花姑娘之前，她的名字叫做琴瑟。
这个每夜都会准时出现在桥上跳舞的舞女，也曾是爹娘捧在手心里的小琴瑟。
每夜朝她扔去的灵石都会有些扔不准的落入河中，所以这条小河被那些男人取了个粗俗的名字。
金玉满河。
甚至就连琴瑟的画舫都没有被他们放过，他们叫它：
金舫藏娇。
壁上观的老板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派手下去河里打捞灵石，那时琴瑟会得到一日假期，她会一个人去妖城外，看着茫茫大漠发呆。
……
满城的风沙中，我瞧见了躲在一个售糖摊子下的琴瑟。
我毫不犹豫地跑了过去，却在她的怀里看见了一个小姑娘。
琴瑟紧紧地把她护在怀里，我不知道这个小姑娘是谁。
“你怎么也在这里？”琴瑟眯着眼睛抬头，看着我问。
“她是谁？”我问她。
“这是壁上观里新来的小姑娘，我带她出来买衣裳。”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施展妖力把她们两个保护起来。
妖城附近的风沙对妖类有很大的抑制和伤害，除非是有极强大的妖力，否则是无法与之抗衡的。
在我出手之后，果然，她们的压力瞬间变小了。
看着她护着那小姑娘的模样，我突然记起我曾在壁上观听她的师傅说起过，壁上观的老板十分吝啬，在她尚未出师时从不愿意给她买一件新衣，她总是穿着不合身的裙子练舞，所以她总是会踩到长出来的裙尾，一次又一次地摔在地上。
现在，她想要给和当年的她一样的小姑娘买新裙子，就像是现在替她遮挡风沙一样。
也是在那一天，我才终于知道。
她曾经收下的，来自我的所有赠礼，都被她赠给了其他贫穷却爱美的姑娘。
因为她知道，这些花裙可以点亮她们的年少时光，帮助她们展露最美的自己。
……
我有一手高超画技，却从不曾想过要将她画在纸上。
因为我知道，画人难画魂，我想要亲眼见到她，而不是将她困在纸上。
再多的好颜色，都画不出她脸上的笑。
她身上的生命力，再多的笔墨都描绘不出来。
我的母妃善画，她曾在教我作画时和我说过几句话：“当你拿起画笔时，你就不再是妖界的皇子了，你只是一个画师。”
“若是有一日你迷失在了这座王宫里，不再记得自己，你就去画一幅画吧。”
……
随着我在妖城王宫里一年年地长大，心里的不安让我对权力有了强烈的向往。
但每次想起我与她初遇的那夜，我都会记起曾经的那个我。
她帮我留下了我心里最真实的自己，让我在即将被权力蛊惑时险险停下。
我和她都是孤独的人，她照亮了我的路，那她的路，又有谁来为她照亮呢？
我不想让她的画舫再漂泊在这条小河上，我想要带她靠岸。
我想要守护好她身上的这份生命力，想要带着她和她的那艘画舫去向自由的大海，我可以是她船上的帆，只希望她能够扬帆起航。
我也可以是她画舫上的船夫，她穿着我赠给她的花裙，自由的看着夜幕上的星河。
可惜，她却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