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北京又起雾了,你那边能看到月亮吗?】
工位隔断上挂着的琉璃铃铛突然自鸣,惊得我钢笔在报表上划出长长墨痕。这是爷爷去年从龙虎山请来的镇物,二十八宿纹样在日光灯下泛着冷釉,此刻无风自动的模样,像极了幼时在他算命馆见到的招魂幡。
茶水间飘着速溶咖啡的焦苦味,新来的实习生第三次把拿铁放在我工位上时,杯底照例压着张电影票。我摘下防蓝光眼镜,望着落地窗上自己的倒影——三十岁的面容像块冷玉,眼角细纹里嵌着北京城经年不散的雾霾。 "朱姐,市场部张总又送花来了。"前台小妹凌凌抱着大束厄瓜多尔蓝玫瑰,花瓣上凝着人工喷绘的星空,"他说今晚国贸顶楼..."
茶水间传来刻意压低的议论:"听说朱经理是望门寡...""难怪整天冷着脸...""上周还有人看见她半夜在雍和宫烧纸..."
我咬破虾饺时尝到腥甜,才发现牙龈渗了血。
“小王,通知各部门开个部门协同会,聊聊最近工作进度。”人一旦闲来无事,立马就会无事生非。我故意将语气音调抬高,好让多嘴的闭上闲嘴。有的时候搞不懂,大家都在一个办公室,其实议论我不是不行,但是能不能背后议论呢,这我还在这里一点不避讳,恐怕确实没把我当回事。
琉璃铃铛突然剧烈摇晃,在玻璃幕墙倒影里,我望见爷爷布褂上永远洗不净的朱砂渍,正随着铃音晕染整片天空。我确实是寡,八字里面都写满了孤辰寡宿,仿佛集满了这个世界所有姻缘不利的因素。凌凌把花帮我插上,上前白了几眼说话的是非精,想要张口。我抬手截住她的话头,无名指婚戒在LED灯下泛着冷光。办公室里鸦雀无声,打印机吞吐纸张的响动格外刺耳。
这枚素圈是我亲手熔的,内圈刻着"鋆"字的篆体,被体温焐了四年,倒比新打的银饰还要亮。 "克夫命就该有克夫命的自觉。"我转动戒指自嘲,茶水间玻璃映出身后众人交换的眼色。他们永远不会知道,这个屏蔽朋友圈的"卷王",微信小号里存着三千六百条仅自己可见的动态。每条都在问同一个名字:周世鋆,今天北京又起雾了,你那边能看到月亮吗?
【世事不可尽美】
子时的雍和宫香火未歇,我跪在绿度母殿前看长明灯摇曳。供桌上的释迦果突然滚落,砸在青砖上裂成八瓣。值班喇嘛过来收拾时突然顿住,转经筒的嗡鸣声中,他盯着我眉心血痣说了句藏语。我听得懂那个词——"业镜"。手机在功德箱上震动,跳出来自妇产医院的短信:"冷冻胚胎保存即将到期"。四年前的手术同意书还锁在保险柜,最后一栏家属签字龙飞凤舞写着:若有不测,所有财产归朱思竹单独所有。香灰簌簌落在手背,烫出个红点。那年ICU的消毒水味突然漫进鼻腔,监护仪尖锐的警报声刺穿耳膜。他最后握我的手是温的,嘴角还噙着哄我别哭时的笑:"太吵了老婆,睡会儿。" 这一睡就是永夜。
那一刻我恨所有相遇,我也恨周世鋆完美的一切。想起年前坐在道观里听诵经祈福,有一位老道说,当一切很完美的时候,你要当心,因为世事不可尽美,人生七八分的好已经是很大的恩赐了。
倘若神灵听得到我的许愿,我想时光倒流,他不用把我宠成幸福的模样,我只要他平安、健康。
心剧烈的痛着,向每根神经蔓延开来。
【梦中人是谁?】
潘家园旧书市飘着霉味,我蹲在卦摊前翻看泛黄的《玉匣记》。
摊主忽然按住书页,枯枝般的手指戳向我颈间红痕:"姑娘夜夜被鬼压床吧?" 墨镜后浑浊的眼球转动着,我下意识摸向喉咙。
我很少梦魇,但如果我不佩戴爷爷给我请的符,便频频梦到有人掐住我的脖子,眼睛血红地叫我回答。但我不知道他要回答什么,每次在那种窘迫之下便醒了过来。
"两百。"他掀开帆布包,掏出的黄符上朱砂腥红似血,"此符能通幽冥,放于枕下,只是..."话音未落,隔壁摊位的青铜铃突然自鸣。风卷着纸钱掠过卦摊,那本《玉匣记》哗哗翻到"魁罡"篇,我瞥见笔迹批注:"此造杀重身轻,累世情债未偿"。
“只是什么?”
“姑娘你是否佩戴安神符和镇魂符,如果有的话,便要取下。”
摊主说着便把他的符双手递给了我,我仍在踌躇,因为我本来是天命八字极阴的命格,也就是传说中非常容易看到那种东西的命格。我从小佩戴这些符都是爷爷辛辛苦苦为我所请。如此一来是否会有其他影响呢?要不要告诉爷爷呢?
爷爷是最疼爱我的。爷爷已经八十有二了,时长叮嘱我少思,静坐,多睡觉。我蜷缩在紫檀拔步床上,看月光将窗棂上的二十八宿铜铃拓在罗帐,手机壳夹层里五雷符的朱砂正渗出暗红——这是今晨从快递站取回的"生辰礼",爷爷在微信语音里咳嗽着说:"贴在手机壳里面,防...防那些东西吸你的阳电,早点休息。"
夜间,沉香已经烧了好一阵。就像茂玉山的雾漫进老宅,青砖缝里沁着爷爷在的道观的硫磺味。
我脑海中飘过潘家园旧书市那摊主《玉匣记》上工整的批注"此造杀重身轻,累世情债未偿"。我总有种梦中人很熟悉的感觉。犹豫再三,我将他拿出放在了枕下。
好一会,我像是遁入了茂玉山上,沿着石砖,我一直步行在山道中,也不知道将去什么地方。
天是雾蒙蒙的,云层也泛着青灰色。耳边猝然响起鸡鸣,风轻轻拂过,铜铃齐鸣的刹那,我望见远处浮出人影。是一个熟悉的人影,玄甲将军的手探出,覆着鳞甲的手指掐住我脖颈,眼神尽是哀怨。我知道我在梦里,我已经不止一次见过他,我并不怕他,甚至有些心烦。“我怎么你了。”
那人眼睛里竟是哀怨,似曾相识,好久,开口说了句:"你到底要骗我到几时?"
他叫我回答他,就是这样的场景。我和他面对面,他问我,我回答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