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不知道自己是小狗，小狗把自己当成小朋友。

    小狗从刚刚出生起就经常被抱在某个人的怀里，她的胳膊很软。小狗躺的很舒服，记住了拥抱的滋味。

    小狗稍稍长大些，刚刚学会走路，它被送走了。带走它的是个年轻的姑娘，姑娘一眼就相中了小狗，但小狗害怕离开曾经软软的怀抱，因此它很抗拒，坐在车上的时候不愿意搭理姑娘。姑娘有好几次想要让小狗躺在自己的腿上，小狗都爬到了一边的座椅上，“你的味道好陌生，我不喜欢”小狗心想。但是小狗不会说话，它无法表达自己的抗议，只能闷闷不乐的来到了新的家里。

    姑娘很喜欢它，喊它“豆豆”，小狗本来有自己的名字，它叫“可乐”。所以小狗有些生气，故意不搭理姑娘的呼唤，还在房间的正中央拉了一坨很大的狗屎，在房间的四个角落尿尿。姑娘捂着鼻子清理，小狗在心里暗暗想，“如果这样，你是不是可以把我送回原来的家里了？”

    一天又一天，姑娘每天都给小狗喂好吃的罐头，以及好几大碗羊奶泡狗饼干，到了晚上就会把小狗的小脚和肚皮擦干净，和它脸贴着脸一起睡觉。小狗的肚子撑的圆鼓鼓，它开始喜欢上新的家了。小狗的记性不好，过去怀抱的味道慢慢被它忘记了，它记住了属于姑娘的味道，也接受了自己的名字。“反正这里好吃的更多”小狗心里想。小狗认为活着的意义就是一直吃好吃的，以及出去玩，还要有软软的怀抱，只要这几个要求符合了小狗的期望，小狗就很开心。

    在小狗来之前，姑娘家还有一只奶牛猫，奶牛猫不喜欢小狗，但小狗把它当成自己的宠物，每天和它玩，替它舔毛，但是奶牛猫不喜欢头顶湿漉漉的，所以奶牛猫经常会给小狗一个大嘴巴子。小狗因此和奶牛猫较上劲了，每天匀出来百分之五十的娱乐时间和奶牛猫追逐，却从来没有赢过奶牛猫。

    其实，家里还有一个不常回来的人，姑娘让小狗喊自己“妈妈”，喊那个人“爸爸”，但小狗不喜欢他，因为他同样不喜欢小狗，他会在小狗拉屎的时候突然大叫，还会把小狗拎到墙角罚站，甚至有时候还会拿拖鞋打小狗屁股。所以小狗故意不搭理他，小狗只喜欢妈妈。

    姑娘经常带小狗出去，小狗不喜欢搭理其它小狗，它只喜欢和小朋友玩。什么是小朋友，就是会被抱在怀里，会被放在婴儿车里，会被扛在肩膀上的小小的生物。小狗认为自己符合小朋友的要求，因此它每次看到扎堆的小孩就忍不住冲过去，想和他们一起玩耍，看到巨大的金毛，萨摩耶倒是被吓得在地上直打滚，随即一溜烟就躲到姑娘的身后了。

    又过了几个月，小狗比奶牛猫高了一个头，奶牛猫更不喜欢和它一起玩了，每次都会被它压在身子底下尖叫。不过，就算小狗再迟钝，它也发现，屋子里属于“爸爸”的气味淡了很多，几乎闻不到了，他好像很久，很久，没有回来了。“要是他永远不回来就好了”小狗开心极了，“那时候全世界就只有我和妈妈，还有奶牛猫了”。

    姑娘最近带小狗出去玩的次数变少了，她也不爱和小狗说话了，每天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坐在那里，盯着手机，很久很久。有时候手机响了，她会突然开心的大叫，过会就恢复正常，逗小狗玩，摸奶牛猫的头，带小狗出去玩。如果手机没有响，她就坐在那里一直沉默，无论小狗怎么用手扒拉她，都没有反应。直到很晚很晚，小狗都困得熬不住的时候，她才会抱着小狗躺到床上，用脸紧紧的贴着小狗的脑壳。小狗很舒服，露出肚皮扯起了呼。

    小狗今天七个月大了，头发乱蓬蓬的，像姑娘刚洗完头早上睡起来的样子。它找到了排解郁闷的方式——把地上以及沙发上的一切东西拆碎，或者把奶牛猫的头舔的湿漉漉的。很神奇，奶牛猫和姑娘从来都没有生过它的气，一个默默跳上柜子的最高处，开始睡觉。另一个回到家里看到一地的狼藉，会默默地收拾干净，然后躺倒床上去发呆。

    有一天，姑娘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睡觉，和手机说话，一会哭一会笑。最后她放下了手机，又开始了长久的沉默。小狗已经在床上摆好了最舒服的姿势，等着姑娘用脸贴它的爆炸头。突然，姑娘开始放声嚎啕，哭的好大声，把奶牛猫从床尾哭了下去，逃跑了。小狗也害怕，觉得她叫的声音像一头怪兽，但是小狗憋住了逃跑的念头，一遍一遍地舔着姑娘的脸，希望她能恢复正常。好像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有人也这样在它害怕的时候一直舔他的脑袋，是谁呢？今天姑娘的脸味道咸咸的，和以前的味道不一样。其实每天在姑娘睡着的时候小狗都喜欢舔姑娘的脸，香香的，但今天真的好咸，还湿漉漉的。小狗有些受不了，但它还是一直舔了下去。

    那天后，姑娘突然不再早出晚归了。小狗开心极了，觉得都是自己的功劳。过去小狗最讨厌的就是姑娘在自己还睡眼惺忪的时候对它说，“我要去上班了，中午见”，现在姑娘终于可以每天每天都陪着它了。只是姑娘发呆的时间更多了，整日整日地躺在床上，只有奶牛猫到她耳边大声抗议，她才会爬起来给奶牛猫和小狗倒上食物。没关系，小狗已经很满足了，就算不能天天出门，但是有姑娘在小狗就开心。

    家里的好吃的变少了，准确的说，小狗很少再看见姑娘吃东西了。过去姑娘喝碗蹄花汤小狗能分到一半的蹄花，一大半的汤，好久没有这种好日子了。小狗突然想起来，曾经它认为活着的目的就是一直吃好吃的，以及出去玩，还要有软软的怀抱，虽然现在少了很多，但是没关系，小狗爱姑娘，愿意只吃狗饼干，不被抱。

    忽然有一天，姑娘对小狗说了很多话，她说“豆豆，你知道分手的感觉吗？我以前觉得那些失恋走不出来的人都很傻，但现在我发现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傻的那个人”，“豆豆，我很爱你，但我没办法继续爱你了，我的爸爸妈妈会来接你的，你要在新家乖乖的”“豆豆，你要好好长大，继续快乐下去，你还会有很多很多好吃的”“豆豆，对不起，我就是全天下最愚蠢的人”。奶牛猫用它绿油油的眼睛瞪着姑娘，小狗感觉很不解，为什么姑娘还要哭呢？是自己做的不对吗，没有乖乖的在床上待着。

    姑娘走了，留下了一大盆吃的，两大盆水，还有一堆敞开的罐罐，再也没有回来。小狗和奶牛猫不会说话，它们只能靠眼神交流。奶牛猫猜测姑娘和以前一样，出去打猎了，不过这次时间久了一点，因此这段时间它是家里的老大。小狗猜测姑娘被萨摩耶咬伤了，正躲在哪里恢复伤口。它们俩不打闹了，卧在地上盯着家里的大门，等着姑娘回来。

    天黑了三次，门开了，不过不是姑娘，是哭哭啼啼的几个人。小狗闻了闻，并没有那个被叫做“爸爸”的人的味道。他们把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带走了，包括小狗和奶牛猫。它们俩被关在笼子里，放在了摇摇晃晃的车上。奶牛猫很焦急，它一直在大叫，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小狗比它焦急多了，怎么走了这么远，窗户外面的味道都变了，空气从湿润变得满是黄土，糊了小狗一鼻子沙子。

    现在，它们到新家了。新的主人有和姑娘很像的味道，比姑娘老一些，小狗觉得很神奇，也没有很害怕他们，只是他们终归不是姑娘，姑娘是不可替代的。新的主人和姑娘一样，很爱沉默，他们的脸上也经常会滴落下来咸咸的泪水，小狗继续发挥自己的特长，舔他们的脸。这咸咸的味道让它回想起了姑娘，它更想她了。

    日子突然变得漫长了起来，新主人比姑娘勤快些，一天带小狗出去四次，给小狗吃很香的小饼干。但小狗突然感觉自己不再是小朋友了，它不再被抱在怀里，也不可以上床睡觉，小狗感觉很害怕，它突然觉得自己正在变成一只狗。

    小狗今天十五个月大，和姑娘分开了六个月。它不明白为什么每天自己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吃不下任何好吃的，哪怕是鸡胸肉。它一直呆呆地望着门，期待着姑娘能回来，但从来没有。奶牛猫不太适应新家，总是躲在衣柜里不出来。小狗不想出去玩，不再期待夜晚的到来。它忽然想起来了姑娘那天的悲伤和她曾对自己说过的话：“豆豆，你知道失恋的感觉吗？真羡慕你是一只小狗，你不知道”。

    小狗觉得自己的心空落落，好像有一个永远不会再愈合的窟窿。终于有一天，小狗也站不起来了，它很瘦，过去圆滚滚的肚皮早已看见了根根肋骨。新主人很伤心，但他们不仅在呼唤小狗的名字，好像也在呼唤姑娘的名字，小狗永远也不会忘记她的名字。小狗又看见了奶牛猫绿油油的眼睛，奶牛猫在问它为什么会这样。

    这一刻，小狗突然开心了，小狗明白失恋的感觉了，小狗不是小狗，小狗是一个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