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翠儿离开，葛青萝仍不甘心，再次询问石焱：“你花钱在哪儿了？就稍稍给我透个底儿行吗？”

    “我都怕我赚钱速度比不上你花钱速度。”

    “况且我得知道你如此攒不住钱的原因，才能想办法帮你解决困境，桃山才有可持续发展的可能，不然最终只能是坐吃山空。”

    仔细想了想，她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对石焱的花钱能力有个大概了解，不能全然不知。

    不然他若真是个无底洞，纵然她再能赚钱，也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填完这窟窿。

    金钱可是她原本计划中最早能完成的一项，她可不想意外困死在这一步。

    她的话，让石焱有瞬间的沉默。

    他低头思考着，葛青萝看不清他的神色，不由得蹙起眉头。

    真有这么为难？

    良久，石焱终于抬起头。

    他拉扯嘴角笑了笑，说：“葛青萝，我不信任你。”

    “我在做什么事，你别妄图打探。”

    “……”葛青萝愣怔，“我们不是合作吗，连这点信任都没有？”

    她真没想到，两人之间的合作甚至还没开始，就已经面临信任危机。

    不禁语气严肃道：“你要这样的话，合作可就很难谈下去了。”

    石焱微滞，他撇撇嘴，身子往后一靠，冷哼道：“不谈就不谈。”

    没想到他竟能抵御金钱的诱惑，葛青萝不由震惊。

    这可真不像他。

    惹得她对他正在做的事更为好奇了。

    “看着偌大的萧府！和我所有的财产！”葛青萝单手振臂，“这都是我为你打下的江山——”

    “你……”她微眯起眼，循循善诱，“真的不想要吗？”

    石焱喉结动了动，不自觉地悄悄捏紧拳头。

    他偏过头，不看她，僵硬道：“哼，不就两个臭钱吗，我又不是非得要。”

    “有钱有什么了不起的？呵，我也不是没有其他能弄到钱的法子，我……”

    颇有骨气的话还未说完，却忽然被打断。

    “如果我说，我能给你的不仅仅是钱，还有其他东西呢？”

    葛青萝轻飘飘的声音中仿佛充满诱惑。

    她得给他下点猛药，不然这合作，恐怕还真谈不成了。

    “什么？”石焱看向那双盈盈带笑的眸子，不由得微愣。

    “一件……”葛青萝伸手比划一下，“你非常在意的东西。”

    石焱微微挑眉，眼中带着几分疑惑。

    除了钱外，他一时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其他很需要的东西，不禁开口道：“还有这种东西？说来听听。”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吧？”葛青萝道。

    石焱点头，不知她为何忽然问起这个。

    葛青萝看他一脸不明所以的表情，继续道：“当时姜城街上那么多人，拥挤非常，但我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你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石焱眉头一动，顿时明白她想说什么。

    “因为你好看。在那密密麻麻、所有人看起来都长一个样的人堆里，你好看得太显眼了，没法不让人注意到。”葛青萝的语气十分认真。

    听到这番夸奖，石焱嘴角扬起，得意笑了笑：“那是自然。”

    “但是——”葛青萝忽然一个转折，引得石焱笑容凝固片刻。

    他蹙眉道：“但是什么？”

    葛青萝眨眼：“但是，你为何不看我？”

    脑中回想起那天的场景，石焱有些愣怔，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她这个问题。

    事实上，他自己也不知为何。

    他做事向来随心，那时心里下意识地想那样做，便做了，哪还有那么多为什么。

    他冷哼：“不为什么。不爱看。”

    “是啊，不爱看。”葛青萝附和点头，“若不是后来花车上那红绸飞过去，恐怕你怎么也不会看我那一眼。”

    “和你对视那一刻，我在你眼里看到了很有意思的东西。”

    石焱愣道：“是什么？”

    葛青萝：“当时我也还不明白那是什么。”

    接着道：“后来我发现，你偶尔会待在萧府屋顶上，时而在我院里，时而又在萧沐院里。有次，你目不转睛地盯着萧沐看时，那个眼神让我觉得很熟悉……”

    “我想起来，当年在花车上，你也是用一样的眼神看我的。”

    “那一刻，我忽然就明白了。”葛青萝温和笑着，在石焱有些茫然的神色中，说出让他神情骤然一变的话，“那个藏在你眼里的东西，名字叫做……”

    “嫉妒。”

    感受到那瞬间冷冽来下的眼神，葛青萝笑容不变，毫不畏惧道：“石焱，你自己也觉得很奇怪吧？你分明拥有着能轻易得到他人喜爱的优越外表，可为何别人总是无视你？你站他们眼前他们都看不到，你的存在感甚至不如路边随便一条狗……”

    “够了！”石焱倏然起身，面色愠怒。

    葛青萝眼尖地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颤，逐渐紧握成拳，心知这话必然狠狠戳了他心口，他生气了。

    她却仍不怕死地继续扔刀子。

    “你太想得到他人的注意力了，为此你应该做了很多事吧？比如，姜城传闻中那些烧杀抢掠的凶恶事迹？甚至……五年前督尉司门前的‘人头山’？”

    “杀人就杀人，还要将头全都砍下来堆在督尉司门前，引起全城恐慌，再亲自现身挑衅一番，这也太变态了。”

    葛青萝无奈摇头：“但很可惜，如此变态行径也只是让你的恶名更加响亮，人们还是看不到你，记不住你。”

    “甚至‘人头山’第二天，所有人的注意力就被萧府的盛大婚礼吸引走了。”

    石焱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像是被戳破心事后的恼羞成怒。

    葛青萝却仍在继续说。

    “所以，你嫉妒。你嫉妒我，也嫉妒萧沐，嫉妒姜城那些能吸引别人目光的人，嫉妒他们的万众瞩目，嫉妒他们轻而易举就能获得他人喜爱……”

    “因为这些，你得不到。”

    “明明已经很努力去争取了，但你就是得不到。”

    葛青萝温和好听的声音，此时却像一把利刃，将石焱的身体割得破碎不堪。

    他的心被狠狠挖出来，暴露在潮湿粘腻的空气中，毫无遮拦地显露出那道被他藏在心底，连他自己也不愿去触碰的最隐秘的伤口。

    石焱握拳的手绷得指节发白，他脸上盛着压抑的暴怒，阴沉地盯着葛青萝。

    半晌，他一步步朝她走去，每一步都似乎在用力碾着地面。

    冰冷的刀柄抵在葛青萝下巴上，将她的头微微抬起。

    石焱眼中俱是寒意：“你是不是真的觉得自己很特别，我不会杀你？”

    葛青萝指尖略微动了动，她无可奈何地抬起嘴角，轻声道：“当然不是。石大统领自然想杀谁就杀谁……哦对了，除了萧沐。”

    见他脸色更为阴郁，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剥皮抽骨，葛青萝知足地收敛些许，然而只片刻，她又开口：“我当然可以死，但我死了，你这辈子也就只能这样了，没关系吗？”

    “呵。”石焱冷笑着将手中玄刀握得更紧，紧得发颤，“那又怎样，难道你活着就能改变？”

    不待她回答，他森然道：“我承认，你说得确实没错，我嫉妒过你们，但……那又怎样？”

    他拉扯嘴角，笑了一下。

    “我照样该吃吃，该喝喝。我想被看到就出出声，不想就乐得清静。我二十多年的人生都是这样过的，今后继续过下去又怎样？”

    “不管姜城人惊我、惧我、无视我，还是喜我、爱我、追随我……”

    “没人能影响我。他们对我的看法和态度，我不在乎。”

    说着，他将玄刀移开，俯身用力捏住葛青萝下颚，将她正脸掰向自己，一字一句道：“听到了吗，我现在一点都不、在、乎。”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而且我告诉你，葛青萝。”

    “你能看到我，是你的荣幸，他们看不到，是因为……”

    俊美无俦的脸上挂起傲慢笑意，他眸色很冷，声音放得很轻。

    “他们根本就不配。”

    葛青萝不禁有一瞬间的失神。

    她毫不怀疑他话语中的真实性——石焱真的认为他们不配。

    她忽然有点理解，为什么他能被选中去跟萧沐争男主之位了。

    太自信了，这么自信的人，姜城居然有两个。

    看着眼神呆滞的葛青萝，石焱双眸微眯，手上不自觉地卸了几分力气。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用理智，将心头汹涌翻腾的盛怒压下去。

    从没有人敢这样挑衅石焱，葛青萝是第一个。

    甚至她每一句话都精准踩在他的痛点上，迫使他不得不去直面那多年来被刻意忽视的隐匿情绪。

    是的，他嫉妒。

    他疯狂地嫉妒过萧沐，嫉妒他只是站在那儿，就能得到所有人的关注。

    他厌恶萧沐。

    可对于葛青萝，石焱的情绪要复杂得多。

    哪怕确实如她所说，他同样嫉妒过她，但他却并不觉得自己像讨厌萧沐那样讨厌她。

    甚至，她现在还能躺在床上说些气得他头晕脑胀的浑话，还是因为他找人将她救了回来。

    在葛青萝喋喋不休地张嘴朝他心窝子捅刀时，有那么一瞬间，石焱真的有在后悔，自己是不是不该救她。

    可将心底从未与人说过的话宣泄出来后，他却意外地舒畅不少。

    然而，就在石焱心绪渐渐平息之时，他忽然听见那道带着疑惑的温和女声再次响起，说出来的话仿佛一记闷棍敲在他头上，震得他眼前一黑。

    “石焱，你是不是很缺爱？”

    石焱：“……”

    他真的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