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一百年前左右的事情，燕椿和那时并不大，他生活在胥州。那时衔燕阁已存在，但并没有什么名声。燕宫音自己名声不好，收的也都是其他教派叛逃弟子或未叛逃的弟子。
除了她之外，其他人都行事很隐晦。
那时，江州、淮州是归分花门的。
分花门并不拿江州当回事，江州算是块飞地，因中间隔着沧州，青州，反而沧州那边管的多些，当时江州只有一个城，就是云梦。
无论是淅川，还是结阳，都是后来他才建立的。
燕椿和并不是在遇到苏程后才开始打江州的注意的，他第一次下山游历时，就对江州很感兴趣，他一直觉得胥州不方便，就看准了江州。但一开始江州并非是想以商业建城，他是衔燕阁出身，他要再造一个，比衔燕阁更厉害的地方。
少年人，意气风发。
先渗透云梦，燕六、燕五当时都在那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燕五开始常驻云梦，她是云梦的第一任主人。
新式的武器，装备，工具，所有的技术都在被不断的革新，被衔燕阁的人不断带到各个势力，那时许多衔燕阁的弟子都还没叛逃，自然如鱼得水。
但那时，很快意识到了，这样很无趣，太低级了，只靠这些拿不下江州，甚至保不住云梦。
于是他开始积极地推动珑骧盛会的一些事情，可这样也还是慢。他已经厌烦了，
在他犹豫要不要动令狐邈的时候，刚好沧州乱了，和燕泗纠缠不清的魏清帝，薨逝了，两大世家迅速扶植了一个傀儡上台。
大魏的事情席卷了整个九州，更大的冲突也随之而来，他的机会来了，一个可以让江州名正言顺归属于他的机会。
天下乱了，小规模的冲突不断，江州迅速地积累了第一笔原始财富，那几乎是很庞大的一笔数字。
然后，很巧妙地，他救了蘅春，又遇见苏程。
蘅春有理想，她想建立一个可以容纳所有无家之人的城池，和他一拍即合，他需要有人做事，衔燕阁的人远远不够。
这个城池是蘅春的理想投射，它吸引所有的善良的理想主义者，是所有理想主义者实现梦想以及为梦想殉道的地方。
他记不清多少人，男女不重要，年纪也不重要，叫什么，姓什么也不重要，是不是修者也不重要，江州有钱，江州要足够的人，养几个孩子不算什么，到十六七，要选择，选择离开江州，还是要留下。江州都会妥善帮他们安置。
留下的人最重要的是，他们要有共同的理想。
一批一批孤儿被送到那边，他们接受一样的教育，数不清的功法从衔燕阁送到那里。
他为这所城市起名结阳，蘅春是很厉害的人，就算是他，也很钦佩。这是一位只为自己理想而活的女性。
而结阳，将会诞生无数这样伟大的人。
江州一共三个城池。
云梦，是江州的底牌，偃甲之城。
结阳，是江州的希望，灿阳之城。
淅川，是江州的招牌，明珠之城。
所有的凝结，形成的势力之上，都一定有一个强大的个体。无论四大门派，大魏，江州，都是这样的。
人天生擅长抱团，喜欢和比自己强大的人在一起，甚至以把他人的目标当做自己的梦想。
燕椿和并不隐瞒、欺骗，这样有什么意思呢？母亲也从不欺骗，隐瞒别人。难道他还比母亲差吗？
衔燕阁所有人，都是被母亲吸引，汇聚而来的。即使是燕泗，也是如此。
那他也可以，要讲的清清楚楚，帮别人分析好利弊，要让别人想清楚，要慎重。一切的一切，都只为了江州可以永世长存。
这是他精心打造的玩具，百年，千年，它会替代他永远矗立在九州。
所以，结阳是他最看重的地方，因为那里的人，人远远比财帛重要。
但……结阳，在大魏乱的近十年，捡了无数个孩子，特别是青、沧二州，从那边来的孩子不计其数。
他抱着她落泪，小声地问：“元青……你小的时候，你曾经，遇见过江州的人，对吗？”
她叹气。
“……你、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赵元青不是不说，是她又不能骗他，又不能和他讲，讲了他接受不了的。
“好了，茂茂，没什么大事，你喝些水，不要哭了，好不好？”
燕椿和推开她，眼泪大颗大颗地滑落。
“你说过不骗我的，我问你你都要说的。”
“……”
赵元青倒了杯茶递给他，喂他慢慢喝下。
“你别哭，我同你讲，但你别自责，行吗？”
他脸色惨白，倏地抬头盯着她。
“……你、那时、你——”
“对，我见过你。后来乱了，我被那户……应该是父母吧，其实我也不确定，反正他们把我放在牛棚中养着，后来可能是过不下去了，就给卖掉了，不过那时候乱，人家嫌我瘦小，觉得养着赚不回来，最后辗转到牛马市上，被呃、被当菜人。那时你几乎就是现在的模样，你带着幕离坐在马车中，只稍微掀了掀，当时所有人都在盯着你们，我也是，但我矮，又坐在筐里，我能看清你的脸，你旁边站着一个仙女。你们两个当时还挺配的。都穿着身白衣，太醒目了。”
“那仙女下车后买了几个孩子，快选到我时，你掀开帘布催她，她给了银子，但没接剩下的孩子，急匆匆地就走了。托那仙女的福，晚上吃了顿好的，然后又在筐里坐了几天，被师父买去了。”
“一开始我也忘了，是宝儿姐说，江州收养许多孤儿的时候，还有，你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我才想起来的。我从前不懂事时，是怪过你的，我想就差两三个人了，我就能被那个仙女选走了。后来长大些，觉得世事枯荣有数，不应该那么想。才逐渐忘记你。”
“不过从前也挺开心的，我当时邻居是个老妪，她儿子出去打仗，夫君也死了，十分照顾我，给我讲了许多好玩的故事。”
“现在也很开心，谁能想到啊……小时候见过的仙人，竟然被我抱在怀中了。”
她温柔地亲着他的泪水。
燕椿和推开她，可又咬咬牙，扑抱住她哭。
他抽噎着，词不成句地，断断续续地说着胡话。
“你、你应该恨我，元青，你杀了我吧，我给你偿命，我痛的要死，我一想到我从前同你讲，咱们早些相遇，我一定认得你，把你供养起来，我就恨不得杀了我自己。”
“你不要喜欢我了，我根本不好。”他越哭越大声。
赵元青轻轻帮他顺气。
“茂茂，你知道我现在怎么想的吗？”
“我现在啊，想也许我吃了许多苦，都是因为我想变得更厉害时，才能遇见你，若变得不厉害，你就看不见我。所以昨天我问你，我若是一个小毛贼，路边的路人，公文中的甲乙丙，只是被你一笔提过的话，你可能就不会喜欢我了。”
“我知道你很辛苦，从第一次见面时就日日在看着我。两个人之间，也不是这样计较的，谁和谁认识早，谁喜欢的更多，不是这样的。”
“不要去想那些假设、如果的问题，现在你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燕椿和抽噎稍微停了一些，他顺着她的话想过去，若那时她被收养在结阳，十六七的时候，让她选，她肯定不选留在江州。
赵元青喜欢行侠仗义，但她不喜欢束缚，所以，当她面临可以获得自由的选择时，她会走。
然后，她就开始四处闲逛，他几乎不见外人，他们没什么机会认识，他就会很孤单的过完这一生，他也不打算在江州留下姓名，她甚至不会知道他叫什么。
他眼眸紧闭，又落了几滴泪。
泣音吸着她身上的味道问她：“元、元青，你若是被留在结阳，结阳十六七岁时，是可以自己选择留不留在江州的，若是留下，就像墨八那样。你会留下吗？”
赵元青几乎被逗笑，茂茂大王说了好稚气的话。
“我答应你不说谎的，我不知道。因为我很少去假设，去想如果从前怎么样，我从前能选择的很少，所以我做的选择就不会后悔。”
“但现在的我不想说不知道，茂茂，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如果我去结阳，遇到你，我一定会努力让你看到我，爱上我的。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千百种选择，最终都会指向你。”
但燕椿和头脑还没冷却，他枕在她肩上呜咽。
“元青，你罚我吧。我船上有鞭子，你打我，出出气，行吗？这样我才会觉得好过些。”
赵元青情不自禁地倒吸口凉气，玩这么大吗？茂茂又不喜欢疼，平时稍微手重一些就娇气哼哼，露出那种十分耐人寻味的表情。
“没关系的，我不怕疼的，我去拿。”他要起身，被她拽回，抱在怀里。
她悄悄在他耳边说：“那这样，我觉得这件事我不是很介意，你若介意，我们换种方式好不好？就那种……仙人搭救小乞丐，被恶毒小乞丐欺负的把戏。你喜欢的吧？”
燕椿和蓦然侧头望她。
“还有还有，正直盛年风华正茂的七珞阁阁主，被刚从结阳来的，心思不轨的下属关在不见天日的地方，苦苦哀求？”
“啊，那种也不错，你是衔燕阁的少阁主，我是小毛贼，我来偷东西，最后把最值钱的你偷走，给你下药让百般不甘的你委曲求全，你觉得怎么样？”
燕椿和都想要，他有点纠结。
但最后又开始落泪。
“元青，我不想要你哄我，我想你可以从前快乐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