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钟,祝如愿在火锅店接了两个家里打来的电话后跟我们道了别,留下我和倪阳两个人对着一大桌子没煮的菜发愣。
“着急回家吗?”倪阳把一盘肥牛卷倒进锅里,一盘肉瞬间被红油淹没。
说实话有那么一点着急,但我已经偷偷编辑好了短信,撒谎说我作业没写完被老师留校了。
很拙劣,但鉴于我妈对我的关心程度,这样的理由足够了。
于是我一只手接过空盘子,装作体面地开口:“完全不着急。”
倪阳笑了笑,把一缕垂在脸颊旁的头发别在耳后,露出一只顶端有些尖尖的耳朵。
此刻的倪阳像极了一只小猫,会自己煮肉吃的那种。
我捧着脸看她,想要找出一些倪阳有多重人格的端倪。在学校的每一刻,她都完美得无懈可击,对所有人都一副温柔又善解人意的模样,跟谁都能笑眯眯讲上几句话,不会把别人煮好的泡面一把扔进垃圾桶,更不会掏出一包烟贿赂保安逃课……或许是我对她的了解太少了。
她也放下筷子,一只手搭在桌上,脸靠在另一只半垂着的手上,微微歪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睛里闪动着浅褐色的光影,里面有着我看不懂的东西。
“学姐怎么这样看着我?”我朝相同方向歪着脸。
倪阳抿了抿嘴,一滴泪毫无征兆地从她的眼角滑落,像烟花一样滴落在桌面上。
我立刻慌了神,起身抽出两张纸巾,边递给她边结结巴巴地开口:“怎、怎么了,发生什么了?你、你不舒服吗?”
倪阳没有接,因为她下一秒就收住了眼泪,用一根手指指着桌子上的那滴眼泪,似笑非笑地开口:“那天,我看见了。”
“你看见什么了?”其实我已经意识到了她在说什么,一颗心瞬间冷了下来,语气也硬了几分。
倪阳不说话了,她在等待我说些什么。
“所以呢,你想表达什么?”我已无心再陪她玩这种不好好说话的戏码,想要起身离开。
我知道她看到了什么。
几周前的体育课,我依旧翘课窝在活动室,百无聊赖地翻阅着一本实在无聊的书。
有人轻轻推开活动室的门走了进来,我本以为是倪阳,直到那人磨磨蹭蹭走到了我身旁,陌生的声音传来,我才一个激灵把翘在桌子上的腿放下来。
是一个有些面熟的女生,印象中周一例行升旗仪式的时候见过,好像是一位高二学姐。长得很清秀,但讲话声音很大,平时身边总是围着一群吵吵嚷嚷的人,这群人走路会把不相干的同学挤到一边。这就是我对她的全部印象。
拒绝这样的人,很容易给自己招惹麻烦。
她低着头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话,多到我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你真的很特别,跟我见过的人都不一样。我真的很喜欢你。”她如实重负地说完这一句,然后猛然抬起头,却被我脸上的表情吓了一跳。
我发誓,我绝不是故意摆出那副嘲弄的表情的,只是这些人能不能有些新意,连表白的话都千篇一律。你很特别、你很不一样……告诉我一些我自己的优点能证明些什么?
在我看来,既然要表白,不如做个简历,把自己的竞争力摆出来。
“对不起,学姐。”我鼻子一皱,眼睛一眨,眼泪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砸在刚刚我翘着腿的桌面上。
眼前那个女生慌了神,在身上到处翻找着纸巾,而我继续说着自己的台词:“我受过很深很深的伤害,所以不知道怎么去回应别人的喜欢……”
看着她无措地愣在原地,眼圈也开始泛红,我的表演欲愈演愈烈:“我会好好疗愈自己的,在此之前你不要喜欢别人好不好?”
说到最后,我止住眼泪,恳求她不要将我们的对话告诉别人,顺便提出我想自己一个人冷静一下。于是她哭得稀里哗啦、浑身颤抖地离开了,临走前告诉我,她好心疼我。
我静静等了两分钟,确认她彻底离开之后,忍不住放声大笑,边笑边拿她给我的纸巾擦着桌面上尚未干涸的眼泪,一汪汪像极了人工湖。
这一切倪阳是怎么看到的?所以今天这一切都是她为了戳穿我设下的局?
一想到我的表演被她尽收眼底,愤怒就从我的脚底直冲头顶。
在我即将转身离开的瞬间,倪阳说话了:“你的手段真恶心。”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从我心中升腾而起,把我牢牢地钉死在原地。
愤怒烟消云散,我甚至感受到自己的嘴角在不自觉地上扬,喉咙里传出了几声可以算作快乐的笑声。
被倪阳骂怎么这么爽?
我稳住身形,尽量不笑得肩膀抖动,同时背对着倪阳,压低声线:“所以呢?”
倪阳许久没有开口。在我等得不耐烦准备转身的一瞬间,一只手揽住了我的腰,我低头看过去,是倪阳。
她另一只手抓住我一侧的胳膊,整个人紧紧贴到了我的背上。火锅店很热,她只穿了一层单薄的卫衣,身体的触感从后背直冲过来,我的大脑有些发晕。
“所以,我喜欢。”她凑近我的耳朵,轻声给出她的回答。
我微微侧过身,看见她的鼻尖被顶灯映射下来的光照得透亮。视线里的半张脸,与我的脸简直别无二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