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
汤慈荣脑袋嗡嗡作响，耳边人声鼎沸。
听见有人在说话，很吵。
他想睁开紧闭的双眼，试图张口呼救。
汤慈荣手指在雪上动了动，半睁着眼，瞧着那边地上躺着一个人，全身是血，一动不动。
他的心瞬间揪紧，恐惧和不安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寒冷的风让汤慈荣不禁打了个寒噤，心跳莫名其妙地加速，身体不由自主地也颤抖了起来。
再一眨眼，汤慈荣发现自己被一群人围观着。
他只觉全身上下都疼，努力从地上爬了起来，环顾四周，只见两辆相撞的货车，车的残骸散落一地，除此之外，地上全是一片染红的雪。
直到，汤慈荣看清那边躺在地上的人的面容时，一刹那间，他彻底崩溃地哭了。
无法接受这个残酷事实的他，往汤如意身边爬，他声音克制住颤抖，喉咙酸涩，沙哑的声音，开口试探地喊道：“妈？”
这会，汤慈荣看着那滩血迹，大脑空白，手脚逐渐冰凉又麻木。
大脑无力思考的他只能边哭边喊。
“唔……不要不要……妈！”汤慈荣腿生硬，像是绑着沉重的锁链，一步又一步，艰难地爬上前去。
汤慈荣慢慢地爬近，瞳孔微张，哭声透着绝望，大喊道：“妈……妈——！”
呼喊中充满了无尽的悲痛。
“啊啊啊妈！”汤慈荣喊破了声，身形蓦地虚晃，摔趴在地，手脚并用继续支撑起身体，眼球血丝尽显，“妈………”
他咽下口里一股血腥味，哽咽：“妈……妈你这是怎么了？”
“妈你这是怎么了啊？！”
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汤慈荣手发抖了起来。
汤如意一倒地，想去看看儿子，不能动弹的她，只能感觉自己的身体很疼很疼。
可这点疼算得了什么，哪及得岁月在身体上侵蚀的隐痛，哪及得分娩时的撕心裂肺，难产时疼的万分之一，又哪及得上产后，望着自己的孩子隔着不过指宽的间距，却难逾越，那空捞的手，好似心里剜肉般的疼。
哪怕这疼，分担一点点或扛起一点点便好，但她，无人能助。
而汤慈荣是上天赐给她的礼物，这么乖这么好的孩子，她怎忍割舍。
她张了张嘴，一直呢喃着：“慈荣……慈荣……”
汤如意吃力地将头偏向一侧，看见自己的儿子没事，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上的皱纹滑落，滴在冰冷的雪地上。
没有人能懂这时泪水的含义，大概，懂的只有汤如意。
流出的是喜极而泣的泪，落在地上的却是悲伤的泪。
可，汤慈荣只看到了悲伤的泪，汤如意是疼的，疼的啊。
往昔汤如意生育他流淌过的血和泪，如今日，灼得人眼眶发烫。
在他看来。
妈妈的泪和血，像地狱盛开的花。
汤如意滚烫的泪打湿了斑白的发丝，嘴角溢出一口又一口红色的血液，“慈……荣……妈没事……妈还想以后给你煮饺子……给儿吃……”
“妈……妈你坚持住。”
汤慈荣不敢碰全身是血的汤如意，小心翼翼地伸着手，隔着点距离护着母亲的身体。他连忙摸口袋，“手机？”
没摸着手机，汤慈荣开始向四周求助，“你们快救救我妈。”
“求求你们哪一位好心人，帮我叫辆……救护车，帮我叫辆救护车！”
人群中，一位年轻男子急促地说：“叫了，救护车在路上了。”
“妈妈妈，没事了，你听见了吗，救护车马上来了，马上就来了。”
“妈，你要坚持住……”汤慈荣哽咽不断，“求你……不要离开我……”
汤如意缓缓抬起手来，虚弱道：“不哭……不要哭……”
汤慈荣手紧紧捂着母亲的手，不顾自己全身的疼痛，疯狂点头，“我不哭……我不哭。”
汤如意回想着，汤慈荣高三家长会那次。
汤慈荣听班上一位女同学说，我妈为了参加家长会，还特意去买了件好看的衣服，因为我的成绩没给她长脸，所以我妈就减半我的零花钱，用去买衣服了。
汤慈荣对这事上心，后面他用奖学金给汤如意买了件新衣服。
原本汤如意去了会是给汤慈荣丢脸，想着这次也不去了。
可当她看见自己的床上放着纸袋，里面是一件上好的料子，粉色碎花衣裙。
还有一封手写信，是汤慈荣送给她的。
手写信：【妈，这是我用奖学金的钱买下的。妈，每个母亲都有着一颗想变美的心，我想妈也是。妈，你不用担忧什么，你去参加我的家长会吧，我的成绩是你骄傲的资本，而我是你骄傲的后台。妈，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这件衣裙，与以前相比，它是多年后汤如意衣柜中最好看，最新的衣服，也是长裤长衣中，唯一一件裙。
汤如意想着这件裙，遗憾了起来，她还想穿着它，参加汤慈荣的订婚宴。
“妈辛劳大半辈子，妈累了，想好好睡一觉。”汤如意哽咽，“慈荣没事的，妈在这，不走。”
“妈只是想好好……睡一觉。”
“妈妈妈，你别说话了。”汤慈荣哭着摇了摇头，“……你别睡，你睁开眼看看我。”
“救护车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
先前那名路人男子，接话道：“雪地滑……”
接着，路人男子抿了抿唇，“慢了点。”
路人男子再也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
“儿啊，妈这次快不行了，得跟你爸一样了……一样要走了。”汤如意摸了摸汤慈荣的头，眼神中全是不舍，苦笑道：“妈怕走后唯一的事，就是……怕放不下你，我的慈荣，不要伤心。”
她眼里透着悲痛，哽咽着：“如果妈走了……慈荣……你要好好生活。”
“你别说这话……呜……”
“嗯……我会的，我会好好生活的，妈你别离开我，我会好好听话的。”汤慈荣悬着一颗心，声音嘶哑道：“我还没给你养老……我还没带你过上好日子，我还要带妈看看外面的世界，带你去吃好多你没吃过的东西。”
汤慈荣脑海中浮现过往种种。想着汤如意用一双手为他撑起了一片天，苦了一辈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用，把好的东西都留给了他。
可如今的汤慈荣看着，这双带着茧子又苍老的手，染着淋漓的鲜血。
“妈，我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汤慈荣连续的喊道，“妈……妈妈你别离开我，你好好陪着我，好吗？”
“我听话，我很听话，我好好的，我想和妈一起好好的……好好的生活啊！！”
汤慈荣看着母亲嘴角弯了一个弧度，露出欣慰的笑来。
汤如意眼中饱含的泪珠早已滑成线，她瞧不清汤慈荣的脸，继续张了张口，唱歌谣哄着他，就像小时候的汤慈荣一样，要她哄他睡觉，“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快点儿开开……”
“妈……你不能离开我啊……”
“我会坚持不住……我会死的……”
汤慈荣听着歌谣，泪水最终模糊了他的视线。
汤慈荣跪在母亲的身边。汤如意伸手想要抓住儿子的手，但却只抓住了一片冰冷的雪。她想触摸儿的脸的手，落了地，就永远也没有再抬起来了。
汤如意，如意，如意。她父母取名，想让她一生如意。
汤如意想过如意的生活，可一生都没有如意。最后她只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如意平坦，过好一生。
回忆涌现。
汤如意怀中抱着汤慈荣。她看着他，从婴儿成长为小男孩，再成长到少年。
年轻又貌美的汤如意，笑着哄怀中儿：【慈荣慈荣，我是你的妈妈，叫妈妈听听。】
小时候汤慈荣，牙牙学语：【妈妈，我的妈妈，是最好的妈妈。】
小男孩汤慈荣：【妈妈，爸爸又打你了，你这里疼吗？】
小男孩汤慈荣：【妈妈，爸爸不会到江北市，找到我们吗？】
小男孩汤慈荣：【妈妈，我上了我上了！我被忻德中学录取了！】
少年时汤慈荣：【妈，我能赚钱，暑假打的工，我有钱，我不用你的钱。】
成年后汤慈荣：【妈，我想上星洲大学，想去宜星市。妈，你支持我吗？】
鬓如霜，容颜老的汤如意，笑着说：【妈，支持。】
【妈，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吧。】
【会的。】
“啊啊啊——！妈妈妈不要离开我……我不要一个人了……我不要一个人了……妈！！”
“妈！别睡，别睡，你起来，你起来，你看看我，我在这！我一直在这。孩儿还没带您去看看世界……我还想吃妈给我做的饺子啊！！妈——！您睁开眼，看看我啊！！”汤慈荣抱紧汤如意，大喊：“妈！！”
“妈——！！！”
他嘶哑又低沉的哭声渐渐放大。
围观的人纷纷低头，其中有些女生看着这一幕也跟着红了眼，哭了。
他们都离开了此处。
远处传来车鸣声，救护车姗姗来迟。
冰天雪地里，雪从未停止过，汤慈荣抱着母亲身体的手也从没放开过。
他眼神呆滞，泪水已干枯殆尽。
刺骨的寒风无情地掩盖，那剩下的无力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