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是从卯时开始漏的。
江璃睁开眼时，第一滴水正落在眉心。
她凝视着头顶裂缝里扭曲的天空，直到雨水砸进眼眶，才确认自己没有做梦。
她穿越了。
刚在这个身体醒来的时候。
江璃身上全是红斑和溃烂的伤口，看上去触目惊心。
她还懵着，就被身后的人群挤着推出疫城，踉踉跄跄。
挤到城外，腿上发炎的伤口隐隐作痛，可江璃前世毕竟是个临床医学博士，她利用身边一切物品，简单迅速地消毒包扎，远离人群往外跑。
这种瘟疫蔓延的地方，跟着人群跑，除非她脑子有坑。
江璃确认自己没感染，本想找个村舍暂住，但小孩的身体不行，没走两步路她就感觉自己要散架。
于是江璃临时找到这处破庙，将就着对付了一宿。
混着铁锈气的霉味把她带回现实。
江璃支起身，掌心陷入某种粘稠的温热——是只被压扁的老鼠。内脏黏在褪色的蒲团上，像泼洒的朱砂。
抬头。
佛在看她。
鎏金剥落的铜像垂着慈悲目，合十的掌纹里栖着白蛆。有风过堂时，蛆虫簌簌落在发霉的木桶里。
咕噜咕噜——
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在空间响起，是不知道多久没进食的胃在抗议。
江璃摸着肚子，立刻从陈蒲上爬起，抓起木桶往庙外走。
她要去洗手，还要找食物。
…………
林子边上有条干净的湖，澄蓝的湖面下摇着几尾鱼影，青荇绿油油的，在近岸边晃荡。
是江璃找庙时发现的地方。
她撩开破袖，露出苍白纤细的手，伸进水面，开始猛搓，直到手背手心搓得通红。
在下游清洁完，江璃拿出生蛆的木桶，清洗干净后打了桶水。
小小的身体拽着大大的水桶，在枯枝上晃晃悠悠地，往庙里走，看起来有些滑稽。
她开始擦庙内的地板。
虽然上辈子家里卫生全靠保姆，但好在江璃手脚很快，没一会功夫破庙就被擦得七七八八。
水一桶一桶地朝外倒，在湖边打到第三桶水时，地面突然开始不正常地震动。
江璃提着木桶的手一顿，湖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原本风平浪静的水面泛起涟漪，深深浅浅地晃荡，露出底部沉黑的礁石——
不，那不是礁石。
那是——鳄鱼！
几乎一瞬间，江璃肾上腺素飙升，扔下水桶拔腿扭头就跑。
身后，湖面溅起巨大的水花，水面在痉挛，身长八尺的黑鳄跳上岸，身上黑曜石般的鳞甲反射出寒光。
它张开嘴，齿缝里卡着半截人类指骨，眼里诡异的红光在闪烁。
江璃被黑鳄的巨吼震到树上，整个人瘫软着滑下来。
还没等她爬起来，巨鳄已经跳到江璃面前，嘴里的涎水滴到头顶，散发出阵阵恶臭。
这他妈是鳄鱼？！！
江璃看着眼前不断逼近的红眼，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一秒，两秒……就在江璃放弃挣扎，闭上眼打算坦然赴死的时候，耳边传来了车轴碾过干叶的沙沙声。
头顶的黑鳄似乎顿了一下，紧接着，巨大的撞击声响起，林间掠过一阵微风，好闻的冷檀香覆盖过恶臭。
江璃试探性睁开眼。
白花翩跹着从树间坠落，满地梨花白中，轮椅上的人静坐着。
少年年纪看起来比这具身体大上一些，身形清瘦挺拔，白衣在晨光中泛出冷调，侧脸轮廓分明，皮肤剔透得近乎玉质。
覆目的白绫在微风中扬起，漫天飞花里，少年似有所感地偏过头。
犹如雪中青竹，山间冷玉。
江璃盯了一会，忍不住咋舌，真是好一个病盲美人。
黑鳄还昏倒在树边，鲜血汩汩地从脖颈处溢出，而轮椅上的少年白衣清贵，一尘不染。
下一秒，对方挥袖，一颗圆形核状物从鳄鱼头顶剥离，落在他的手心。
“小乞丐。”少年明明看不见，却还是偏过头，声线清越，唇齿干净清楚，“这个给你，能不能收留我？”
闻言，江璃愣了一下，没来得及点头，眼前突然一黑，晕倒前脑子最后一个想法是。
他不是看不见吗？
*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股烤肉的焦香窜到鼻尖，江璃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
前所未有的清醒。
天已经黑了。
破庙中央，火焰在柴薪上跳动，发出轻微的爆裂声，火光映在盲眼少年的脸上，静谧柔和。
手上串着的肉烤得正好，他抬头向她伸出手，“这串给你。”
江璃没矫情，从地上爬起跑过去接住烤肉，埋头咬下一大口肉，头顶的人再次开口。
“小乞丐，你有名字吗？”
江璃嗯了一声，没再继续对话，埋头啃肉。
快饿死了。
少年也不恼，声音依旧平平和和，“我叫谢悬玉，你叫什么？”
“江璃。”
江璃啃完一串，又盯着美人手里新烤的一串，咽了口口水。
好饿啊……
江大医师即使几台手术做得三班颠倒，滴米不沾，也没这么饿过。
谢悬玉低笑一声，伸出手里的烤串，“你吃吧。”
闻言，江璃非常不客气地接了过去。
少年安静地烤着肉，手指修长冷白，骨节分明，捏着串肉的树枝，白绫缎面翻飞，轻轻扬着。
坐在火边，远远看去像一副静美的淡水墨画。
三根烤串下肚，江璃的胃里终于有了东西，拒绝了对方递过来的第四根烤串。
“你吃吧。”江璃瞥了眼少年沾上灰的衣角，轻轻摇头。
谢悬玉没说话，收回垂在半空的烤串，自己吃起来。一举一动都透着股君子端方的味道。
江璃看他吃了一会儿，问他，“你的眼睛。”
“看不见。”谢悬玉咽下嘴里的食物才开口解释，“不过，我是阵师，五感比别人强一些。”
“嗯。”
江璃漫不经心答了一声，没问他阵师是什么。
庙里像是被人洗过一遍，地板亮得能照镜子。晚风徐徐吹着，安静得只能听见火焰四溅的声音。
两人没再闲聊，熄灭火堆，各自找了一个角落就睡了。
江璃睡不着，翻来覆去几遍。
毕竟才刚醒，她坐起身，视线落在摆在供台处的晶核，光泽剔透，在一片黑寂中放出微光。
江璃想凑过去看，谢悬玉的声音却在角落响起。
“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