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瑜后撤半步,发现拉开的这点儿距离作用不大,索性直白盯了回去。
狭小的玄关入口让感官无限放大。
仅有的那盏氛围灯散着昏黄,有温度地洒向二人发丝。
何斋雅砚直起身,视线懒懒垂落,“我这人脸盲,只觉得眼熟,看半天没想起人,倒记起这颗虎牙了。”
江栖走过来,三人位置勾出微妙的三角弧度,“你们两个认识?”
何斋雅砚坦言:“谈不上认识,只是欠了不小的人情。”
暮瑜也没跟他谦虚,“的确,要不是我,动手术的难保是你聪明的大脑。”
“原来这两天网上疯传的照片里,我弟抱着的人是你啊,怪不得看身形也觉得眼熟。”
江栖从校服口袋里掏出根能量棒,伸到暮瑜面前,“要吃么?”
暮瑜摇头。
江栖拆开零食包装,把能量棒往嘴里送,“所以你是为这个,才不打算参加校园节的?对人妹子心里有愧啊,何砚。”
何斋雅砚身边的朋友都嫌这哥名字太长,平时只喊他老何或者何砚。
“不喜欢欠人人情而已,再说,我那提议不是被老黄头儿驳回了么。”
何斋雅砚抱起胳膊,往身后的吧台上靠,视线紧盯暮瑜不放。
“不过我想到个更好的主意。”说着,线条流利的下颌朝深处的舞台一扬,“清唱几句看看。”
暮瑜莫名觉得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训狗。
见暮瑜半天没动作,何斋雅砚还以为是小女生脸皮薄,抹不开面子,随即大方表示,“别不好意思,这就咱仨儿,不好听也没人笑你。”
暮瑜:“……”
不是怕被笑,只是抗拒当狗……
可要是不唱,又免不了被扣上娇羞的帽子,怎么办,骑虎难下啊。
“何砚,快闭上你那爹味儿发言吧。”金属线缆划过水泥地面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江栖提着麦克风支架,‘duang’地一下放到暮瑜面前。
大咧咧道:“不用理他,来,感受下我家设备,我保证这配置,全北仓你再找不出第二家来。”
瞧,会说话的,就是不一样。
暮瑜:“那我试试。”
在江栖期待的目光下,暮瑜手扶上话筒。
清泉淌过鹅卵石般的声线,从天花板隐藏嵌入的音响中流泻而出。
“如果说初遇时候太过惊艳,足够铭记好几百年,流转的时间刚好用来了解,如果说要形容这莫名感觉,恰当不过一眼万年,春夏秋冬不算变迁,只是季节。”
*
六点后的磬音沸反盈天。
两首歌结束,江栖从台上跑下来,坐到暮瑜身边,“怎么样,我唱得也不赖吧?”
暮瑜一首歌让她压力倍增,总不能表现太差,在人面前跌份儿,所以江栖这次唱得尤为卖力。
暮瑜毫不吝啬地给她竖起大拇指,“棒棒的。”
江栖拉过桌角果盘,叉了口蜜瓜,“要不是何砚,这次学校汇演的主唱肯定是我。”
“没我你也上不去啊。”何斋雅砚从落座起,抵在手机屏上飞速滑动的手指就没停下过。
他下巴朝对面的暮瑜一指,“不是还有这位呢么。”
一名年纪稍长的男生进入卡座,弯腰勾上何斋雅砚脖子,顺势坐下,歪头看他手机,“哟,老何,给哪个小姑娘写情书呢?”
何斋雅砚把手机屏一锁,甩掉那人胳膊,痞赖赖往沙发上靠,“林霁,你眼睛要是没用的话,建议尽早捐了。”
林霁:“嘿,小屁孩儿,凭你这张嘴,迟早注孤生你知不知道!”
何斋雅砚漫不经心地吹了声口哨,旋律还是暮瑜刚才唱的那首歌,“我这嘴怎么?不是挺好使的?”
林霁这会儿不想搭理他,视线移到斜对面陌生女孩身上,“没见过的妹妹,衣服挺有个性啊,江栖,你朋友?”
江栖顿时警铃大作,“收起你那些花花肠子,我朋友可纯情着呢。”
江栖太了解林霁是个怎么样的人了。
林霁高他们两届,有才有颜却是个玩咖,高考走的服表,文化课差了几分,全靠他那土大款老爹用塞满皮箱的厚钞硬是弥合上。
结果学没上几天,学院书记落马,扯出学校里一大堆违规破事儿,这才复读到何斋雅砚他班。
之前在仓一中他就不是个消停的主儿。
仓二实验班班任早对林霁大名有所耳闻,生怕他祸害班里女生,又怕其他男生跟着他不学好,脑子一转,把何斋雅砚派给他做了同桌。
磬音是江栖过世父母开的店,何斋雅砚小时候没少受他们照顾,所以有时会来店里帮衬一二。
整天跟他厮混在一块儿的林霁听说还有这么个地方,说什么也要跟来,结果成了磬音消费的主力军,有很多女生都是冲他来的。
敬杯酒,搭句话都是常有事。
这不,现在就有两名女生互相推搡着走到林霁身边,敬了杯酒,再抱着空杯腼腆跑开。
林霁见怪不怪地从裤子口袋掏出盒百乐,抽出一根衔到嘴上,转手把烟盒往暮瑜跟前递,“妹妹来一支不?”
暮瑜本能地伸手去接,面前的烟盒却迅速被何斋雅砚抽走,甩回林霁身上,“教唆未成年吸烟犯法,你知不知道。”
林霁默默收起烟盒,从身上又摸出个火机,边点烟边笑说,“从哪儿找的妹妹,看着一副乖乖女模样,实际内心挺叛逆啊。”
“别一口一个妹妹的,人有名字。”何斋雅砚起开罐气泡水放到暮瑜桌前,声音沉闷,“别年纪轻轻不学好。”
“谢谢。”暮瑜盯着罐口,心情复杂的像这碳酸气泡,咕噜咕噜,翻腾个不停。
暮瑜小时候比谁都会伪装,甭管心里怎么拧巴,装也能装出乖巧来,不然也不能被王岚拿捏那么多年。
可是人啊,一旦压抑久了,总有些阴暗面会在心底慢慢滋生,然后一切天性在某个成年后的夜晚,一口气全部释放出来。
两大口气泡水下肚,欲望填实,暮瑜第一次觉得有爹味儿其实也挺好的。
林霁嘬了口烟,葡萄和蓝莓混合的果香飘散而出,他话中带酸:“喝酒让人混沌,抽烟使人清醒,我就羡慕老何你,三好少年,没什么愁事。”
暮瑜在角落里暗自点头,的确,脑子灵光的人,做什么事都会很顺这点,在何斋雅砚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么顺的人,的确很难有愁事。
何斋雅砚睨她一眼,“学鹦鹉叼钱呢?”
“没有,没有……”暮瑜忙摇头否认。
狗眼睛还挺尖……
江栖提议,“离下一场还有半小时,要不咱来玩儿个游戏啊?”
林霁把烟按灭到烟灰缸里,“没意思,你们三个小屁孩儿又不能喝酒。”
暮瑜思索片刻问:“输了的人,真心话还是大冒险怎么样?”
林霁秒回:“这个提议不错!”
江栖:“漂亮妹子的话在你那都是真理。”
林霁拿起一颗圣女果往自己嘴里扔,“你长得也不赖,只是人得有反差才带感,你缺了点……”
“缺了点什么?”江栖一副‘让我看看你准备放什么狗屁’的审视表情。
林霁给自己开了瓶啤酒,拿起酒瓶老神在在地说:“缺了点……女人味儿。”
江栖:“……”
暮瑜没抑制住心中好奇,一本正经地问,“林霁,你是不是专攻心理方向的研究生啊?”
江栖:“……”
何斋雅砚:“……”
林霁:“……”
看大家的反应,应该不是,并且错得很离谱。
暮瑜尴尬地搓搓手,“抱歉,我只是感觉林霁分析起人来……蛮在行的。”
“忙碌中忙碌中!哎呀,没那么快接得嘛!”一道土味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暮瑜跟大家大眼瞪小眼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手机,又说了几声抱歉。
摸索出手机,来电显示:红梅女士。
暮瑜猫腰从卡座离开,室外温度照来时又降了好几度。
“喂,妈妈。”她把手机夹在耳边,试图用路晚晚的外套裹紧身体。
但外套尺码实在太小,脱落几次后,她拿掉外套,蹲到地上。
另一头传来暮红梅急切的声音,“你人不在医院去哪儿了?”
“医生检查过说没什么问题,我下午就先回学校了,现在在和晚晚吃饭,一会儿就回家。”
挂断电话的同时,肩头落下一片温暖,一并盖住那些像野草一样疯狂冒出茬来的叛逆情绪。
暮瑜抬起头,“果然是你啊。”
何斋雅砚身上套了件纯白T恤,在夜幕下格外醒目,宽直肩线几乎能将她整个人笼在身侧。
骨节分明的手上拎着半罐气泡水,在她眼前晃晃,“还喝么?”
“不喝了,怪冷的。”她朝他伸出手,“可以拉我一把么?只有一只手能用,有点难掌握平衡。”
何斋雅砚动作利落地将人一把拉起,“外套就披着吧,这么晚,能自己回家么?”
“嗯。”暮瑜点点头,“那外套周一我让江栖带给你。”
也许是低头看手机太久,何斋雅砚抬手捏了捏自己后颈,又仰头将手里的气泡水一饮而尽,空罐扔到拐角,“外套我明天学校汇演还要穿。”
“啊?”暮瑜愣了愣,想说:既然这样,我还是不穿了吧……
又怕这样显得自己很没良心,“那明天……”
何斋雅砚见缝插针道:“明天下午四点,汇演剧院门口见。”
他这爹味儿会不会有点太重了。
暮瑜一路上都在细品他俩的对话,今天怎么总有种被人当狗遛的即视感。
来学校的目的不是想问问何斋雅砚是不是和自己一样重活过这一世么,怎么把正事给忘了。
*
卡座只剩林霁和江栖两人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
林霁冷不丁冒出一句,“诶,我刚才看老何用软件谱曲,那词儿填的什么百年光年的,他想成佛啊?”
见江栖闷头没搭理自己,他又不死心地问:“江栖,你咋想的啊?”
江栖知道他想说什么,立刻拿话堵他,“玩儿你手机去,一男的,嘴这么碎,烦不烦啊。”
林霁:“……”
何斋雅砚回到磬音时,半边身子已经冻透了,幸好暮瑜家离得不远,他远远见暮瑜进门就跑了回来。
带回的寒意让林霁不自觉一哆嗦,“打野战去了啊,去这么久,那妹妹呢?还等她真心话大冒险呢。”
何斋雅砚扒拉一把他脑袋,“能不能有点品,平时拿我开涮就算了,别开人小姑娘玩笑,妹妹都回家了,还妹妹呢,屋里这么多妹妹不够你选啊。”
林霁煞有介事地把脑袋凑到何斋雅砚的眼皮底下,“老何,你真的很不对劲。”
认识这几个月,林霁嘴炮开过不少,也没瞧见何斋雅砚帮哪个女生说过话。
今天这家伙整个人也怪怪的。
该怎么说呢。
就冲刚才挡烟,开饮料,送衣服,一系列撩妹的顺滑度,比他还老成,很难不让他怀疑这小子是不是看上那妹妹了。
“咋,真想主攻心理学了?那分儿可高着呢我跟你说。”何斋雅砚大剌剌瘫到沙发上摆弄手机,说话间发了个文件到群聊里。
【何弃砚:汇演曲目临时调整,新谱子已经发在群里,麻烦各位明天中午来磬音集合排练。】
死气沉沉的群内一下子炸了锅。
【我架子鼓成摆设了?没我啥事儿了啊。】
【你要成摆设,哥儿几个都不用活了】
【老子的白月光刚毕业!整这么个抒情曲儿,我怕我会哭死在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