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沐还在地上趴着，忽然感觉那只狠狠踏在他背后的脚松了松，紧接着就见葛青萝踉跄几步，一头栽倒在他身旁。

    他眼睛略微睁大，盯着一动不动的葛青萝好一会儿，这才试探着爬过去，探了探她鼻息，又拍了拍，果真晕厥了。

    天降惊喜，萧沐甚至来不及喜悦，第一反应就是迫不及待去扯她衣服，看看她所言真假。扒扯两下没弄开，他捡起葛青萝掉在旁边的匕首，扯着她背后衣物划开一看，似乎真的什么也没有。

    林中太黑，他眯着眼凑近看了许久，一边不信邪地用指腹摸索确认，好一会儿，他终于瘫坐在地，震惊不已：“怎么可能……”

    只一瞬，他便回过神来，目光重新聚焦在葛青萝背后，心中暗下决定，下一刻，那双手握紧匕首高高举起，竟是想给她重新扎个刀口！

    然而那匕首还没来得及落下，就被一道暴怒的吼声制止住。

    “萧、沐——！”

    “你敢动她试试！”

    咬牙切齿的怒喝从前方传来，萧沐刺下的动作微滞，只听林间传来一阵越来越近的奔跑声，是石焱。

    他本就是悄悄跟在石焱后面混出城，又进了这林子，会在此时来阻拦他的人，也只会是石焱。

    只思量了一息，萧沐便有了决断，当务之急是带走葛青萝，甩开石焱，不然必定抢不过对方。他收了匕首，也不知哪来的劲儿，抱起地上的葛青萝，把她甩上一旁马背，自己也费劲地翻了上去，赶在石焱抵达前驾马跑开。

    石焱正狂奔着，见萧沐带葛青萝上了马，他面色骤沉，拔出劫来的追兵佩刀，蓄力朝前方一投，想拦截马匹，谁知萧沐骑术奇烂，那马欲将其掀下来，翻腾间竟刚好躲过他掷出的刀，它发疯般嘶鸣一声，驮着两人跑远了。

    石焱拔出陷进树干的刀，继续追赶马匹，心却沉到谷底。

    葛青萝和单龙引开叶鸣后，他没在城中做过多停留，马上也扮成追兵出了城，没多久就看到有返城追兵传令封城，猜想定是叶鸣那边情况有异，他立马赶往树林等待葛青萝，却久久不见其踪影，直到听到林间有争吵声，他才循声赶来。

    林中树影遮蔽，虽看不清面貌，但从声音也能听出跟葛青萝争吵之人正是萧沐，石焱将到时，刚好瞧见那高举的匕首上闪过寒光，匕首不在葛青萝手里，地上的才是她。

    虽不知葛青萝出了什么事，可萧沐这个疯人想跟她一起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若追不上两人，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他沉敛住略微紊乱的气息，再次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马受了惊，闷头向前直跑，萧沐也管不住方向，只得任它撒蹄子，一路颠簸得他肺管子都快戳出来了，昏迷的葛青萝则打横趴在前面，两条腿随马晃荡，人时不时就往下掉，萧沐只得一边拽着马，一边拽着她，手忙脚乱。

    晃着晃着，似乎什么东西从葛青萝怀里掉了出来，萧沐没看清，刚侧头瞥了一眼，忽见一道刺目火光从地上窜入半空。

    嗖——啪！

    一支烟花弹在半空爆开，如夜空中闪耀的星，引人注目，也指引方向。

    烟花弹一炸，不仅追在马后石焱愣了愣，远处，正沿途搜寻的叶鸣和一众追兵也不由抬头望了过去，被其吸引了视线。

    凝神一看，叶鸣便发现，这支烟花弹跟葛青萝在督尉司中放的那支一模一样，他当即扭头再次分出一队人马，喝令道：“你们随我去那边，其余人继续沿途搜捕！”

    烟花弹爆裂的声响让马更为疯狂，带着两人狂奔不止，萧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维持着没掉下去，回头一看，心神震颤——石焱竟还跟在后面穷追不舍！跟之前相比，甚至距离都没被拉开多少！

    他到底什么情况，这都追多久了，人真的可以这么追马？！

    实则只有石焱自己心里清楚，他已是强弩之末，全靠意志力硬撑罢了。

    一路上，随着马的奔跃前行，葛青萝身上噼里啪啦地不知掉出多少烟花弹，偶尔石焱遇到遮挡物丢失方向，也能顺着烟火的指引继续追上去，萧沐全力拽着缰绳，无暇分心处理，只能眼睁睁看着这闪耀夜空的城郊烟花秀，心中怨骂她到底带了多少颗。

    人与马你追我赶间，浓黑的天色渐渐染上鱼肚白，也不知跑到什么地方，朦朦胧胧的冷雾自周边升起，随着又一道火光将薄雾迸裂，那马昂首抬蹄长鸣一声，终于将背上的两人掀了下去。

    总算卸下重担，它不管不顾地径直往前猛冲，没跑多远却马蹄一滑，身子忽地坠落下去，消失在了这座山头。

    ——前方，赫然是处断崖！

    被甩下马背，萧沐抱着葛青萝在地上滚了几圈，狼狈地停在离崖边几步处，他猛咳间回首一看，身后就是断崖，而前方，一道人影正锲而不舍地往此处追来，似是也看到了马匹坠崖，那人目眦欲裂。

    “给我站住！你再跑一步试试——”

    萧沐笑了，笑得很是开怀，连上天都在帮他，天意让他跟葛青萝能死在一处。

    对石焱的厉声怒喝充耳不闻，他拖住葛青萝就往崖边爬，爬了两步嫌不够快，索性抱住她直接向崖边滚。他刚从马上摔下来伤了腿，一时站不起来了，只能这样。

    这处断崖是个斜坡，两人越滚越快，石焱本就离得远，拼尽全力也难以快速追上，眼看着萧沐就要带着葛青萝一起滚到崖边，他紧咬的下唇溢出了血，当机立断决定搏一把，看准时机，将手中的刀朝着二人掷了出去！

    “——啊！”

    一声凄厉痛苦的惨叫响彻崖顶，那把刀精准刺进萧沐大腿，扎入地下，将他整个人钉在原地，连带他抱着的葛青萝也一并停了下来。

    来不及去想为何自己掷出的刀竟能对萧沐造成这种程度的伤害，趁着这一停顿的功夫，石焱终于追赶上了两人。然而，就在一步之遥时，萧沐眼中带着浓烈恨意，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拧出一个满是恶意的笑容，一开口，令他心头倏然一凉。

    “你不让我跟她一起死，我也不会让你如愿！”

    话音刚落，萧沐不顾疼痛扭过身，猛地将葛青萝推了一把，在石焱骤然瞪大的瞳孔中，葛青萝独自向着崖边滚落。

    “葛青萝！”

    其实从马背摔下来时，葛青萝就渐渐苏醒了，只是意识模糊，像被困在牢笼里，直到一声惊惧交加的呼喊，如雷击般瞬间劈碎牢笼，她的意识才回归身体中，一睁眼，对上的却是石焱惊恐中带着绝望的双眸，一边朝她扑来。

    还没意识到那眼神是什么含义，她的身体便不由自主滚了一圈，灰白的天空从她眼前划过，还掠过几只飞鸟，紧接着就是无边的树林。

    她好像也变成了一只归巢的鸟，身子一轻，向着树林中的巢穴飞去，像回家一样。

    只是回家的脚刚迈出一步，就被人拽住了，葛青萝抬头一看，石焱正单手紧抓她的右臂，另一手用力攀在悬崖最边缘处，整个手背青筋暴起，用尽全力在对抗两个人的重量。

    用脚趾头想，葛青萝都能猜到如今这场面定然跟萧沐有关，她昏倒得太过突然，给了他可乘之机，也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她现在浑身散架似的疼，五脏六腑都像被摇匀了。

    “石焱，”她声音有些嘶哑，目光锁在石焱紧扣崖边的那只手上，“我有话跟你说。”

    纵使再没眼力见的人都看得出，以这悬崖的陡峭程度，就算石焱自己一人想上去都难，更别说再拖个她，有些话她一定得提前告诉他。

    像是知道她想说什么，石焱强按住胸口翻涌上来的那股气，把她手臂抓得更紧：“不许说！我死也不会放——”

    “你千万别放手——”

    就在他出声的那一刻，葛青萝跟他同时开口，说出的话却跟他以为的截然相反，两人都愣了一下。

    未完的话哽在喉中，石焱没忍住，囔了一句：“你怎么回事？话本里不是这样写的。”

    这种情况，不是互相都想让对方活下去，依依不舍纠缠一番，最后挣开他的手吗？

    场合有点不对，但葛青萝还是义正词严地道：“话本是话本，生活是生活。你千万别放手啊！我看能不能找机会再挣扎一下。”她一点也不想死。

    石焱：“……”行，生活。

    “萧沐还在上面。”现在两人处于生死攸关的时刻，他不确定萧沐会不会爬起来补刀，得提醒一下葛青萝。

    “到底怎么搞成这样的？”一边问着，葛青萝快速观察四周，现在视野比之前天黑时好了太多，能看清很多东西。这断崖的山壁几乎是垂直的，山壁间偶尔有着几处藤蔓，看着似乎还算结实，如果能抓住藤蔓，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但现在唯一的问题是，那些藤蔓都离他们太远了，最近的一处也在斜下方，根本无法抓住，一点可能都没有。

    “简单点说大概就是，萧沐想跟你一起死，我不允许。”石焱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所以现在是我俩就快一起死了。”葛青萝苦笑了下，周边看起来没有其他能救命的东西了。

    石焱也无奈道：“比起跟你一起死，我更想跟你一起活。”

    “不过今天这事儿确实赖你，”听到他疑惑地“啊”了一声，葛青萝解释道，“当初好像有谁说什么，啊‘我就是从山上跳下去也绝不会爱你’之类的。这种话不能说的，说了就会出事，你看现在，这不就跳下来了吗。”

    石焱想了想，好像话本里确实都这样写，只要说了这种话，坏事就会成真，果然人还是得老实点，别把话说得太满。

    “找到挣扎方向了吗？”他问。

    “还没有。有藤蔓，但太远了抓不到。”约等于没有。

    “……葛青萝。”

    “嗯？”

    “我们好像真的要同生共死了。”石焱唇边挂着无奈又释然的笑，垂首望向下方仍在四处张望，寻找可能生机的葛青萝。

    “我快……抓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