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霁川是个彻头彻尾的大疯子。
我是小名门家的小姐宋之纾,只因独自出游时不小心掉进了浅湖里,但我怕水,便嚷来了青州郡王裴霁川。
好家伙,裴霁川要我给他当妾。
好家伙,我以为,裴霁川算是良人。
——
一
腊冬落雪之时,我因贪玩不小心掉进了郊外的浅湖,我不擅水性,差点死在里面,幸好青州郡王裴霁川把我救了上来。
也正是几日后,我和母亲坐在堂屋里招待贵客,来人竟然是青州府的贵人,青州郡王裴霁川。
他这次来,便是抬着红箱子来的。
因为裴霁川未曾娶妻,所以向我家提亲时用的是三媒六聘之礼。
宋家惹不起青州府,于是父亲只得割舍我去做裴霁川的妾。
至于为什么是妾,我不知道。
但我本是觉得无所谓的,可我看着母亲将我托付给裴霁川时红了眼眶,终究还是不舍了起来。
「宋夫人,我会照顾好之纾的。」
母亲握着我的手,满脸泪痕地望着裴霁川点头。
于是第二日我便嫁给了裴霁川,他用三媒六聘之礼将我娶进青州府,宋家便因此攀了高枝。
二
其实要说嫁与裴霁川好与不好,倒不如说比做小家闺秀要自在得多。
虽成亲那日母亲说夫妻之间要行房事,但成亲已一月有余,裴霁川并未强迫我,何况,我时而便会回家里瞧瞧,他也并不说什么,甚至闲下来也会同我一起去。
但我知道的,裴霁川不爱我,或者是说,比起是他的妾室,倒更像是闲来无事消遣的乐子。
因为夜里,他总让我同他说今日有无什么有趣的事发生,而只有这时,才能依稀瞧见裴霁川浅浅的笑意。
可他从未亏待我,我想我也是积了些福缘的,不然也遇不上此般良人。
这日母亲趁着裴霁川未同我一起回门,便与我说了些体己话。
“可还记得张氏的偏房?”母亲拉着我坐下,“原本你的父亲想把你许给张氏做妻,家离得近,门当户对,但就前几日,说是那偏房不知道做了什么事儿,张氏把她打得起不了榻。”
平日里与张府隔得近,自是了解通透些,而张氏的独子张灏秋幼时我也见过几次,断不像母亲说的这般暴戾之人。
“果真?”
我瞧见母亲庆幸地点点头,许是觉得我有幸嫁了个好人,乐呵同我说道,“妮子好好待裴郡王,往后荣华富贵享不完哩!”
我被这话羞得红了脸,想着这才嫁去几天,怎听得这般话,如此说来,定是前世修了缘,今世才落得这般好处。
但我好像忘记了一些事情,比如,为什么用的三媒六聘却只是一个妾,又为什么不同我回门…
我以为我嫁了一个良人,其实这不过是我陷入早泽的开始。
三
再过月余,便是入春。
我懒懒地躺在摇椅上享受着暖和的日光,并且不断伸手问身边的丫鬟要着果干吃。
待在裴府的这些日子,我察觉得自己圆润了好多,只是现下衣裳穿得厚实,倒不怎么看得出,而春日穿的薄衫,则会将我被吃食喂得毫无节制的圆滚滚的肚子勾勒出来。
我乍一坐起来,本想让丫鬟瞧瞧我是不是胖了许多,没想到裴霁川就回来了。
这些时日他总是很亲昵我,即使房事的最后一步他依旧不会失控,却每每惹得我脸红羞涩,然后伏在我的耳边亲昵唤我的小名。
纾纾。
“你…你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说实在话,昨晚他格外粗暴,弄得我很疼,现在瞧见他,脑袋里居然不自觉地想起这些画面,既羞赧又害怕。
我忍不住地往后退了几步路,却被他迎面走来揽住我的腰,带着熟悉的淡淡的酒气,随后他的下巴搁在我的肩上。
“裴霁川…你,松开一点…”
他时常这样揽我,感觉胸腔里的最后一点空气就被挤了个干净,他也时常喝酒,但好像,除去最先的那几次,我已经习以为常,从不过问。
因为母亲说,女人做好分内之事,不可多问丈夫无关之事。
我想来,虽不觉有理,但她毕竟是从小养我长大的母亲,所以事事听她的,从不顶嘴。
但裴霁川抱得更紧,我心下又被另一种道不明的感觉填充得满满当当,随后不自觉地抚上他的背,同样回抱着他。
我好像听见他在叫我,但这里除了我之外并无他人,所以这不是好像。
我想裴霁川也是在慢慢喜欢我的,但如果不是我偶然外出发现她和别的女人幽会,可能真就实打实地说服自己了。
四
那日外出,其实我是去给裴霁川挑选生辰礼物的,我不知晓裴霁川喜欢什么,只是近几日看的话册子太多,姑娘总会送荷包给心爱的人。
所以我也想亲手绣一个荷包给裴霁川,嗯…我是喜爱裴霁川的。
我明明已经买好了上好的料子,选了好闻的香料,正满心欢喜地赶回家,就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准确来说,是裴霁川的身影。
我能感受到那时我自己心脏骤停,喘不上气的濒死感。
我好像跌进了一池沼泽,而不是那一潭浅湖,没有刺骨的冰冷,只有无尽的窒息。
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算得上来我是一个妾,我也方才醒悟过来我为什么是妾。
俗话说,夫妻和睦,家庭美满,更何况这世上许多男子本就三妻四妾。
裴霁川也不例外。
所以我到底还是高看了他,想着自己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我终究还是没有认清自己的身份。
我只是妾,比偏房好上一点,但永远敌不过妻。
那日我回家后装作无事模样,裴霁川依旧趁我背身睡去从身后揽住我的腰肢,其实我那时候想,要是他觉着我腰肢肥厚,把我休了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纾纾,怎的今日不亲我?”裴霁川有些亲昵地蹭了蹭我的后脖颈,这便不由得让我想起他今日的作为,居然有些犯恶心。
我强忍身体不适,耐心地哄他,“我今日许是吃了什么,总有些犯恶心。”我翻过身,蹙眉看向他,做出一副不适的模样。
裴霁川这会儿就耐心地顺我的背,见我依旧不适,又从桌上倒过一杯温水让我服下。
又总见不得我皱眉,伸出手指不断抚平我的额间,轻哄道,“纾纾乖,喝了水就好了。”
我有些乏力,便是不愿将愁绪落在争宠上,可他这般做,不得不让我怀疑,他是喜欢我,还是,不只是喜欢我。
五
我决定不再思考这些琐碎,虽为妾,但现下是裴霁川唯一的妾室,不仅如此,管理家宅之事都交于我,若有一日换人,那便与他求个净身落户也好。
我开始着手准备裴霁川的生辰礼物,他的生辰赶巧在元宵前日,算下来,足足有十余天,已经很是充足。
但这事,得背着裴霁川。
可惜今日裴霁川迟迟待在家中不愿出去,我闲来无事,便跑去书房寻他。
我见他一人坐在几案前有些走神,心里倒是冒出了一些调皮的想法。
我趁着裴霁川不注意绕到他的身后,随后轻拍他的左肩我却向右边逗他。
谁知!这裴霁川根本不吃自己这一套!这下我与他只隔着一指,连着他的唇都快要触碰上我的!
我一时害羞,往后闪躲,却不小心碰掉一只花瓶,差点跌倒,好在裴霁川连忙起身搂住了我,还替我顺气。
“纾纾,有些调皮。”他宠溺地刮了刮我的鼻尖,将我扶正,然后说道,“我今日也无事,纾纾可要去什么地方玩?”
我一听这话,自然欣喜,因为裴霁川陪我的时间少之又少,偌大的裴宅,真是没有一处好玩的。
但我不曾与他出游,如今立春,想来袅樱山应该许多乐趣,我心已定,嚷着他陪我一同去。
裴霁川自然是依我的,他很少因为我的矫揉造作面露难色,也从不将官场的愠怒撒在我身上。
作为一个夫君,他确实做得极好。
可我依然觉得他有事瞒着我,就像那日闹市遇见他和另一位女子,总不该是偶遇,但她想不明白,索性找个时间问问。
六
袅樱山这个地方,向来是先太后在世时最喜之地,这里一到春日,便会花开满山。
加上修缮一座寺庙,又增添几分祈福意味,往往是女子祈福,男子陪同。
寓意长久安好。
“裴霁川,我想去求一个福袋,然后我帮我把他扔在最高最高的那棵树上怎样?”因为扔得最高,上苍就会看见我的心之所向。
我总是信这些渺小的琐事,以为这样就可以将本不相爱的两个人锁在一起。
裴霁川自然是应我的,他也在我的软磨硬泡下写上一张,只是他不同我看,我心下一想,说出来便可能也不灵验了。
我让裴霁川使劲扔,我也在他身侧闭眼祈求。
所遇皆良人,良人伴我身。
我看着那挂在最高枝丫上的红条,不由得想,上苍一定会看见我的祈愿。
“笑什么呢?这么高兴。”裴霁川似乎也很欣喜,将我额前的碎发挽到耳后,我故作娇羞,挽住他的手臂。
“想着欣喜的事情自然高兴。”我满眼爱意地看向他,随即脸颊便感受到温热一吻,连忙躲进他的臂弯,“这么多人呢,你干嘛?”
他似乎很受用,伸手将我揽进怀里。
可我不知道,他的红条与我无关。
枝丫最高的红条不是我的。
他拥我入怀,只是为了遮住我的双眼。
七
生辰当天,裴霁川公务在身出了门,我兴奋得招来好些人布置府邸,又翻开食谱亲手为他做了长寿面。
那个香包我早就绣好了,只是在隐蔽之处悄悄绣上我的“纾”字,想来他日后外出,挂着香包也算是把我一同带了回去。
“少夫人,据我了解,家主好似不怎么过生辰,如今这般,我想家主当然是高兴的。”丫鬟在我耳旁说着,我想来,裴霁川兴许是高兴的。
我看着碗里的那碗并不好看的长寿面,不由得咧开了嘴,就连等待裴霁川的时间也变得甜蜜了起来。
可是…我等了两个时辰,府邸内的灯已然点上,长寿面做了一碗又一碗,我始终没有等到我想要的那个人。
“少夫人,夜深了,我们回房吧。”丫鬟在一旁劝说我。
我心里自然明白我是等不到裴霁川的,可我又想,万一他回来了呢?
至少,能够赶得上一碗长寿面。
于是我又等了半个时辰,等到第二日元宵的到来。
那个寓意团圆的佳节,好像与我无关。
我好像被关进了这座空旷黑暗冰冷的大宅子,四处有着无形的枷锁不断捆住我,在我每一次想要出逃的时候拦住我,然后假意安抚我。
它说,裴霁川就是这世上顶顶好的男人,错过了可就再也没有了。
我也次次这般认为,从而忽视他对我的所有的不好。
我不安地躺在榻上,睁着眼睛不断盼望裴霁川的到来。
直到我已经迷迷糊糊睡去的时候,我才感受到身侧床榻一软,带着满身酒气的裴霁川靠近我,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脖颈。
我刚想说你回来了之类的话,却被他吻住嘴角。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往日,他总是十分尊重我,问我愿不愿,断然不似这般强迫。
往日看起来温和有礼的人正匐在我的身上,可我的力气实在太小,推搡不见作用。
我本要屈服,却听见他嚅嗫着别人的名字,他说,“绵绵。”
我突然意识到什么,睡意渐没,身体如坠冰窖,毫无反抗。
裴霁川,对着我做亲昵之事,却叫着别人的名字。
泪水此刻有些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我宛若一只皮影,红帘帷幕映出我的身姿,僵硬却又不得不做出姿势。
但这终究是一场无人观赏的戏,我不是主角,我应该早些醒悟,而不是流连不忍退场,最终落了个笑话。
八
夫妻行房事落到这里算是敲定,但我并不觉得开心。
我许是一个不善言辞之人,所以对于那夜的事从未过问,连同先前撞见他与别的女子游逛街头的事权当不知。
这是不是母亲所说的,做好自己分内的事。
后来的裴霁川便不怎么同我亲密,我也不去主动亲近他,闲时请个花匠先生教导自己插花,或者倚在树下看看话册子。
话本里说,俊俏世家子弟与书香才女门当户对,天造地设。
我和裴霁川呢?会被说成什么?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吗?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自己什么身位,妾而已,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始终会被迟来的正妻所取代,我并没有奢望什么,只希望,我可以安稳度过余生。
今天的太阳格外的暖,我就这样靠在摇椅上,有些困乏,便睡着了。
醒来时,发现自己的身上盖着一条薄毯子,而有段时间不见的裴霁川正搬了个椅子坐在我的旁边。
“纾纾,对不起。”
他见我醒来,莫名其妙说些话让我不解,他似乎看出我的疑惑,便解释道,“这些天冷落你了,对不起。”
我以为什么事,大概他去外面拈花惹草或是与别人翻云覆雨,总算想起了家里还有个妾需要安抚。
我假意攀住他的肩膀,娇笑地理了理他微乱的衣襟,“我这般日子若不是你给我的,怎可如此安逸?”
裴霁川露了点笑,随后握住我的手,又轻轻碰了碰我的脸颊,“纾纾,我会给你一个答复的。”
他今天很是奇怪,但我也并不多想,他走后,我又犯懒躺了会儿,不知为何,胃里突然翻天覆地,我忍不住想吐。
我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叫来丫鬟,“帮我叫个郎中,小心一点不要被郡主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