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萧府，石焱便在门口碰上吃了闭门羹的叶鸣。
萧府管家苦哈哈地躬身送客，叶鸣抿唇，转身离去。
石焱轻哼一声，抱着箱子轻快地跟上他的脚步。想起这几日此人频繁来访，总能在萧府中见到，他斜眼睨过去，眼中嫌弃之情就快溢出。
叶鸣若有所感，皱眉看了看四周，却什么也没看到。想起葛青萝的伤情，他眸色一暗，抬手按住慌闷的心跳，不由叹息着想，自己好像真的不太对劲。
看他脸色变幻莫测，石焱只觉他有病，趾高气扬瞥他一眼，迈着步子大步离去，抱箱的双臂搂得更紧了。
回到小客栈，石焱照例一脚踢开门，惹得那青年掌柜再次身躯一震。
“这箱子你给我寄存一下，好好保管。”招呼后，石焱将箱子放在柜台旁的地上，“寄存费先赊着，下次给。”
青年掌柜怒目圆睁：“有完没完，你哪次给过？！云姑娘的房钱你都还没结，还有之前欠的！”
石焱摆手，囔道：“别急，有钱立马给。”
青年掌柜毫不犹豫地戳破他的谎言：“你何时有过钱！我就没见过你兜里有过！”
石焱却笑说：“快了，马上就有了。现在桃山已经不同以往，有大股东了。”
青年掌柜不明所以，却还是认命地将那箱子推进柜台后，又好奇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思索片刻，石焱望着那箱子勾起唇角，语气颇为愉快：“生辰贺礼。”
青年掌柜推箱的动作突然一顿，一拍脑门：“诶呀，我怎么又给忘了！你生辰！哎！这怎么回事，年年都记不住，明明去年还说今年一定记得，要给你准备贺礼来着……”
石焱也不气恼，手却不自觉地摸向腰侧的玄刀。低头看着它，他神情中有几分柔和：“记不住便记不住吧，不是什么大事。不过……”略一停顿，他紧紧握住刀柄，笃定般笑了笑：“总有一天你会记得的。”
“明年，明年一定记得！”青年掌柜指天发誓。
为弥补自己遗忘石焱生辰的无心之失，青年掌柜提出本次寄存费全免，石焱欣然接受，却婉拒了他再附赠一间客房的好意。
“我有地方住。”石焱摇头道，“你把云灵的房钱给我免了就行。”
“焱哥，你每次进城来到底都住哪儿了？”青年掌柜对此表示十分好奇，“我这儿已经是城中最便宜的住宿了，你还老嫌我贵，说不住就不住，你总不能一直睡大街吧？”
石焱很是不满地瞪他一眼：“哪能睡大街？我有的是地方住。而且就你这破客栈，这个价格你自己觉得合理吗？”
青年掌柜嘿然一笑：“本就没什么生意，再不宰宰熟客，哪过得下去呀。”
石焱哼声，懒得理他。忽然想起什么，他问道：“云灵呢？还在房里不出门？”
青年掌柜摇头：“她今日下楼出来走了走，还找我要了点吃食，看起来精神状态比前两日要好许多。”说罢，他疑惑地看向石焱：“你从哪儿找来这么个呆愣愣的姑娘？你别告诉我这几日城里传的刺杀萧沐的女刺客就是她？看着也不像能杀人啊。”
“是啊，”石焱悠然点头，“所以不是失败了吗。”
“好端端的你杀萧沐做什么？”青年掌柜皱眉思索，随后他表情一变，骇然道，“难道边境那边扛不住了？”想想又觉得不对劲：“萧沐不过是个供些钱的，杀他不如直接杀叶元，从源头解决。”
石焱目光骤然一沉，他握刀的手紧了紧，冷哼道：“杀叶元有用的话他早没命了。况且，他现在还不能死。”
他站起身来，看向通往二楼房间的逼仄楼梯：“行了，多的你也别问，跟边境关联不大，算我自己的事。我去同云灵说几句话。”
二楼房间内。
“你是说，你想在萧府潜伏？”
男人坐在桌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冷声反问，让云灵不禁心中发寒。但她还是咬牙点头：“对。”
“不行。”石焱不容拒绝道，“你必须待在我能看见的地方。”
云灵顿时红了眼眶，鼻头一酸。
石焱平时待她极好，几乎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请求，除了放她离开。
起初云灵被掠去桃山时，害怕万分，天天求着石焱放她离开，他置若罔闻，只是一个劲地问她什么理想啊、仇人啊，直到后来她发现他似乎真的并无恶意，这才放心在桃山住下来。
但他从不让她离开。就算她想去哪里，他也必须亲自护送。
云灵知道，他是把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可这样的爱太让她太窒息，她觉得自己毫无自由。
心里一横，决定赌一把。她倏然起身，怒道：“你还想把我拴在你身边到什么时候！”
石焱微愣，刚想说他什么时候栓她了，想想又觉得似乎也差不多，便道：“到你复仇结束，实现理想。”
云灵紧咬下唇，暗自伸手摸向枕后：“我想进萧府就是为了复仇！”
石焱却道：“但我计划有变，现在你还不能杀萧沐。”
“杀他的事以后再说，听我指挥。”
不知为何，听到这话，云灵却莫名松了口气。却依然道：“那我也可以先潜进萧府，等你觉得可以杀他了我再动手……”
石焱不耐地抱臂叹息，沉冷道：“你为何要给自己找这么多麻烦事做？跟我回桃山，我不放心你自己留在这。”
云灵急道：“我能保护好自己，阿豹教了我很多……”
“不行，”石焱打断，“万一有意外……”
话未说完，只见寒光一闪，云灵自枕后掏出她行刺时备的另一把匕首。
他动作不变，眸色微冷：“你做什么？”
云灵却将匕首横在自己脖子上，垂泪倔强道：“你不能这样限制我的自由！我也有做自己想做的事的权利！”
石焱顿时皱眉，想伸手夺刀，云灵却将匕首压得更紧，一条血线自颈上溢出。
“停！好，我同意！”见她对自己下手下得毫不犹豫，石焱终于急眼了，起身阻止，“行，都听你的！”
闻言，云灵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果然，她赌对了，他怎么也不会舍得她死。
手中匕首“啪嗒”一声掉落在地，她浑身发颤，由压抑的抽泣转为嚎啕大哭。
“呜……脖子好疼……”
一旁，石焱单手掩面，叹息一声，莫名也有些想哭。
夜间。
葛青萝饭后积食，想着许是躺太久的缘故，便在翠儿的搀扶下坐起身，下了床。
行走时拉扯伤口还是会疼，她缓步走至院门口，见今夜月色极好，院中明亮，便卧在树下躺椅中赏月。
“陌生的人，陌生的地，唯有这月亮，看着像是一样的。”葛青萝叹道。
翠儿疑惑：“哪儿陌生了？”
葛青萝微笑，并未回答。过了会儿，她道：“你去休息吧，照顾我这些天你也累了，等会儿我自己进屋就好。”
翠儿正想说自己不累，葛青萝却指了指卧房，朝她眨眼道：“对了，上次送来的新话本你还没看过吧？在我床边老地方。”
翠儿眼前一亮，有些犹豫地看看葛青萝，又看看屋内，纠结再三，她赧然一笑，欢快跑进屋。片刻后，她抱着话本又回自己房中，两腿一蹬，趴在床上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葛青萝摇头笑笑，偏头望向树上：“下来吧。”
石焱应声跃下。
葛青萝：“你怎么来了？”
“为什么不能来？我平时都住这儿。”石焱很是理直气壮。
葛青萝愣道：“住这儿？住哪儿？”
石焱微抬下巴，朝屋顶扬了扬。
葛青萝失笑：“所以我常在萧府屋顶看到你，是因为你把这儿当客栈了？”
石焱扬眉默认，并未说是因为自家开的客栈又抠又黑，掌柜的连他的钱都不放过，这才把萧府屋顶当进城的歇脚处。
这说出来可里子面子都没有了。
他说：“我住萧府的年头，比你住得还多。”
想他应是不愿多花钱在城中住客栈，葛青萝只觉好笑，又有点意外。
他一个毫无存在感的路人甲，就是在城中最豪华的客栈住上几夜，都不会有人发现才对，竟会老老实实睡屋顶？
“你跟传闻中恶贯满盈的姜城鬼见愁，可真不太像。”她说。
“像不像的，反正也从没见你怕过。”石焱轻笑一声，耸肩道，“不是说过吗，我又不在乎他们怎么看我。”
他微微偏头，看向葛青萝：“上去看看？萧府屋顶跟其他的倒是挺不一样。”
葛青萝挑眉：“不一样？”
这么多年，她倒还真没上屋顶看过，听他一说，一时倒有些好奇。
然而她无奈婉拒道：“只能等以后了，现下这伤还扯着疼，爬上去怕是会裂开。”
“这有何难。”
只听石焱如此一说，下一瞬，葛青萝只觉身子一轻，便被他拦腰抱起，几步跃上屋顶，轻盈放下。
瞬息间，她回过神来，头上就只剩毫无遮拦的明亮月光。
不禁喟叹：“原来你会抱人啊，我还以为你只会拎后颈呢。”
石焱面上一黑：“信不信我还会把你踢下去？”
“信，信，别。”葛青萝只觉他做什么都不令人意外，连忙阻止，毕竟自己现在还伤着，打是不可能打过他的。
没伤的时候也很可能打不过。
坐在屋顶上，她这才低头打量起这片自己从未上来过的地方，伸手摸了摸，忽然发现这瓦片摸起来冰凉细腻，竟真和普通瓦片不一样。
“好凉快？”葛青萝奇道。
石焱点头：“冬暖夏凉，很适合睡觉。”
两人并排坐在屋顶上，抬头望着月亮，没一会儿，石焱便松散地躺了下去。
“为何送我衣服？”他道。
葛青萝侧目看他，刚欲开口，忽见他身上穿的竟是身新黑衣，是箱中的一件。先前在院中时，他被树影遮蔽，现在才看清。
她上下打量一番，评价道：“挺好看，很适合你。”
石焱略一挑眉，算收下这夸赞。
葛青萝道：“之前见你衣服上动不动就多点歪歪扭扭的补丁，想着不太符合桃山统领威武的身份，便自作主张做了几件新的。”
歪歪扭扭的补丁？见自己费好大劲的努力成果竟被她如此评判，石焱不禁微恼。
刚想说话，忽闻她道：“不过我们现在是合作伙伴，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朋友吧。那么多钱都送了，再送点衣服也不过举手之劳。”
“……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