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点杨花，片片鹅毛
周英的一句话给了新的方向。
“若是冶炼，那需要水，大量的木材，为了获利，山脚最佳。”
水，宿礼和何晚不约而同地看向昨天溪流的方向。
水流过黄云山脚下，若是洞口从地下半尺开始深入，那不仅水易进入。若是此地被发现，只要把溪流汇合，即可淹没洞口，无人知晓。此次水灾怕就是因雨势过大，溪流冲击造成的
四人往前走去。因为水流渐小，水位降低，四人踏着水流前进，水仅淹没脚踝处。
“这里。”几人看到那个地方土质颜色略有不同，上面是黏土，遇水不易脱落。
宿礼拿匕首砸去，何晚也掏出匕首。马川立马上前接过去，“我来。”
周英看了看他，“还是我来吧。”
周英力气很大，和宿礼不一会就掀开了口子，里面是一扇门。待完全打开后，撬掉锁。里面的味道一下子扑了出来，好重的铁锈味。
几人包裹好口罩，拿起火把往里面走去。
此地没有想象中的大，但工具堆放很多，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冶炼池，如今里面除了凝固的铁水，什么也没有，下方堆积的木柴也发霉了，应该是人为浇灭的。四周也并无多少铁器，大多是毁坏的冶炼工具，到处都是被破坏的痕迹。
“这里被破坏了，看来是肇事者故意的。”
何晚宿礼二人在统计绘制立面情况。
周英在帮忙举火把。
马川则四处随便查看，嘴也不闲着。“这个地方也不大，你说有必要把山四周都浇上铁水，铺上熟土吗？”
“要不然就是钱多烧的，没计算好具体收益分析。要么就是此人变态。”
宿礼回道，“这个地方能不为人知，在官府的禁地下动作，必定和官府有关。但是此任官员今年年初赴任，这地方竟月前才隐埋，时间上有些奇怪。”
“难道此任官员也牵涉其中？”周英问道。
马川接过火把，“不会，要不然这里早就被官兵包围了。我们哪还能进来呢。晚姑娘，你画得真好。”
何晚接过话，“这些待巡抚具体审查吧。看现任官府的态度，巴不得官员来得越多越好，早些整治。”
马川神秘地和何晚说道。“我告诉你们一个大事，你们绝对会吃惊。”马川看着几人。“上次我们船难时，其中死的就有当今张巡抚。”
几人俱是一惊。“是山西籍贯的张大人吗？”
“是的。”
如此好的人，竟死于船匪之手。
“如此大的事，竟今日才知晓。”
何晚几人给张大人鞠了几躬，张大人在皖南是令人尊崇的，他曾为了百姓，脱帽跪拜三日。百姓的歌谣里都有传唱。
那看来张大人极有可能也是来调查冶铁之事的。
几人待事情办妥之后，重新封堵门。拽着那几个猎商一起回了官府，把证据复誊一遍，交给了汪大人。
汪大人认识宿礼，自然也快马加鞭把信传给吏部。
宿礼也才知道，几人到了滁州市，汪大人就知晓了，马川看到的那个人也是汪大人派来跟着的。
船匪之事肯定会闹到圣上面前的，给张大人一个交代。
冶铁之事也会一并有新的巡抚处理。
水灾之事因为船匪之事的影响，也会加快进度拨款。因为宿礼的信件，这次上报是直送吏部的，不会再像上次被州府拦截了。
何晚听宿礼讲完这些，才明白之前宿礼说的话，汪大人不简单，他可以把所有人都拉进来，只是为了保护更多的百姓。
“还有晚儿，有件事我瞒了你。”
何晚从这些事情上，也知道宿礼说什么了。
“我没有提前告诉你我知道的一些事情，让你险些陷入困境。林党之事，我回去会和父亲说清楚，让他抽身的。”
宿礼隐瞒了冶铁之事，他知道和林党有关系的。
何晚觉得这不主要，虽然宿礼和自己在船难之时，说过真诚不隐瞒，但是这些事情何晚可以把它们当作不在其中。
宿礼听到何晚这般说，有些难过，因为他在一步一步感知到，晚儿只是和自己是朋友。
“我们当时说的要平平安安，所以万事以平安为前提。”何晚不懂政治斗争，但她知道，既然参与了，就很难抽身。明哲保身，进退自如需要一步步来。
几人回到客栈，何晚二人事情也办妥了，水涝原因也已经查明。船匪之事也上报了吏部，几人准备回云台。
马川和周英也隐约觉得几人要分离了。
晚饭时候，马川说。“你们真打算走了吗？”
何晚点了点头。“出来也让家里人担心太久了。回去报过平安后，等有时间再出来看看。”
马川想挽留，但是不知道以什么理由挽留。“晚姑娘，那下次出来看的话，希望我们还能再见，宿老弟，你也是。”马川看着何晚，希望能把她的样子记在心底。
周英也舍不得几人，自船难之时，就感觉对生活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好像重新活了一般。虽然相处时间不多，但已经是自己重要的人了。
“晚姐姐，下次可以去我们家吗？离云台不远的，就在云隐县，那里很美的。”
何晚点了点头，“放心，我很快的，最迟一个月就会重新出发的。”
“你不在家过年吗？”宿礼有些惊讶。
“今年我想出去看一看，家里有大哥照看，也容我再逃避两年吧。”
马川看着她，她也有愁容，看似每次遇事都有解决办法，但是心里也是有一个地方空落落的吗？
“咱不伤感了，晚姑娘到时候出来，宿老弟陪不了，我和英子还在呢。我们应该为下次的见面干杯，不应该为这次离去伤心。”
几人听了之后，为彼此干杯。
何晚很欣赏马川的一点，他知道起点和终点，但仍然愿意最大限度地折腾过程，想要更精彩一点，更荒诞一点，好像要把这个世界都打上自己的烙印。自己很喜欢看着别人这般做，就好像午后的弹珠游戏，你分不清每颗弹珠，也知道每颗弹珠都会落进弹坑，但还是喜欢看它们的轨迹和空中的旋梯。这种感觉在让人感觉活着。
马川感受到了何晚对自己的欣赏，他知道，也仅是欣赏了。因为她对自己，还需要更多的路才能达到欣赏以上的高度，或是好友，或是喜欢。而自己对何晚姑娘是一见钟情式的喜欢，一见如故式的心动。
几人吃过晚饭就睡去了，好久没有睡这么安稳了。
宿礼和马川借着酒劲聊了好久，二人竟有点冤家兄弟的感觉。宿礼问马川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云台有个商铺缺掌柜，他很适合。
马川婉拒了。“我没什么大志向，只想在云隐继续这么安逸就好。”
宿礼才不信他的鬼话，他有不甘，岂会久居云隐。
“宿老弟，回去之后打算做什么？”
“我父亲希望我可以专心编纂修整宁国地方志，我可能会在其他地方停留。”
“那不妨先来云隐吧，那里静谧，花朵繁盛，是鲜花之地，很适合给你的书开篇。”
宿礼点了点头，“我会的，到时候见，不过你的醉翁之意我不会帮忙的。”
马川也哈哈笑了起来，“不用你，我自己会去见她的。”
宿礼看着马川，竟然有些妒忌他的坦荡。
周英把这几天赚的钱给何晚。“晚姐姐，这是老板退的房钱，你拿着。”
何晚被周英感动，才知道周英一直在给老板干活，为了给自己省下钱财。“这些钱你拿着，回去给大娘他们买些东西，我有幸运铜板就够了。”何晚搂着周英，这种幸福自己感受得很少。
周英推辞不过，继续聊着天，“晚姐姐，你别对马川生气，他人就是那样的，满嘴油腔。但是人还不错的。”
何晚笑了，“不会的，我们经历了这么多，我知道他的为人。我们永远都可以坦诚相待的。”
周英觉得何晚和自己在原雇主家见到的那些小姐不一样，她很奇怪，和她在一起，你能看见自己，能感受到自己活着，这种感觉会让自己想要靠近她，靠近她仿佛能找到自己。
滁州市路口。
分别的最后，大家折柳相送，虽然这时节柳树只剩下枝条。
何晚和宿礼选择驾马离去，走陆路五天折回。
周英马川则打算走水路，毕竟在船上还可以再挣些钱财，还是老搭档，周英给有钱人提供膳食，马川负责解闷跑腿。
周英看着马川，他变了，他对这样的生活虽然得心应手，但他不喜欢，他有自己新的愁容。
他们俩已经渐行渐远了。
马川看着周英，她能想开也好，自己本来就不是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好人，自己的生活很难安定，更别说如今心里有了何晚。自己需要改变下，为了自己、为了不愧对自己整个人生的过程，也为了早些和何晚相遇。
宿礼感觉自己和何晚相处更像兄妹了。自己想扳正，但何晚在有意告诉他，自己的眼神很清净，没有男女之色。
何晚知道宿礼的人生轨迹，他会按照他父亲的安排，因为他也喜欢，所以他的以后和自己毫无可能，他的以后只会困住像自己这样的人，而自己不愿意。那种甘于困于后院的生活自己生活不了，自己已经生活了二十载，接下来不会再这般生活了。
二人回到云台之后，表面上好像过上了原来的生活，但是心里都知道心境有了变化。
何晚把所见所闻也誊抄了给父亲。
父亲看着女儿，觉得自己女儿唯一的遗憾是，不是男儿身，不能在官场拼搏，不能把所学用到更大的范围。
“晚儿，你的所知所学不输于男子，你的能力要想留下痕迹，现下最优的道路就是嫁人，在他的事业上相辅相成并留下姓名。”父亲看着何晚注视自己的目光，竟觉得自己的考量比她所想更要狭隘，父亲还是把话说完，“我听说宿家小儿子，以后专职就是地方志编纂，如果再加上你的速算统计能力，必会使得书籍的价值更精进。不管对于军事、农业、地理考察，圣上都需要有一份详细可考的数据，对宁国更进一步的掌控。如此方可留下身后名。”
何晚思量了许久，答复父亲，“爹，您一直尽心尽力教导我，让我看到了各种可能性。因为您，我才觉得我原来不只是一个女子，而是和宿礼、大哥、乃至于当今圣上，是一样的，是可以没有顾虑的做自己的事情，没有女子须在后堂的道理。所以我不愿嫁给宿礼，是不喜欢，也不愿意以嫁人来谋取我的署名。我会走另外的路来攥紧我的人生署名权利。所以爹爹，希望您对女儿放心。”
何晚父亲看着何晚，经历一遭，是长大了。也好，她的道路本就需要自己前行。
“你想清楚了吗？若是真想明白了，为父就不再压迫你的选择。你母亲那里也不必日日苦练刺绣，我会和你母亲交代过，你的选择，包括你的婚事也由你安排，只是提前和我们商量告知就好，爹相信我女儿的能力，更相信你的品性。”
父亲看着何晚，她对以后，比自己当初都更要坚决。
宿家，宿礼父亲把自己的手稿交给宿礼，因为宿礼大哥是云台武官，所以父亲就希望宿礼可以把家道及衣钵传下去。
宿礼孝顺父母，敬爱兄友，所有事情都愿意为家人着想，这份责任自己也愿意承担。
宿礼父亲很欣慰，看着宿礼，两个儿子都争气，大儿子在云台任武官，小儿子已考中进士，虽未婚配，但品性让自己不担忧。所以曾豪言许诺，“儿子，你的婚事爹不掺和，爹相信你的选择。”他以为儿子怎么抉择都会是两情相悦的官宦子女。若是日后他知晓他未来儿媳是谁，会震惊到一个时辰没说话，不知道会不会后悔放下豪言不？
宿礼花了一个月埋头整理资料，列了出行计划，这计划怕是要用一生去执行。
真儒士，以身许之，足矣。
何晚在家会帮父亲哥哥出主意，二人都是礼部官员，在里面负责前朝或已故官员的资料整理，官职不高，但工作量多到经常宿在礼部。何晚会帮忙梳理整理清单，分层式处理，减轻他们负担。同时自己也整理了许多资料，列成清单书册，帮助她准备说亲的朋友们评估对方价值，包括自身家产、异动产物、家族实力等。后面考题书册传播范围较远，不只针对应付亲事，也用在管事人掌控他人，有无隐瞒谎报资产。
以至于何晚被塑造成贪名图利，蛇蝎心肠的人。也正因如此，很少有人上门谈论婚事。
宿礼听说了，只觉得男子可笑，还不如女子坦荡敢为。不过这书册，自己看不出来如何就可以估算资产呢。
马川本来打算谋个官家差事做，但自己实在不喜欢，刚好一朋友因冬天快到了，生意入不敷出，欠下了钱财，把自家的宅院抵给了他。
马川看着那宅院里光秃秃的树，荒凉如此。但是他有了新的想法，把自己的七成身家都投了进来，开始准备贩卖冬日的春天。
云隐是鲜花之都，不是因为四季如春适合鲜花种植，而是因为这里虽四季分别，但是土壤肥沃，踩上去皆是软软的。造就了云隐春日的花比别处的花都繁茂硕大，所以外地商人都喜欢来采购，或做香，或为食，或为景观。但是冬天到了，百花凋落，只有梅花凌厉，但又因为天气寒冷原因，商人不再愿意前来，花价下跌，无人再在梅花上下功夫。马川根据自己这么多年的经验，早就知道，人啊，只有越无聊无所事事的情况下，才会把所有注意力，掏出口袋盲目花钱。所以这冬天的泼天富贵就来砸向自己吧。
周英的厨艺每日都在精进，和父母一块开始承接各种帮厨工作，打算攒够钱了，就开个饭馆，让父母不用奔波劳碌受冻就可以温饱度日。如今虽快进入冬天，但总觉得有希望，你看那落叶也陪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