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温辞终于意识到应该给这段关系画上句号,是在一个星期之后,春天结束了,他被炙热的阳光照得头昏脑胀。

    他终于决定放弃这段来之不易的爱情,是黎初的话点醒了他。

    那天,温辞又去给秦渝送午饭了。

    结束午休时间,离开律所的时候,他在停车场碰到了黎初。

    原想微笑着打个招呼就离开的,黎初却开口道:“聊几句?”

    黎初的语气与神色都不算失礼,似乎这三个字自带一股傲气。

    对方比自己年纪小不少,温辞有种自己被轻视了的感觉,但也谈不上反感,他仍旧维持着那副礼貌有加的模样,问:“去咖啡厅坐坐?”

    “不必,就两句。”黎初这回可不只是因为闲才来律所的,他掏出烟问温辞,“抽烟吗?”

    “不抽,他不太能接受烟味。”

    黎初了然地点点头,把烟揣回兜里,又问:“以前抽?”

    温辞摇头,“我们认识得有点早。”

    刚回答完,他忽然觉得自己一字一句都显得有点小家子气,不抽就不抽,拿秦渝说事实在欠妥。

    黎初心思很深,却不至于认为对方是在炫耀,他看人一向很准,早就将温辞分类为绝对不会耍心机的那一类人中。

    那番话,他的理解是,温辞有产生过抽烟的念头,但因为秦渝,放弃了尝试。

    这就同他形成了鲜明对比,于他而言,无论对方是谁,再是喜欢,都不值得让他做出一丁点儿改变。

    “听说你们在一起十多年了?”

    “是。”

    这根本不像是情敌之间的对话,没有暗流涌动,没有针锋相对。

    黎初轻松的神情、语气、姿态,都像是在跟刚认识的朋友闲聊。

    “看得出来你们感情很好。”

    似是见识过两人的恩爱场面,油然而生地发出感叹。

    温辞越发猜不透黎初的用意,还不待他客套一句,对方紧接着说:“但冒昧问一句,不觉得腻吗?”

    这转折猝不及防,温辞愣了两秒,摇头。

    “从未有过那么一刻?”黎初追问。

    温辞的嘴角带上淡淡笑意,“这不奇怪。”

    “奇怪。”黎初肯定地接话,“非常奇怪,白头偕老的很多,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从未想过要分开,你们现在没有过,能保证以后也不会有吗?”

    这话就多少有些刺耳了。

    但不至于生气。

    温辞听得出来,黎初没有恶意,似乎只是在探讨爱情与时间之间的关系,但他还是没能维持住嘴角的弧度,回答说:“多一天也是好的。”

    黎初发出一声短促的笑,“我就随便一说,你就不自信了。”

    感情关乎于两个人,温辞单方面谈论自信与否有什么用?

    他的目光跳向远方,没有接话。

    黎初就自顾自地说:“我其实对他谈不上喜欢,顶多就是拥有好感的程度。”

    温辞理解又不理解,“那,我也想问你一个冒昧的问题,你既然不喜欢他,又清楚他有对象,那你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追求他的呢?”

    “他完全符合我对于恋爱对象的所有幻想。”

    温辞疑惑,“这样,也谈不上喜欢吗?”

    “当理想对象真的出现,排在第一的念想通常不会是喜欢,而是想要拥有,这之间,还是有轻微差别的,只是大部分人都会混淆而已。”

    温辞细想了下,了然地点头,“所以,即便知道概率不大,你还是会去做出努力是吗?”

    “努力也不至于,就试试呗,万一呢。”

    黎初的语气听起来完全不在意结果,就像是走在路上,忽然看见路边草丛里绕着一只蝴蝶,他随手抓了一下,能抓到是惊喜,抓不到也不会执着。

    他的爱情观很简单,爱这玩意儿,来得容易,去得也容易。

    他自觉、自省、自控着永远别爱过头。

    因为失去是常态,爱得有多死去活来,往后的日子便会有多念念不忘。

    太耽误事儿了。

    “感情很好,爱得很深,可并不代表着就能拒绝新鲜。”他说着,扭头看向温辞,露出一个很淡却饱含深意的笑容,问温辞,“你说是吧?”

    温辞对这个观点不置可否。

    但秦渝,绝对不会。

    哪怕明知秦渝已经不爱自己,聊到这个份上,他忽然生起了一丝胜负欲,说:“听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幸好,你不会固执到不撞南墙不回头。”

    黎初对温辞的反应稍感意外,又觉得分外有趣,忽地笑了,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告别道:“跟秦律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温先生,打扰了。”

    温辞原本不是个会逞口舌之快的人来着,说完后还好,开车路上也还好,一回家就后悔了。

    他瘫坐在沙发上,不轻不重地掌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互伴左右,恋爱十五年。

    他一开始只当是一场无需在意的情感危机来着,因为他清楚秦渝决不会离开自己。

    时间一长,他越发疲惫。

    源于同一个原因,秦渝决不会离开他。

    耗到现在,情敌的三言两语引他深思,难道要拿秦渝决不会离开他这一点,当作这段关系的定海神针吗?

    黎初应当同周晓晓是同一类人,他们匆匆开始,潦草收场,不代表他们不认真对待感情,不代表他们心底并不渴望一个好的结局。

    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他们只是把重点放在了“勇敢”二字上,因为没有开始,一切都是妄想。

    他们敢于开始,当作是一场豪赌。

    成了固然是好,未成也不留遗憾。

    如果在深入了解的过程中发现所托非人,便会毫不犹豫地潇洒转身,另觅良人。

    这是拿得起,放得下。

    温辞学到了,明白了,想通了,认为应当学以致用。

    好累。

    明明没有工作,没有日常计划,却每天都会感到疲惫。

    这种状态已经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了。

    早在察觉到的时候,就该想着做出点改变的。

    他逃避太久了,也是时候去面对现实了,在精力枯竭之前放手,才是最好的选择。

    气球被包裹得再严实,也防不住一根尖锐的细针,该到此为止了,不能让气球真的破掉啊。

    秦渝这天回家的时候,温辞在沙发上睡着了,走近才发现脸上淌着泪,他心疼又温柔地轻唤着一声声“小辞”。

    温辞梦见了一个永远不可能出现的场景。

    秦渝眉间蹙着,一脸无奈又似是忍无可忍。

    他质问着:我没出轨没喜欢上别人,一直戴着戒指,从不给人机会靠近,身边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关系,你说我不爱你了?你还要我怎么爱你啊?我做得还不够好吗?我事事以你为先以你为重,工作以外所有时间都给了你,你说什么我做什么,你到底还要我怎么样啊?

    温辞醒来睁眼,秦渝蹙起的眉间与梦中人重合,他不自觉伸手,轻揉,眼泪淌得更汹涌了些。

    他一双眼睛不如往常好看了,被无奈代替,又满是歉意,他声音颤颤地开口,“对不起,对不起啊,渝哥...”

    秦渝不知道温辞梦见了什么,只觉得心口疼。

    他起身将人抱起来靠坐在自己怀里,很温柔地一下又一下轻顺着温辞的后背,“没关系,宝宝,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会原谅你,不管是梦里还是现实,我都爱你,很爱很爱你。”

    说谎。

    他们都不是爱说谎的人,还曾经约定过要绝对的坦诚相待,现在却开始习惯性撒谎。

    这样是对的吗?

    即便是善意的谎言,但真的有存在的必要吗?

    温辞在秦渝怀里哭了很一阵子,他悄悄的,没有声音,只是流泪,像小时候那样怯懦。

    秦渝也沉默地拥着,偶尔帮忙擦眼泪,偶尔通过亲吻的方式给予恋人安慰。

    晚饭是秦渝亲手做的,是平静下来后的温辞要求的,他说想吃番茄鸡蛋烩饭,秦渝就挽起袖子进了厨房。

    温辞趁机去好好洗漱了下,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眼睛又红又肿,自嘲地笑了笑。

    第二天早上,秦渝叫醒温辞的时候,温辞习惯性打开抽屉翻找卡片,却什么也没摸到。

    他昨天回家后在睡觉,在哭,把这事儿给忘了。

    其实这并非第一次,温辞从前也有忘记的时候,也不止一次两次。

    每每发生,他都会抱歉地亲亲秦渝,撒娇求取原谅。

    之后会补上,并在当日添加一个每日提醒,直到再次感到提醒是多余的才会删掉。

    但那是从前,是他们之间毫无芥蒂的时候,现在则显得非常不合时宜。

    就像是玩家沉浸在自己最喜欢的游戏里,一个不经意的抬眼,发现游戏进度显示已完成99%,可他不想结束。

    因为在游戏开始之前就有过弹窗提醒,此游戏没有二次进入的机会,所以这一路,他认真而小心翼翼,对未知剧情充满期待,只为寻求一个完美结局。

    遗憾的是,他好像在不知不觉间走岔了,一不小心就加快了游戏进度,而结局显而易见,跟他预想中的恰恰相反。

    他不想结束。

    他不想结束。

    温辞抱歉地看向秦渝,“你晚上回来我补给你。”

    秦渝不在意地亲了下温辞的额头,“我今天不去事务所,刚做了早餐,起来一起吃吧。”

    温辞疑惑地眨眼,“今天不是周四吗?”

    秦渝没做解释,说着饿了,将人捞起来抱去卫生间洗漱。

    温辞洗漱期间,秦渝没有离开,就贴在他身后,环着他纤细的腰身,脑袋枕在他肩上,偏向那白皙的脖颈。

    像是热恋期,却也只是像而已。

    安全感在温辞这里,怎么给都是不够的。

    秦渝为什么这样?

    只可能是因为昨天的事儿,昨天照顾他的情绪没有过问,今天肯定是不行的了。

    是要找理由应付过去,还是这会儿就说结束?

    就这么提分手,很突兀又莫名其妙,要是秦渝追问理由,他又要怎么回答呢?

    电动牙刷在他的指挥下在口腔里横冲直撞,声音嗡嗡响着,吵得他什么方儿都没想出来。

    温辞看着镜子里依偎着的两人,心中半是凄凉半是不舍。

    他又偷摸着给自己放了放水,想着,是该结束,但不一定非得是现在。

    刷过牙用清水洗净脸,又抽出一张擦脸巾抹去水,温辞转身跟秦渝接了个早安吻。

    “所以今天的早餐是什么?”

    秦渝追着温辞又亲了亲,说:“厚蛋烧三明治。”

    温辞的眼睛陡然亮了下。

    秦渝他们律所附近新开了一家咖啡厅,温辞前几天路过顺道进去买了杯咖啡,还挺好喝的,就想着让秦渝也尝尝,律所那么多人,总不能就送一杯去,所以一连买了三十杯。

    店长大概认定了他是个大客户,贴心送了好些招牌甜品,其中就有厚蛋烧。

    温辞没能拒绝掉就带回家了,放进冰箱前意识到,这么一放大概率就等同于丢进垃圾桶了,好歹是份心意,索性打开来尝了尝,尝过后觉得味道是真不错,就微信告诉了秦渝。

    “我起很晚吗?这就送来了?”温辞以为秦渝订了外卖。

    “我做的。”

    “你做的?”温辞稍感诧异后笑了,“那我可要好好尝尝。”说着还拽着秦渝有些迫不及待地往外走。

    厚蛋烧就放在餐桌上,培根、虾仁、滑蛋,和稍稍冒尖的两片生菜,看着挺精致,还原度很高。

    不同于咖啡厅的是外层的面包有烤过,因为温辞喜欢吃脆脆的口感。

    他先是朝着秦渝露出一副赞赏的神色,然后拿起来咬了一口,味道有些微区别,大概是香料什么的有所偏差,但也好吃,很好吃。

    他又咬了一大口,并赠送了一个大拇指。

    秦渝笑着勾了下温辞嘴角的残渣,“慢点儿吃,我给你做杯咖啡。”

    温辞舔了一下被秦渝勾过的嘴角,说:“好哦。”

    秦渝又想亲温辞了,但他没有那样做,他去做了两杯咖啡,然后坐下来跟温辞一起用了早餐。

    这天的天气很好,但秦渝没带温辞出去走走,他抓着人去了书房,守着人画画卡。

    温辞想了想,拿油画棒画了今早的厚蛋烧三明治。

    秦渝看着很满意,却要求再画一张。

    温辞笑着问:“怎么还能多要?”

    “这是昨天的,今天的还没给。”

    “什么啊,这是今天的,再画就是明天的了。”

    秦渝又说:“那这是明天的,你再画今天的。”

    温辞从来都是前一天画,第二天清晨送,等于说是画的都是前一天的心情。

    所以秦渝才会执意要求再画一张,温辞昨天是什么心情,他想要知道。

    温辞也明白过来了,这是在暗戳戳地问他,昨天梦见什么了,为什么那么悲伤。

    秦渝专门请假在家陪他,这件事不说过不去。

    他取出一张画卡,回忆着昨天,画了个Q版小人,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掉眼泪,还在小人侧身带了两条虚线,看着可爱又可怜。

    秦渝先亲了一下温辞的额头,然后将两张画卡仔细收好了,把温辞抱出书房,又抱进卧室,带床上躺着去了。

    一沾床,温辞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不准睡。”

    温辞听着一笑,“小渝哥哥好是霸道。”

    秦渝掐了把温辞的腰,没说话。

    温辞扭了下,在秦渝怀里躺得更舒服了些,才缓缓开口,“梦见分手的场景了。”

    秦渝愣了两秒,“不会有那一天的,我保证,不要感到不安。”

    他不想错过温辞任何一个表情,自己往下错错位,又抬起温辞的脸亲了亲,“说说。”

    温辞:“梦里你指责我来着。”

    “指责你什么?”

    “指责我要得太多,让你好累。”温辞没想方设法地糊弄过去,在画下那张画卡的时候就决定实话实说了,他想看看秦渝的反应。

    秦渝两边眉头朝着中间动了动,很不满意地说:“那我真是太过分了,明明小辞从来没跟我要过什么,我累什么了。”

    的确,温辞从来没要过什么,向来都是秦渝主动给的,给很多,总是给很多。

    所以最后才超负荷了吗?

    “是吗?”温辞声音低低地怀疑着。

    “是。”秦渝的声音短促而坚定,他想对温辞好,心甘情愿的,且认为哪般好都值得,都不够。

    “嗯,所以我才哭得那么委屈。”温辞从来都规规矩矩的,秦渝那些主动给付最后却变成了可以刺伤他的利器,太不公平了。

    “渝哥。”

    “嗯?”

    “我现在有想跟你要的了。”

    “你说。”

    温辞缓慢地低下脑袋,目光也随着垂下去,他说:“我想要,你别太爱我了。”

    不能爱得太用力,否则迟早精疲力尽,消磨爱,也消磨自己,划不来。

    老人常说,一段感情要想长久,平平淡淡才是真。

    但是,怎样是平淡?

    怎样是爱得过了度?

    温辞其实不太明白。

    他觉得他们现实的日子就是普通平常的,跟热烈搭不上边儿。

    可梦里的那一声声质问,又一刀一刀刻在了他的心口上。

    句句有道理,句句伤心人。

    保持爱恋长久的秘诀到底是什么?

    他参不透。

    不过不重要了,油尽灯枯的感情,做什么都不能让固定结局发生改变。

    “不行。”秦渝当即冷了脸,他抱紧温辞,“说的什么胡话。”

    不是胡话,这话要是早几年说,温辞兴许就不会烦忧这么久了。

    温辞闭着眼当起了缩头乌龟,他什么都不想再说了,不想跟秦渝辩驳,也不想佯装无碍。

    他很清楚,秦渝的话总是半真半假,是真的有决意跟他好一辈子,却是假的爱他,对他好到无微不至,对自己只有对不起。

    这种爱情,非常不健康。

    因为拥有,才会害怕失去,避免不安的方法很简单,分开就好了。

    分手,其实不需要任何契机。

    暂时不提,一方面是他从前总逃避着这个问题,这会儿真正思索之后,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去预想多种分手场景,做好心理准备,他想要体面一点,干脆一点,不哭,不闹。

    另一方面,他还是舍不得,拥有的时间能偷一点是一点。

    这种情况下,不适合做.爱,也很适合做.爱。

    这天的秦渝很反常,他有些急,还有点粗鲁。

    还少见地话多起来,在温辞耳边说了很多情话,许了好些承诺。

    温辞原本呜咽着当自己意识混沌不清,并不作答,却被逼着说了许多“好”和“知道了”、“我也是”。

    谎话重复多了还是谎话。

    显然,温辞已经清醒过来了,但秦渝还没有。

    秦渝当然有察觉到温辞的不安,尤其是最近,温辞睡着之后偶尔会发出一些难过的呢喃声,听不清在咿呀什么,但他听着莫名揪心。

    温辞不如从前快乐了,他感受得到。

    他下意识把温辞放在了更靠前的位置,哪怕前面什么都没有,也一直把温辞往前推着,但好像于事无补,温辞总是不快乐,肉眼可见地越来越不快乐。

    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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