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那天，关于常远宁，这是阿颜直到现在光想起来便会觉得泪干肠断的事情。

    或许对于常远宁来说，她只是一个短暂出现在他生命中的过客。人这一生太过短暂，和很多人匆匆一眼便也算了此生最后的缘分。

    阿颜没在乎过什么，长恒是一个，兰音剑是一个，而如今常远宁也是一个。

    常远宁推开她的时候，长恒冲了上来直接将她拉在身后使了定身咒。阿颜只能看着，眼睁睁地看着钦天监元使将常远宁禁锢。

    从小到大所有人告诉她的就是，救人先救已。

    所以那个时候阿颜不明白为什么，常远宁为什么不愿意将恶妖的踪迹说出来。明明只要说出来他就能平安无事了，明明只要说出来他就还能有更多的机会。

    她求着长恒，让他放了常远宁。可长恒冷若寒霜，直到最后许是听到她哭了，长恒才回过头来看她。伸手替她擦掉面上的眼泪，却又一言不发。

    常远宁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阿颜沉默地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选择将她推开？为什么不愿意说出恶妖的藏身之处？

    常远宁却只是轻轻地笑，他同阿颜说：“因为我不想你出事。”

    当天，阿颜被长恒带回钦天监关了起来，不再允许她外出。而他自己也很少去探视阿颜。

    直到阿颜生辰，长恒拎了两坛酒。阿颜沉默地坐在一处，长恒便独自将酒槽取下，将其中一坛推给阿颜。

    “酒能醉人，醉了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想去见他。”阿颜抬眼看向了长恒，重复道：“我想去见他。”

    长恒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尽量使自己语气平缓：“他现在在钦天监牢狱，你怎么去见他？”

    “你有办法的。”阿颜说。

    她深深地看着长恒，那一双眼憔悴、枯竭。

    “就算你见了他又能怎样？他和妖勾结的事情已成事实。钦天监不会放过他的。”长恒情绪激动起来，“你救不了他的西颜。”

    他说：“他父亲贪污，他本来在十一年前就应该随他父亲死在刑台之上。是一只妖劫法场将给他救走了。”

    “而那只妖就是如今在京城为非作歹的恶妖。如若他将那只恶妖的藏身之处说出来，我尚且还能勉强保他一命。可他不愿说、不肯说。”

    “京都皇室对此事不会善罢甘休的。”

    “常远宁他，只能是必死的结局。”

    阿颜从来都不信什么必死的结局。长恒知道她心中所想，也知道自己劝不住她，他拎起酒坛给自己灌了一口，告诉她：“如果你要劫狱，我和你一起。”

    “我不想看到你出事。”

    *

    长恒熟悉钦天监牢狱的构造，本以为这次劫狱虽不至于轻而易举但也不会太难。

    然而偏偏就是，意外出现了。

    那只恶妖得知常远宁被捉的消息，在同一个夜晚也选择了劫狱。恶妖附在狱卒的身上，藏匿了自身气息，轻而易举地便近到了常远宁身边。

    牢门锁链斩断，恶妖欲带常远宁离开。一切本进行得顺顺利利，然而刚出钦天监牢狱就被元使带人给拦住了。

    元使将长恒从人群中押了出来。常远宁此时已经神志不清，他不知长恒为何会被元使所困但他费力地抬眼，并没有见到阿颜的身影，当下常远宁心头一松。

    然而他本就在牢狱中被元使施以酷刑，如今浑身上下伤痕累累，血流不止，难以存活。常远宁没想到纸山会来劫狱救他，但此时这番情形，他只会成为纸山的拖累。

    常远宁让纸山走，纸山不肯。

    钦天监元使见此情形，疯狂叫嚣道：“你们两个谁也逃不了！”

    接着他又走到长恒面前，挑衅道：“长恒仙人，你同你那徒儿想要救他，如今我便让你亲眼看着他是怎么死在我们钦天监的箭下的。”

    长恒闭上双目，不想去看他。

    元使便大笑，靠近长恒开口：“就知你二人别有企图，定会来救这个贱种。故而我早早便派人跟踪了你们。果然不出所料，你们竟当真如此胆大妄为！”

    接着，他冷哼一声，不去理长恒怨恨的表情，大喝道：“放箭！”

    霎时间，灯火通明，无数箭矢如漂泊大雨纷纷而下。

    恶妖结法阵护着常远宁，自己抵抗满天箭矢。但钦天监的每一只箭矢上都被贴上了符箓，其威力远超普通箭矢。那恶妖便是法力再为高深，在成千上万支箭矢之下也会力有不足。

    常远宁劝他：“纸山！赶紧走！别管我了！”

    纸山道：“你先管好你自己，别给我死在这了！”

    常远宁此刻已经无法站立，这些日子钦天监的人为了逼他将纸山的下落说出来，给他用了各种折磨人的刑法。

    整个京都的皇孙贵族都认为纸山有错，理应杀人偿命。但死的那些是什么人？全是那些贪官污吏和欺良压善、持强凌弱之人。

    纸山错在何处？天理又在何处？

    就像当年他父亲殚精竭虑为国办事，从不参与党派之争，从来皆以清廉、为民四字行为处事最后换来的却是贪官诬陷，满门抄斩。

    这是什么世道？这是什么世道！

    常远宁想着想着就泪流满面，他伸手捂住自己的面颊，泪水顺着指缝溜出。他大笑，最后恢复平静，冲纸山道：“你走！”

    “我这条命本该就在十一年前结束，活到现在，我早已知足。但是你不一样，你是妖，你的寿命无比漫长。好好活着，将来才能有报仇雪恨的机会。”

    常远宁强撑着站了起来，纸山回头望他，大声道：“常远宁！你要干什么？！”

    长恒也惊住了，他连忙道：“常远宁！回去！”

    长恒想要运转体内修为，却偏偏丹田之内聚集不了任何灵气。

    他骂元使：“卑鄙无耻的小人。”

    元使训斥道：“闭嘴！”

    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常远宁的动作，心里不停地思量着。倘若常远宁真的死了，那么这恶妖受了刺激，不顾死活了该如何是好。

    常远宁一步步踏出了纸山布置的结界，“我不死，你不会走的。你不能死在这里。”

    话落常远宁疯了一样的跑出结界，百支箭矢纷纷朝他射去。纸山目眦欲裂。

    长恒心头顿生不妙之感。

    瞬间，剑拔弩张。钦天监元使腰间的佩剑蠢蠢欲动。纸山不顾一切地朝着常远宁奔去。

    箭矢穿透常远宁的身体钉在远处，常远宁重重倒地，鲜血洒落各处。

    纸山迅速扑了过去，无数妖力不断朝着常远宁身体输送。常远宁却推了他一把，让他赶紧走。

    告诉他：“我于你的救命之恩早就十一年前就已两清了。你现在赶紧走！走啊！”

    纸山痛哭流涕，根本听不进常远宁的人任何话，只疯狂的向着他的身体输送妖力。企图以这种方式强行留下常远宁。

    然而常远宁本就是强弓之弩，如今再受箭矢，早已坚持不住。

    纸山看着自己怀里的人一点点失去生机，逐渐丧失了所有理智。妖气外泄，他硬生生将自己的修为提升至通体境。

    他要将常远宁的尸身给带走。但这终究是一条必死之路。

    *

    钦天监的元使请了沧渊的长老过来。长恒和阿颜的修为不及他们。刚一出来，两人便都被法阵困住。长恒拼命让阿颜逃出去后，阿颜便一直见机行事。

    直到她见到了背着常远宁逃走的纸山。选择一路跟了上去，方知常远宁为了让纸山走，选择牺牲自己。

    那一刻，一人一妖都陷入了悲伤之中。

    许久之后阿颜告诉纸山，她有办法救活常远宁。

    纸山大喜。

    但此办法却需要进入酆都将常远宁的魂魄找回来。同时阿颜再施展沧渊的禁术——换生术。应能救活常远宁。

    中途纸山问过阿颜此术法对她可有影响。阿颜告知他没有。隐瞒了此术法会将她的一切修为给全部剥脱的事实。

    两人为躲钦天监之人搜寻，去了纸山先前藏匿的地方。阿颜那时才知为何先前长恒他们苦寻纸山而无果。原是因为京都之下竟有一处妖阵，纸山用血脉激活这妖阵，借此遮掩自己的妖气。

    两人将常远宁藏在此处，阿颜施展术法以保尸身不腐。随后一起前往酆都。

    纸山问过阿颜，她和常远宁之间是什么关系。

    阿颜说是朋友。但纸山不信，阿颜在谈及常远宁时眼睛里流露出的神情远不是朋友间该有的。

    她喜欢常远宁，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而已。

    *

    酆都寻魂说来简单，做起来却难如登天。先不说酆都之中亡魂千千万，搜寻起来便极为困难。便是那些已诞生了灵智的鬼魂也不在少数。以他们两个的修为，进去只能算是送死。

    但好在，他们最终寻到了。

    阿颜知道施展换生术必然会引来沧渊的人。故而她让纸山在一旁候着。只要常远宁一醒来便带着他离开。

    换生术耗尽了阿颜的修为。她强撑着在昏迷之前让纸山带常远宁走。

    纸山问她：“你不走吗？”

    阿颜道：“我终究还是沧渊的人。”

    沧渊仙山的人赶来极快，但还好纸山和常远宁早已离开此处。

    *

    回到沧渊后，阿颜同长恒一起被关在了明渊洞内。沧渊明令禁止，不准任何人探视。

    偌大个明渊洞内，只有黑水池上的一处圆台方可让人落脚，其余各处全部挂满了铁笼，而铁笼之中则全是沧渊数千年来捕捉的所有大妖。

    阿颜进去的时候，长恒探过她的经脉、丹田。发现灵力全无。

    长恒聪颖，当即便知阿颜用了换生术。但明渊洞内若无修为护身根本活不过三天。

    为救她，长恒选择了登天影台。

    自从万年前，神魔大战之后，人间修仙派便再也无法同神界取得联系。数万年来，沧渊仙山不知派了多少修士进入天影台中，企图能够联系上神界。然而最终却都是未果。

    且因进天影台者必死无疑，万年来愿登天影台的人便愈发变得屈指可数。为此，沧渊仙山特定下规矩，凡愿意登天影台者，沧渊仙山便可满足他一个合理的愿望。

    长恒想利用这一规矩用自己的性命来救阿颜。

    只是沧渊仙山不愿意见到剑道天才就此陨落，便答应长恒只要他杀了常远宁并且肯保证在百年内修为达到望秋境，他们便不计两人违反沧渊规定之事，放阿颜离开明渊洞。

    长恒知晓沧渊仙山为何要让他杀了常远宁。一是常远宁一死，阿颜便不会再陷入男欢女爱之中；二是他虽名义上是阿颜的师父，但两人感情深厚，若是他杀了常远宁，他同阿颜之间必定由此生出罅隙，从此两人没了感情束缚便只能一心一意认真修行。

    但长恒没办法，登不了天影台他便无法救阿颜。他此时已经别无选择，只能去杀了常远宁去救阿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