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葛青萝咳嗽几声，看着叶鸣将小船划回游舫，“……多谢叶督军。”
葛青萝的意识还停留在沉入水中，她只记得自己头脑昏沉，游着游着便溺水了，痛苦万分，再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迷蒙间感觉有人在救自己，原来是叶鸣。
默然片刻后，叶鸣却对葛青萝摇了摇头。
他游过来发现这只船，本以为是空的，刚翻上来，不想葛青萝竟躺在船上。
这艘船应该就是他划去岸边那只，可能没拴好，飘远了，却意外给落水的葛青萝供了一臂之力。叶鸣觉得这感谢之由有些牵强，受之有愧，若不是他离开，也许葛青萝也不会坠湖。
叶鸣内疚道：“不，我没做什么……幸亏你自己上来了，不然……”
自己上来的？她都快淹死了，怎么自己上来……但想起刚才清醒前，那一小段模糊朦胧的记忆，葛青萝隐约明白了，心头划过一丝异样。
了然点头：“对，对！是这样，我自己游上来的。”
刚才分明有人在给她做人工呼吸抢救，叶鸣应该是不好意思承认？那顺着他的话说就好，互相假装无事发生。
呼吸顺畅后，葛青萝总算缓了过来，空气都变清甜了，满满吸入一口，只觉浑身都充满了力量，背后那道已好得七七八八的刀口却异常灼热，不知是不是因为泡水太久。
摆摆肩膀，动动手臂，扭扭脖子，葛青萝死死盯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大船，想着身上这股劲从何而来——可能是怒火吧。
“我来吧，”葛青萝不由分说地夺过叶鸣手中船桨，在他的诧异阻止中微微一笑，“没事的，我已经完全好了呢。”
本觉得让刚落水的人自己划船过于不妥，但看到葛青萝手中快被抡出火星子的船桨，和她虽然笑得弯弯，其中却仿佛燃起熊熊烈焰的眼睛，叶鸣沉默了，迟疑着放开了手。
“你是怎么落水的？”叶鸣很是疑惑，他离开前曾特地嘱咐葛青萝不要出船舱，也亲眼看她进去了，为何还会落水。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小船停靠大船边，不待叶鸣来拉，葛青萝自己攀上去，船上有人发现两人，连声呼喊。
“是萧夫人！萧夫人和叶督军回来了！”
众人闻声皆往此处赶来，只见那落水许久的萧夫人，此时浑身湿漉漉，妆发凌乱，很是狼狈，精神头却意外的好，步伐稳健。
葛青萝久不出现，萧沐原想该不会真出事了，正要发怒多踢几个人下水救援，就见她毫发无伤地回来了。
看她满脸皆是压不住的怒火，大步朝他走来，萧沐反而笑了，原本紧捏折扇的手指也骤然放松。他将葛青萝打下水，正是想惹她生气，此时场景正中他下怀。
面对葛青萝高高扬起的巴掌，萧沐甚至偏头将脸递过去，似乎迫不及待想挨一巴掌。
在众人暗自心叹这萧公子真是活该的时候，那巴掌却在萧沐脸边停住了，葛青萝定定看着那张笑吟吟、丝毫不躲的面孔，放下了手。
这都能忍？萧沐正疑惑间，身子却骤然往后一倒，葛青萝闪到他轮椅后，两手抓起轮椅推手，飞似的冲了出去！
船上所有人都看呆了，本以为葛青萝要怒扇萧沐几巴掌出气，谁知她竟推着轮椅一溜烟地跑了！
在众人瞪大的眼珠子和萧沐的惊呼声中，葛青萝推着那轮椅，从船尾一路冲至船头，获得了一个极大的加速度，在将要撞上船板时，她手头陡然一松，朝椅背奋力踹去一脚——
葛青萝：下去吧你！
萧沐连人带椅飞了起来，面色惊恐，啊啊叫着冲向半空，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
然后落入湖中。
“救、救我！”萧沐扑腾间大喝几口湖水，拍打着水面，惊慌求救，“我不会……咳咳！会、会水！”
“嗯？”葛青萝微笑瞥向一旁船桨，挑了根最长的，“会水？沐儿是说会水吗？”
“那可太好了，湖中风光正好，好好欣赏一下吧。”船桨抵在萧沐锁骨处，将他往下猛地一按。
萧沐抱着木质轮椅，也是他唯一的支撑物，呛得肺都快烧起来了，狠狠体会了一把自作自受：“不、不会！咳咳……不会！”
葛青萝还在猛戳：“什么，风太大了我听不清。会？”
萧沐沉浮间在水里吐出一串泡泡，似乎在说什么，这会儿葛青萝真听不清了，可能是在骂她。
待其他人回过神，匆匆从船尾赶来时，萧沐已经被葛青萝戳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鼻血刚溢出来，就被湖水冲刷干净，神志已经不甚清明，轮椅都快抱不住了。
众人估摸着葛青萝只是怒极想出出气，也怕去救萧沐会被一起打，毕竟当初葛青萝在督尉司中“教导”萧沐的事迹大家也都有所耳闻，打得他现在还在坐轮椅，于是都争当和事佬，轮番出面劝诫几句算了算了，只有云灵，哭着喊着冲过来阻拦葛青萝。
云灵吊在身上，葛青萝纹丝不动，转头看向似乎也在思索要不要劝两句的叶鸣：“你不是问我怎么落水的吗？就这么落水的。”
叶鸣：“……”他忽然觉得，萧沐就算一直在湖里待着也挺好。
最后一桨“啪”一声拍在萧沐脸颊上，发出一声清脆中又带点沉闷的响声，葛青萝瞥了眼终于松手沉湖的那人，停下动作淡淡道：“谁会水的，劳驾下去救他吧，多谢了。”
她话音刚落，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终于结束了，立刻有人跳入水中营救萧沐。
随手扔了船桨，葛青萝抬起仍在滴水的衣袖，擦擦下巴上的水珠，转身往船舱内走去，走了没两步，熟悉的晕眩感再次上头。
葛青萝脚下踉跄，被身旁叶鸣一把扶住，刚想言谢，她眼前再度一黑，昏死过去。
看一眼葛青萝，又看一眼刚从湖里拖上船，被打得鼻青脸肿昏迷不醒的萧沐，众人一时犯了难。
谁都想不到，组这游湖宴的两位萧家主心骨这会儿都晕过去了，还是互殴所致，这可咋办。
还游什么游，回城呗。
船身另一侧。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猛然扣上船舷，看起来已被湖水泡得毫无血色。
石焱快把湖水喝饱了，全凭意志力憋着一口气，面色惨白地撑身上船：“终于……上……来……了……”
迄今为止，石焱人生中绝大多数生死攸关的时刻，都是靠自己扛过去的，这次也不例外。
……
船正返回岸边，众人大多已回船舱内，此行两位萧家人的互殴场面实在让人心惊，尤其是萧夫人，看着柔柔弱弱，竟能将萧公子踹进湖里，打得神志不清，同行游湖者中有两位小姐略微受惊，结伴出船透透气，聊聊天。
有了前人坠湖的教训，两人不敢再往危险处去，找了个稍微偏僻，但远离湖水的地方。
黄裙姑娘手里捧着从船舱内抓来的瓜子，一边嗑着，心有余悸道：“幸好萧夫人被叶督军救回来了，不然这趟真得出事儿……”
紫裙姑娘也从她手中掏了一把，担忧道：“是啊，刚看着萧夫人像是没什么事，谁知这一眨眼功夫竟又昏倒了，肯定还是伤到哪里了……哎哟！”
两人闲聊间，紫裙姑娘忽然被什么绊了一下，差点摔倒，手上瓜子全撒了。
“什么东西……”她低头一看，脚边分明空无一物。
黄裙姑娘也顺着她视线看去，却惊得瓜子再次撒了一地：“你看地上！怎么有条这么长的水渍！刚才救萧公子他们，好像不是往这边走的吧？”
紫裙姑娘一回忆，确实不是这个路线，这里应该没人来过，可这条水渍却还湿沥沥的，仿佛才有湿透的人往这走过。
两人相视一眼，凝噎半晌，尖叫出声：“有水鬼啊！”跑远了。
船板地上，石焱被踩了一脚还没出声，那俩姑娘倒先被吓跑了，他无语抽抽嘴角，想起二人所说，葛青萝被叶鸣救上来……胡说八道，分明是他救的！
叶鸣抢船就算了，还冒领什么功呢！
石焱晃了晃疼痛异常的头脑，扶着隔板站起来，抖落满身的瓜子，摇摇晃晃往船舱方向走去。啧，怎么又昏倒了，得去看看……
强撑着寻到船舱边，石焱透过窗户朝里看去，葛青萝果然闭目躺在舱内软榻上，不远处还有同样昏迷，却满脸伤痕的萧沐。
瞪着守在葛青萝身边寸步不离的叶鸣，石焱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想找找附近有没有什么东西，悄悄砸他一脑门，却跌坐在地。
石焱头疼得快要裂开，嘴唇发颤，仍咬牙没发出丁点儿声音，不然若以现在这个状态被叶鸣发现他在这里，那估计就直接被抓去督尉司，投进地牢没跑了。
游舫终于靠岸，待众人都下船后，石焱几乎已是连滚带爬地从船上挪下来，刚巧附近有辆豪华宽敞的大马车，不知是谁家的，也顾不了那么多，总之车顶看起来很结实，先跟着他们回城再说。
刚翻上车顶，石焱脑中剧烈一抽，疼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快长出来了，骤然晕厥过去。
回城路上，周老六窝在自家马车里，骂骂咧咧地换衣服，先前那身在船上扶萧沐时被弄湿了。
“这个萧沐真是，怎么想的，又发这种癫……”周老六嘟囔着，将湿衣脱下。
“六公子，”车外，周家马夫疑惑发问，“您这一趟出来是不是吃胖了？怎么感觉车速比来时慢了不少。”
周老六闻言一顿，低头看了看自己肉质松软的白肚皮，好像是有一点儿，但要说胖到车速都变慢，那也太夸张了。
全然不知自己车顶上还趴了个人，周老六理直气壮反驳：“不可能，本公子是标准身材。”
其实有时候周老六真的挺羡慕萧沐，分明两人一起吃喝玩乐花天酒地，为什么萧沐就看起来气色身材都很好，他却气虚肉松还有小肚腩，这个世界真不公平，什么好的都紧着萧沐了。
如此想来，周老六忽然觉得，萧夫人能偶尔教训萧沐一下也好，不然他前半辈子过得也太顺了，好让人眼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