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秋站在厨房的窗前，手中握着那杯刚刚泡好的绿茶，淡淡的雾气在清晨的阳光下缓缓升腾。
她的心，却如同这初秋的早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昨日，她在手机上得知的消息像一根刺，埋进了她的心里。
如果说完全没有心存芥蒂，应该不会是真的，可是她的心境并不是一个结婚已久的妻子。
她是十六岁的方知秋，还没有和叶辰有多么深入的联结，而且，万一这一切真的都是一场梦呢。
盯着阳光下颗粒分明的氤氲水汽，像自由的鸟群——散开，聚拢，消失。
方知秋决定将这一切暂时抛到脑后。
她深吸一口气，让绿茶的清香填满胸腔，仿佛要将那些不安和疑虑一并驱散。
她告诉自己，现在，她要全心全意地享受眼下得到的一切，那些温暖和幸福，才是她应该紧紧抓住的。
玄关处响起了门铃声。
打开门，是一个陌生的阿姨，直觉告诉她应该就是休假回家的王阿姨。
王阿姨的目光落在方知秋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被深深的关切所取代。
方知秋看得出来，王阿姨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于是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试图缓解这突如其来的沉默。
王阿姨快步走进客厅，动作中透露出一种急切，仿佛想要用她的存在填补这个空间里的空缺。
她一边把手上满满的食材放到餐桌上，一边目光紧紧地锁定在方知秋的脸上。
“小秋，你怎么样了？我听说了……”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眼中甚至闪过一丝泪光。
“小秋，想吃什么？阿姨这就给你做。”
方知秋什么都还没说，王阿姨转头就开始麻利地备菜。
过了好一会，她开口道：“王阿姨，你回家是有什么急事呢？”
王阿姨的背影似乎顿了一下，“没有什么事，就是些家里的琐事。”
“我记得你喜欢喝排骨藕汤，中午就吃排骨汤好吗？”
“都好。”
“小秋你先上楼去休息吧，饭好了我来叫你。”
她被推到楼梯口，只好往楼上走去。
推开房门，凌乱的床铺让她思绪一阵混乱。
昨晚因为太紧张了甚至都没睡好觉，她旁边可是睡了一个活生生的男人啊！
太害怕某些难以启齿的东西，幸好因为一场病免去了危险的发生。
可尽管如此，异性的呼吸，气味，触感——
全都如此陌生，使得她整晚都像只受惊的兔子，闭上眼睛想催眠自己，心却一直试图从喉咙里跳出来。
她背对着叶辰，假装自己睡着了。
她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没亮，枕边已经没有了人。反而彻底放下了提着的一股气，安心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太阳已经照满了整张床，今天的天气好到离谱。
同样是秋天，十六岁的她感觉到的只有悲伤和烦恼，果然成长是多么美妙的事。
她趴在床上，抚摸着身下柔软又光滑的丝绸床单，齐窗的大树飘下一片树叶，打破了静止的时间。
方知秋参观起这个不大却精致的小别墅。
二楼有三个房间，书房，卧室，客房。
她在书房里看到了自己前两天还在看的书。
当然，是十六岁的方知秋，正在看的书，放在书桌上，一叠书本的最底部。
《我与地坛》
打开，第一页果然看到了自己刚写上去的购书日期，她用手指摩挲着上面的笔迹。
脑中突然意识到，这中间消失的十年，又该怎么办呢？
带着这样的想法，她在书房里搜寻十年的自己，找了很久，却一无所获。
为什么她什么都没有留下？
对了，还有手机。
点亮手机后，她就看到了叶辰在两个小时前，也就是早上八点发的信息。
“你今天好好休息，王阿姨中午会到家。”
同时，还有她的好朋友“沁沁宝”发来的消息，“怎么没后续了？不会已经去捉奸了吧？”
这两个字狠狠灼痛了方知秋，她关闭了手机。
搜寻？搜寻什么？失去了十年的经历又如何，只要她还是她，就什么问题都没有。
院子里有一颗树，刚才就是这棵树飘下了落叶。
一棵梧桐树。
树旁有一张桌子，两张椅子。
落了碎枝烂叶，她没有坐下，只扶着树绕了两周。
这个美丽的豪宅，身上精美的衣服，甚至还能拥有一棵属于自己树
她拥有着这一切。
校园里那个不受欢迎的自己好像才是梦一般，只存在她的思绪里，回忆里。
而不是眼前，不是现在，不是此刻。
王阿姨很快就烧好了菜。
除了一碗排骨藕汤，还有四五样家常小菜，样样看起来都色香味俱全。
她现在喜欢吃排骨藕汤吗，十六岁的她好像还没有喝过。
王阿姨已经舀了一碗冷在边上，她喝了一口，鲜美的汤汁润至肚子。
“王阿姨，你也坐下吃啊。”
“哎，我收拾一下就来。”
她大快朵颐，王阿姨在一旁慈爱地看着她。
虽然还是第一次见面，方知秋就很喜欢这个阿姨。
“慢慢吃，再吃一碗饭。”
方知秋好久没吃过这么满足的一餐饭了。
吃完饭她和王阿姨一起收拾，王阿姨一开始还让她快去休息。
“可不能再休息了，刚吃完饭就当消消食吧。”
王阿姨笑了笑，沉默一会，说道：
“小秋，跟阿姨说实话，心里难不难受啊？”
“什么？哦……”
“我不难受。”
方知秋如实回答，如果不是医生告诉她流产了，这几乎就只是一次痛经而已。
“小秋，不要忍耐，难受就要说出来。”
王阿姨好像一直很担心自己的情绪，从一进门，担忧就挂在脸上，即便她说自己没问题，也觉得是掩饰。
“我真的没事，已经不疼了。”
“身体是一方面，你肯定也很想有孩子的，对不对？”
方知秋愣住了，她想要孩子吗？
二十六岁的她或许想要，但十六岁的她呢，想不想要？
突然，另一股糟糕的思绪终于从潜意识的角落破土而出。
这十年的青春时光，难道就是这样消失了吗？“母亲”这个身份，应当是需要学习，需要成长的经验的。她对人生、社会、婚姻和家庭还没有多么深入的理解，甚至连踏入大门的程度都还没有。
她放下了手里的碗筷，失魂落魄地走了。
王阿姨注视着方知秋的背影，担忧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抹干了手上的水拨打叶辰的电话。
“晚上早点回来吧，小秋看起来状态不好。”
她真想说服自己去接受这些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却无法控制地设想自己真的侵占了别人的人生。
她照镜子，镜子里的人越看越陌生，她瞪大了眼睛，发出了惊恐的叫声。
“怎么了！”
叶辰冲开了厕所的门，接住了跌坐在地上的方知秋。
她在叶辰的抚摸下渐渐恢复理智，抬头看他，他眼里的担忧这么情真意切，怎么可能会出轨呢？
不会的，不会的，她搂住叶辰。
她喜欢他，毫无疑问。
那么只要他也喜欢她，这份爱就能够填满她此刻巨大的空虚，驱散一切恐惧。
“你明天天亮再走好不好。”
“好，今天早上公司有事才早走的，明天早上我跟你一起吃早饭。”
她彻底平静下来了，被搀扶着躺到床上，塞到被子里。
“你今天都没有吃药，不听话啊！”
看着他拿药，倒水，递到她的面前。
“你喜欢我吗？”
“先吃药。”
她接过了水，把三颗药吞了下去，眼睛一直盯着叶辰。
“小时候你就喜欢我了，对不对。”
“嗯。”
方知秋心里一阵雀跃。
“喜欢我什么？”
“喜欢你……好看。”
“你可别乱说了，我小时候一点都不好看，你还记得吗，班里的其他男生都叫我丑蘑菇。”
“你说张博吗，那是因为他喜欢你。”
“……”
方知秋不敢置信，她的回忆里这个小男孩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她从没有感受到所谓的喜欢。
叶辰看方知秋愣着，又说：“真的，我当时就是为了和他比较，才开始喜欢你的。”
“什么意思？”她不明白。
“我也不清楚了，小时候比较幼稚吧，就跟菜都是抢着吃才好吃一样。”
“班里很多人都喜欢你。”
直到叶辰关了灯，她还沉浸在回忆里，她试图去回忆过去的细节。
那个小男孩，她甚至都不记得名字了，从叶辰的嘴里出现后，才像钥匙一般打开了某些记忆。
如果说欺负就是喜欢的话，那她确实有很多人喜欢。
可是，为什么欺负能是喜欢呢？
叶辰把她抱在怀里，温暖从一个人的身体到达另一个人的身体——这才是喜欢，才是爱吧。
“他们都欺负我，怎么可能是喜欢。”
“还想着呢，美死你了，因为小时候大家都不懂，就只能用欺负人的方式引起女生的注意啊。”
“那个张博，现在在干嘛？”
“问他干啥，他，我不太熟，不过有微信，你没有吗？”
方知秋没回复。
“好像快结婚了，下个月还是什么时候，可能国庆吧。”
“和谁？”
“我不认识，长得挺漂亮的。”
“哦。”
她往叶辰的怀里拱了拱，不去多想这迟来的虚荣。
她现在和自己喜欢的男孩在一起，以最近的距离，皮肤贴着皮肤。
世界上没有比此刻更幸福的事了。
然而第二天清晨，方知秋仍然在空荡荡的房子里，独自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