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主配纨绔？这桩婚事，莫不是话本子诌出来的！”
赐婚圣旨刚下，便传遍京城。华街暗巷、茶肆酒楼、乃至勾栏瓦舍，但凡人烟之处，皆被这一纸赐婚搅得沸反盈天。一时之间，市井贩夫、世家贵胄无一不在看笑话，只盼这二人日后能打起来。
“奇了！京城竟有人敢娶三公主！那纨绔是哪家公子？”
“还能是谁。当然是太尉大人独子顾平檐呀！这顾小将军跟他爹可没法比，虽自幼在边境长大，但品行着实顽劣。回京不过两载，便把纨绔做派学了个十成十。前几日当街纵马，闹得朱雀大街鸡飞狗跳。若非他爹，这等浪荡子早该被扔进诏狱！”
立即有人应道:“说得好！若不是他爹，谁会敬他一声顾小将军。”
“要我说，三公主才是真真儿'混世魔王'。”
“京城谁人不知三公主刁蛮跋扈。这一个魔王一个纨绔，简直是'天作之合'！”
教坊内，人声嘈杂，身着便衣的官员、文人乃至表演才艺的舞女所论内容皆离不开那则赐婚圣旨。
大家心知肚明，驸马不得入朝为官，娶公主等同于无仕途。只是无人敢谈及帝王疑心，顾家功高盖主。只当二人婚事为茶余饭后八卦而论。
沈临夏刚得知赐婚消息，便要接那道圣旨。
公公手持明黄圣旨，尖着嗓子拖长音调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日：朕之爱女晋华公主，知书达理，秀外慧中；镇国将军之子顾平檐，品貌兼具，一表人才，实乃人中龙凤。二人堪称良配，朕深感欣慰。今特赐婚于二人，择良辰吉日完婚，望二人举案齐眉，携手百年。钦此！”
突如其来的赐婚圣旨，犹如一道惊雷炸在耳边。震得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竟忘记要说些什么。
何况这“知书达理、秀外慧中”她一个字也不沾，确定是形容自己？
见她呆若木鸡，公公小声提醒：“公主，该接旨了。”
尖细声音刺耳，沈临夏终于回过神，恭敬接过圣旨：“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公公离开，才在宫女搀扶下起身。
大宫女适时开口：“公主，皇后娘娘已派人传话给奴婢们，让奴婢们务必看住您。即刻起，您不得踏出‘墨玄宫’半步。咱们寝宫外头如今已布满侍卫把守。”
另一旁宫女神色慌张，眼中满是担忧，生怕惹沈临夏不高兴：“皇后娘娘的旨意，奴婢们实在不敢违抗。还望公主莫要为难奴婢们。”
“母后这是要禁我的足？”她不可置信道。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怕您耐不住性子出宫打人。”
闻言，沈临夏眼神不禁闪了闪：“我……我是蛮不讲理的人吗？”声音越来越低。
毕竟这事儿，她真能干出来。
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一道温柔女声：“临儿，我听皇后娘娘说你被陛下赐婚了？”
嘉和郡主身着一袭鲜艳如火、华美绝伦的红色华服，衣裳绣纹流光溢彩，浑身彰显贵气。然而，发间金饰璀璨，繁复交错，显得杂乱无章，毫无美感。
沈临夏双眼圆睁：“栖妤姐姐，你今日怎么打扮得如此隆重？”
嘉和郡主乃睿亲王之女，俩人年龄相仿，自小一同长大，情谊深厚。只是二人性子完全不同。她嚣张跋扈，无论穿着打扮还是行事作风都相当招摇。
而沈栖妤蕙质兰心，平日里总打扮得低调朴素。乍一看，还真觉得有些刺眼。
“要接赐婚圣旨，母亲叫我打扮隆重些再进宫。”沈栖妤轻声解释。
沈临夏顿了顿，徐徐开口：“县主果然俗不可耐。”紧接着又问道，“父皇也为你赐婚了？”
沈栖妤耳垂泛起可疑的薄红，轻声道：“是立下军功的穆参军。”
沈临夏未察觉她赧赧神态，自顾自地说道：“父皇最近是不是戏曲看多了？怎么这么爱乱点鸳鸯。”
沈栖妤目光转为忧切：“我一听闻赐婚消息，便赶了过来，就怕你一时冲动，闹到陛下面前。”
沈临夏坐回凳子上，神色凝重：“我明白父皇此举深意。临国求娶公主，这道赐婚圣旨，既全了天家的颜面，又绝了临国妄念，是两全其美之策。”
沈栖妤义愤填膺：“临国还真是得寸进尺。咱们能同意议和，已给足颜面，竟然还予取予求，要公主和亲。”
沈临夏目光定定望向门口，神色淡然：“能够用和亲换取和平，又何必劳民伤财、兵戎相见。”
此言一出，连沈栖妤都怔了怔：“临儿，为何要这么想？”
沈临夏眸光微黯，一抹深沉思绪如潮水涌上心头，她轻声道：“栖妤姐姐，安国虽实力强盛，但临国求娶公主，绝非仅仅是为和平这般简单。他们是想借和亲之名，行试探安国。”
闻言，沈栖妤双眼微颤：“莫非临国是有意与安国结盟？她眉头微蹙，不解道，“可安国实力远在其他两国之上，与安国结盟，于临国而言未必有利。”
看着沈栖妤困惑模样，沈临夏脸上霎恢复纯真无邪表情，她浅笑道：“哎呀，咱们怎么聊起这般沉重的话题来了？还是聊点别的开心事儿吧。”
沈栖妤虽心中不宁，但还是转移话题：“话说你和那顾小将军应当没碰过面吧？顾小将军自出生起便同顾太尉在边境生活，这两年局势太平才回京，宫宴他也从未参加过。”
沈临夏手托下巴，心不在焉道：“没见过。不过他干的那些混事，我倒是有所耳闻。”
沈栖妤生出逗弄心思，眸中泛起几分戏谑：“无非是顽劣了些，倒是与你相匹。”
沈临夏猛拍桌案，义正言辞道：“我堂堂公主嫁给一个纨绔，何其荒唐！”
“也不是非他不可，只是世家子弟无人敢娶你。况且驸马无仕途，谁愿意放弃前程呢。”沈栖妤又想到什么，看了她一眼，犹豫片刻斟酌道，“不过，我听阿兄说，顾小将军接圣旨后，在狐朋狗友面前扬言只娶温柔贤淑的妻子。似乎对这门婚事有所不满。”
扬言只娶“温柔贤淑”妻子，这话简直就是在打沈临夏的脸。一旦传出去她将沦为全京城的笑柄。
她咬牙切齿：“这个顾平檐。若非临国求娶公主，父皇才不会早早将我许人。他还敢嫌弃我！”她眼底划过一抹凉意，“待我和他成婚，我定要让他跪下求饶！”
宫女奉上茶水，沈栖妤神色从容，轻抿一口凉茶：“你就不好奇你那未婚夫君相貌吗？我见那顾小将军品貌非凡、惊才绝艳，当称'京城第一美男'。”
沈临夏被勾起好奇心：“当真？”
“今日午后，京城靶场有骑射比赛，顾小将军也参与其中。你去了自然能见到他。要去吗？”
沈临夏立即回道：“去！我倒要瞧瞧，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沈栖妤放下茶盏，有些为难：“我瞧你寝宫外头有数十个侍卫把守。你打算如何出去？”
皇后对自己女儿品性一清二楚，因而调遣多名侍卫把守，且这些侍卫一看就知身手不凡。
沈临夏狡黠一笑，忽然扶着额头：“我这头痛毛病又犯了……”旋即朝她眨眼，“他们还敢拦我不成？”
沈栖妤黛眉微蹙：“宫门处还有御林军把守，你又当如何？”
“栖妤姐姐的马车，谁敢盘查？”沈临夏攀上对方臂弯娇嗔，“栖妤姐姐最好了！”
沈栖妤无奈将她扶正：“快去换身衣服，咱们现在出宫。”
“好！”沈临夏雀跃而起。
午后阳光炽烈明媚倾泻而下，沈临夏带着一众随行宫人气势汹汹踏入靶场，两个宫女怀中分别抱着宝剑与弓箭。
“顾平檐呢？”沈临夏双眼微眯，目光掠过靶场。
民间竞技靶场内热闹非凡，多是些富家子弟炫技立威。竞射区内，立射靶场以夯土筑墙为界，靶心以红绸裹木桩而成。骑射区则沿三十丈跑道设三到五处靶位，远近交替。
安国民风开放，除却几个锦袍公子哥儿，还能看到英姿飒爽的女子策马驰骋、弯弓射箭，引得周围阵阵喝彩。
观礼区搭竹席亭，设茶案，小厮穿梭其间，富家公子与小姐三三两两聚首饮茶交谈。
因穿着朴素又在角落，她们的到来并未引起轩然。
“在那儿。”沈栖妤指向骑射区一隅。
顺着方向望去。骑射空地上，少年一袭红衣骑坐在骏马之上，手持缰绳，潇洒自如。乌黑长发高束成马尾，发间一抹鲜红发带随风轻扬，如同火焰般跳跃。面庞因这抹红色点缀更加俊朗，眉宇间透露不羁。
她怔愣住，心中暗自惊叹：顾平檐竟生得如此俊朗？
“顾小将军面如冠玉。果真是鲜衣怒马正芳华。”沈栖妤不禁感叹。
沈临夏回神：“哪有这么夸张。他长得也不过……”话至嘴边，却终究说不出违心话，只得悻悻闭嘴。目光一转，瞥见宫女手中弓箭，她猛地夺过，在沈栖妤震惊的目光中，对准顾平檐。
箭矢破空，直冲红衣少年而去。
少年似有所感，身形微侧。箭身堪堪擦过红色发带，带下一缕青丝。稳住受惊的马，他厉声喝道：“何人如此大胆？！”
抬眼望去，远处那抹粉色身影在日头照射下有些晃眼。少女身着淡粉色襦裙，云髻高挽，杏眼樱唇、肤如玉脂。她手持弓箭，体态轻盈，披帛随风轻扬，宛如画中仙。
“晋华公主。”顾平檐眸光微闪，认出来人。
沈临夏微顿：“你认得我？”
顾平檐高声回道：“公主殿下惊鸿照影，臣有幸在祭祀大典上一睹芳华，自难忘。且敢在靶场上将箭对准他人，唯有咱们三公主。”
周围人群注意到动静，纷纷投来探究目光，灼热的视线落在身上，沈临夏恍若未觉。她轻笑一声，笑里藏刀：“看来你对我颇为了解。”
“毕竟晋华公主'名声在外'。”顾平檐将名声在外四个字咬的极重，似意有所指。
沈临夏眼皮跳了一下，心道：那明明是“臭名昭著”。不过大家半斤八两，他也算不上什么好东西。
她没恼，随手丢下弓箭，转而抓起宫女怀里的宝剑向他步步逼近，语气森然：“顾小将军既如此了解我，不妨猜猜我来此目的。”
顾平檐居高临下睨了眼她手中的剑，嘴角挂着混不吝的笑：“不知晋华公主找在下有何贵干？莫非是来瞧瞧未来夫君是否如传言中那般风流倜傥、英俊潇洒？”
他不要脸地将自己夸了一通。
虽是实话，但这幅吊儿郎当的模样顿时让沈临夏眼中喷火：“滚下来！”
顾平檐没下马，弯腰凑近她，语气轻佻：“我的公主殿下，您这般举动会让臣误以为是在'欲擒故纵'。不过，臣倒是乐意奉陪。”说完伸手揽住她腰身，手臂微微施力，轻而易举将她带上马。
来不及反应，沈临夏已经被他禁锢在身前，宽敞坚硬的胸膛紧紧贴着她的后背。她手肘朝后横去，却被他轻松握住手腕，手中脱力，宝剑落地。
沈临夏大惊失色：“放开！”
顾平檐根本不顾怀里人挣扎，放在少女纤软腰间的手倏地收紧，尾音微扬：“公主殿下，坐稳了。”
话音未落，他已纵马疾驰。
骏马奔腾，沈临夏惊慌失措，手指死死抓住他的手臂，双眼睛紧闭：“快停下！”
感受到她的恐惧，顾平檐放慢速度，调侃道：“怎么？堂堂三公主，竟也会害怕？放心，你要是掉下去了，我定会把你捞回来。”
怀里人突然安静下来，注意到不对劲，他扯住缰绳，停下骏马。低头一看，只见少女小脸惨白，几缕发丝垂在脸颊旁，嘴唇紧闭，眼角嫣红一片，竟有泪光闪烁。
顾平檐心头一紧，暗叫不好。
他竟然把三公主惹哭了！
这要是被他爹知晓，不得把他剥层皮。
他连忙伸手抹去她眼角泪痕，声音不自觉放轻：“怎么还吓哭了。”
缓了好一会儿，沈临夏抬手狠狠甩了他一巴掌，抽抽搭搭道：“顾平檐，你敢调戏我。我要杀了你！”
声线颤抖，威胁的话到她口中却变味儿。
顾平檐不躲不闪，任由她打，脸颊火辣辣的疼。本该恼怒，心中却莫名发痒，脸上渐渐浮现出笑容：“杀了臣，公主就要变成嫠妇了。我可舍不得。”
他先一步下马，随后伸手将她抱了下来：“还是说，公主对这桩婚事不满。”
脸颊上红肿的痕迹，宛如一朵绽放的红艳鲜花，不显狼狈，反而为他平添了几分不羁。
沈临夏落地，气势立刻变足。她恶狠狠剜了他一眼：“分明是你不满赐婚，大放厥词扬言要娶温柔贤淑女子。害我沦为笑柄。”
见她怒不可遏，顾平檐心里一紧，忙道：“我何时说过这种混账话？”话一出口，他忽然忆起之前世子问他喜欢何种女子，当时他不过随口敷衍了一句，未曾想惹出事端。他又急切补充道，“我当时不过是随口一说，并无他意。”
沈临夏怒火中烧，哪里听得进解释。她只觉心中愤怒委屈交织：“顾平檐，这圣旨你敢接，我自然敢嫁。咱们走着瞧！”言罢，转身离去。
望着她离去背影，顾平檐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
没想到这晋华公主看上去娇小玲珑，打起人来手劲儿挺大。
真如传闻中那般，是个不好惹的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