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墅有点不敢相信，迟钝地点了接听，慢动作放到耳边：“喂？”
电话那头很安静，只有孟憧说话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很平静，很正常的语气。
余墅莫名松了口气：“没干什么，收拾一下准备睡觉。”
孟憧没说话，听筒很安静。
余墅也没挂断，就那么等着。
“你今天见秦飞了？”他问。
余墅嗯了一声：“碰巧遇上了。”
“问我了吗？”
“啊？”余墅没懂。
“你，问我的现状了吗？”他重复一遍。
余墅咽了咽，低头扯了扯衣角：“没有。”
再一次安静。
余墅能听到孟憧吸气忍耐的声音。
她捏着电话没敢开口。
过了会儿，孟憧说：“你现在住哪儿？”
余墅犹豫一下：“净水巷。”
“自己租的？”
“嗯。”
“钱够吗？”
“够。”
“芸姐说你没动卡里的钱，你哪儿来的钱租房子？”
余墅吸了口气，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情绪。
“我成年了，自己能挣钱。”
孟憧没说话。
又过了会儿。
“我明天下午回棉与，你来车站接我吧，南站，两点。”
余墅没有说话。
孟憧似乎又深呼吸了一下。
“我见不到你，就不出站。”
电话被挂断。
余墅止不住地叹气。
明天两点要去接孟憧，这么久没见，上次还是不欢而散，接到之后肯定还得说些什么，她发消息给钟祺佑推了明天的补课，上床睡觉。
第二天还是照常早起，把当天要做的流麻和滴胶做了，该寄出寄出，回家随便吃了点东西，打车出门。
南站离市区挺远，打车过去都得半小时。
到南站门口的时候，已经一点五十，余墅点开孟憧微信，没有新消息进来。
说起微信，两人上一次聊天，还停留在年初。
一晃半年过去了，孟憧，能接受了吗？
余墅想起昨晚的对话，又一次叹气。
手机震动两下，然后是孟憧的电话进来。
余墅接了起来。
“你到了吗？”
“你到了吗？”
两人异口同声。
“我下车了，马上出来。”孟憧听上去心情不错。
余墅嗯了声：“我在出门右手边的柱子边上。”
“好。”
大约五分钟，余墅看见孟憧拖着个箱子从门口出来，看见她之后朝她跑过来。
白t短裤运动鞋，他一贯的风格，就是头发短了些，也黑了些。
“你刘海都这么长了怎么也不剪剪？”他笑着在她面前站定，低头伸手拨了拨她别在耳后的刘海，熟练得好像她们之间从来没有过隔阂，他也从来没有讨厌过她。
余墅很是意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躲开，错开视线往外走：“有刘海不方便。”
“哪里不方便？明明就很好看。”孟憧拖着箱子跟着走。
“热。”余墅言简意赅，去路边打车。
孟憧始终跟在她旁边，安静了会儿，忽然伸手抓起她手腕捏了捏，皱眉问着：“你瘦好多啊，没吃饭吗？”
余墅赶紧抽了回来：“吃了。”
一辆空出租车经过，余墅伸手拦下，让司机把后备箱打开，孟憧过去放箱子，和余墅一起坐在后座。
都上车了，余墅才忽然想起来孟憧好像从八中旁边搬走了，问他：“你现在住哪儿？”
孟憧看着她笑笑：“八中旁边啊。”
余墅再次感到意外，和司机报了地点，车子刚起步，孟憧对司机说：“去净水巷吧。”
余墅转过头看他。
“我想去你那边看看。”
余墅还是看着他。
“我就看看。”
余墅移开了视线。
路上时间挺长，孟憧没玩手机，一直盯着余墅看。
余墅察觉到，但没说话，也没有回应。
孟憧不大高兴，再次去抓余墅的手腕：“这么久不见，你就没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余墅正拿手机回复着单主，被他打断，皱了眉抽手，但没抽出来。
孟憧始终看着她，不凶，但也不放。
余墅叹了口气，左手回了信息，关了手机：“你想说什么？”
“你不问我这大半年都去哪儿了吗？”
“你这大半年都去哪儿了？”余墅问他。
孟憧凑过来勾勾唇：“不告诉你。”
“谁让你惹我生气来着。”
余墅转过头，这次抽回了手。
“晚上请我吃饭吧。”孟憧说。
“就在你家吃。”
余墅没说话，孟憧又想去抓她手腕，余墅点头嗯了声。
车在净水巷口停下，孟憧付了钱，拖着箱子跟在余墅身边走着，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越打量眉头皱得越紧。
余墅带他走进单元楼门口时，孟憧看见这个地方又破又旧也就算了，竟然连门都没有，一把拉住余墅手腕说着：“余墅，你跟我回去吧，这儿不安全。”
“这么破旧还吵，而且连个防盗门都没有，你一个女生在这儿住着你让我怎么放心？”
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三次抓她手腕不放了，余墅心累得直皱眉：“只是下面没有门，上面还是有的。”
“而且我都住了几个月了，没事的。”
以后有钱了就马上换。
孟憧看她皱眉，还是松开了她，但脸色没有半点好转，拖着箱子嫌弃地看了看楼道上的各种小广告。
余墅又叹了口气：“你还上去吗？”
“当然要。”孟憧说，“我得看看你到底是怎么照顾自己的，就大半年不见，怎么瘦成这样。”
他大概是想到了自己，小声嘀咕着：“你也不可能是想我想瘦的。”
余墅没说话。
然后转身带着他上了三楼，开门进去。
孟憧一直嫌弃地皱眉，走进去把箱子放着，扫视一下客厅餐厅二合一的部分，看了眼厨房，开了下火和油烟机，又去厕所看了下，最后打开她卧室门，什么也没说，直接过来拉余墅的手：“走，你马上跟我回去。”
“东西都不用收拾了，缺什么我重新给你买。”
“不用，我已经习惯住在这儿了。”余墅不走。
“这儿这么破你习惯什么？”
“这儿是破，但是我也不会一直在这儿啊。”
“那不得了，现在就走。”孟憧又去拉她。
余墅往后退躲开：“我不会跟你走的。”
孟憧放下箱子过来：“你再说一遍？”
“我不会跟你走的。”
余墅抬头看他，满眼无奈：“是，我知道你生气只是因为关心我，我也知道我一个人住这儿不是很安全，但我会想办法保护自己，而且我想要什么我上次也已经跟你说过了。”
“我不想依靠别人，我想要自己能够掌控主宰的生活——”
“说这么多你不就是不想要我吗？”
一阵安静。
余墅皱眉：“你竟然是这么想的？”
孟憧始终看着她：“不然呢？”
“我表白你拒绝，说再多不也是因为不喜欢我吗？”
余墅转过头没说话。
孟憧等了她一会儿，看她还是这样，直接进卧室要给她收东西，余墅跟过去拦他：“你干什么？这里是我房间。”
孟憧没管，把她箱子拿出来，打开衣柜要往里面塞衣服。
余墅拦了他好几次都拦不住，伸手推他，但没推动。
“孟憧你到底能不能尊重一下我？”
孟憧的动作停住：“我尊重你？”
“我尊重你大半年了，可是你看看你自己过的是什么日子？”他走过来，“住的地方又破又旧，冰箱里全是菜市场最便宜的菜，身上穿的衣服。”
他走过来拎了拎她的领口，被余墅推开：“身上穿的衣服还是去年我给你买的。”
“还有你自己。”孟憧又抓起她手腕掂了掂，“你瘦成什么样子了你照过镜子吗？”
“所以呢？”
“所以你得跟我回去。”
“回去？”余墅看着他，“回哪里？”
“银饰店，还是八中门口的出租屋？”
余墅神色认真，孟憧心里窝火，却还是好好说着：“你要是都不喜欢，我也可以给你找新房子。”
“不是房子的问题。”
“那你到底为什么不肯回去？”
“因为我不想你老是控制我。”
孟憧皱着的眉松开：“你说什么？”
余墅情绪有些激动，呼吸两下缓了缓：“我不想你老是控制我。”
“我控制你什么了？”
“所有。”
孟憧皱着眉看她。
余墅低着头，始终回避他的视线。
“你还是气我跟踪你。”孟憧轻声说了句，抬手擦了下眼泪。
余墅没说话。
孟憧情绪也汹涌起来，缓了两下没缓过去，拉开桌边的凳子坐着。
然后看见了余墅桌上被钟祺佑修改整理过的试卷。
一张，两张。
一叠，两叠。
钟祺佑。
钟祺佑。
还是钟祺佑。
孟憧忽地笑出声来，余墅转头看他，这才想起桌上还有钟祺佑的试卷。
心里一慌，但……又似乎没什么好解释的。
孟憧拿着卷子转过来看她：“这就是原因对吗？”
余墅看着他手上的卷子没说话。
孟憧站起身来向她走近：“不想被我控制？”
“其实是不想我干涉你和他在一起吧？”
他拿着试卷在余墅胸口点了点：“余墅，你说实话，我生日那天你拒绝我，有没有他的原因？”
那天的话全部发自肺腑，余墅也从没想过要在这种事上骗他。
她摇头。
孟憧盯着她没动。
“那你为什么非要搬走？”孟憧忽然大声喊了句，“明明在他出现之前一切都好好的，他一出现你不是嫌我烦就是怪我离你太近，现在居然还说我控制你，我到底控制你什么了！”
“你现在不就在控制我吗？”余墅看着他，一滴眼泪滑下。
“我说我要住这儿，你非要我回去，我说我不走，你就直接收我衣服，我让你尊重我的选择，你就说我过得有多不好想让我妥协。”
“而且孟憧，真的是因为钟祺佑出现我才变成这样的吗？”
“如果我真的像你说的那么听劝知好歹，我当初根本就不会冒着风险帮你。”
孟憧别过了头忍着泪。
余墅没什么好说的，去桌上扯了几截纸递给他：“我说了，我拒绝你，不是因为你不好，是因为我们不合适，你爱人的方式没错，只是爱错了人。”
“我就是个不识趣的硬茬，明明别人都能接受，但我非要陷在自己的一套规则里钻牛角尖，活出来了是老天眷顾，活不出来的话，也是活该。”
孟憧难受地坐她床上，都坐下去了，想起自己还穿着外裤，站起来，又生气余墅拒绝他，狠狠坐了下去，抓过她手上的纸擦眼泪。
余墅从桌上把一整卷纸拿在手里，坐他边上递纸。
“虽然这么说听起来有点像是吊着你，但我还是想说。”
“我不听！”孟憧抽泣一下，“你这个坏女人。”
余墅看他后脑勺一眼，也没忍住低头吸了吸鼻子，孟憧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看她：“你有什么好哭的？”
“是你不要我的，而且这么快你都有别的男人了。”
“你个大渣女……”他从她手上扯了纸又转过去擦眼泪。
余墅被他弄得又想哭又想笑，擦了眼泪咽了咽，坐得离他近了些，孟憧却生气往旁边挪了些。
余墅没跟上去，孟憧又坐了回来：“说吧，看你还能说什么难听的。”
余墅低头又擦了擦眼泪：“我就是想说，虽然我不会对你有爱情，但你还是我很重要的朋友，甚至可以说是家人。”
“以后你有什么事需要帮忙，还是可以找我，我不想失去你，但如果你不想再跟我有关系，我也不会再去打扰你。”
“你果然是渣女！”孟憧生气地转过来，把一整卷纸从她手里拿走，“没有纸，看你怎么擦眼泪！”
余墅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甚至看了他一眼之后就低下了头没再说话。
孟憧安静了会儿，把纸又塞回她手心。
两个人都安静坐着，只是时不时还要抽抽一下。
不知道第几次的时候，余墅和孟憧一起抽了一下。
对视，然后转过脸笑了起来。
孟憧抓她手腕，余墅没挣扎：“干嘛？”
“这回怎么不凶我了？”
余墅把手抽了回来：“我觉得你应该没别的意思。”
“那我要是还有呢？”
余墅转头看他，叹了口气无话可说。
“对不起。”她最后说了句。
孟憧转了过去。
安静坐了很久，孟憧准备离开，出门前他转过来问余墅：“余墅，我现在是喜欢你，可是以后要是真的讨厌你了，你会怎么办？”
余墅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但估计也只能受着了，自己选的嘛。”
“那我要是为难你呢？”
余墅觉得挺新奇：“为什么？”
“因爱生恨。”
余墅笑笑，然后慢慢笑不出来。
孟憧拎着箱子走出门，回头最后说了句：“我就是要你这样，要你一直难过，一直觉得亏欠我。”
“我还要你记着，我讨厌钟祺佑，我比他更早认识你，比他更早喜欢你，你和他在一起，就是对不起我。”
孟憧拎着箱子走了，没等余墅反驳。
余墅站在门口好半天，如鲠在喉。
胸口前所未有的憋闷，她皱着眉关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