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蕖本不是爱热闹的性子,便也窝在合欢殿,照顾女儿,闲时抄写经文。这日下午,庄蕖午歇起来,坐在窗前读书,柴玉在旁服侍,便听见门外传来小喜的通报:“美人,延春苑的山采女来了。”
听说是山采女,庄蕖忙命小喜请人进来。山采女入宫这一年多,虽然和自己从前一样,也是个小透明,但她家里毕竟和庄家有些牵扯,两人平日走动还算频繁。
山采女进了正房,庄蕖和她见礼,分宾主坐下。柴玉倒了两盏茶送上去,便退到门口守候。山采女问道:“这半个月天气热,我也不怎么出来。许久不见四皇女,她近来可好?”
庄蕖笑道:“好着呢,多谢妹妹挂念。这会儿她正睡着呢,不然就让她来见她山姨母了。”
“美人客气了。说起来,我近日天天在延春苑待着,也是无聊,就和宫人们做些针线打发时间。这是我前日绣的几条手帕,自觉颜色倒好看,今日出门前拿了两条,还望美人不要嫌弃。”山采女递过一个小绢包,笑道。
“这针脚可真仔细,多谢妹妹了。”既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庄蕖也就收下道谢,“这些日子我除了去皇后娘娘处请安,也没怎么出门,没和妹妹说过几句话。我瞧妹妹气色不似端午宴时,敢是做针线累着了?”
山采女笑道:“哪里是累的,不过是沾了些暑热,没甚精神罢了。”
“既是没精神,妹妹还是少做这些耗神的活计,多养养神也好。”想起早逝的贾采女,庄蕖心底叹息,不禁劝了两句。
“姐姐说得虽是,但我在宫里,每日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可做,午晌若是多歇了会子,晚上便睡不着了,如今白天又长,不找点事干,又能做什么呢?”山采女自嘲地笑了一声,“前朝政事繁忙,圣上也多日没进过后宫了。除了何婕妤处还能得圣上派人过问一句,其他人连圣上身边人的影儿都见不着咧。”
庄蕖理解山采女的心情。山采女家世不错,但位分低微,又不得永熙帝关注,平时在宫中没有多少存在感。她不像庄蕖那样幸运地有了孩子,又不似令狐芩至少位分看得过去,还单独住在一宫,连个邻居都没有,永熙帝平日里有什么动向,她恐怕算是最关心的那批人之一了。
“妹妹还这么年轻,以后日子还长呢,将来有什么际遇,都说不准的。你瞧我,以前也没想过入宫不久便有了月儿呢。”
“美人说的,我何尝不知呢。只是道理我虽明白,这一日复一日的,也实在是无聊。我进宫也一年多了,每日做的事都差不多,今日我过来合欢殿之前,忆起先前在宫外时,见到庄夫人的情形,倒感觉像是昨天的事似的。”
见提起自己的家人,庄蕖也感叹了一声:“我家人如今都在京城,虽然平日也见不着面,但总算能安心一些。从前他们没进京的时候,一想起家人,那才叫难受咧。”
“说起来,美人家的大公子已经定了亲,二姑娘我是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如今也有十五岁了罢,可许了人家不曾?”
庄蕖笑道:“上次母亲入宫探望我时,倒是说家中已在给二妹相看着了。不过,我家里在京城没甚根基,认识的人不多,又要忙大弟的婚事,估计且得看着呢。不过,如今女孩子十七八才定下人家,快二十再嫁人的也不少,二妹今年才及笄,我也劝母亲不用着急,多留她在家几年,也是好的。”
“美人说得是,咱们做女人的,便是嫁的人家再好,到底不如在家里时自在,若是有条件的,晚几年再出嫁,便是生孩子,也更不容易出事。”山采女笑道。
“妹妹说得不错,不过这也只能是咱们这样有些家底,不指着女儿出嫁换钱的人家才能做到的。”庄蕖叹了口气,道,“若是那平民小户,又不怎么疼女儿的,巴不得家里女儿十三四岁就嫁出去,好落些聘金贴补家用呢。你瞧我那小宫女,她家里有个姐姐,继母不慈,早早就给嫁了出去,十六岁就已经生了一个还怀了一个呢。”
庄蕖说的小宫女便是柴玉。柴玉几次会亲,和二姐印雪见了几面,知道她的近况,在合欢殿当差时,有时陪着庄美人闲聊,也会说起家事,因此庄美人也了解一些柴玉家的情况。
柴玉在一旁听着,也有些想念家人。二姐印雪且不说,她的大姐印蓉,给官宦人家做了小妾,几年不见,不知近来如何了?听说大姐连着生了两个孩子,身体还吃得消么?
一聊起家人,庄蕖也有些伤感起来。送走山采女后,她便命香雪等收拾出几份礼物,又教小厨房准备些糕点,让小喜明日出宫,往庄家探望一回。到了晚膳时分,庄蕖兴致缺缺,胡乱用了些饭,便不吃了。
如今白天渐长,宫中晚饭吃得又早,香雪她们时常趁着天还未黑,在晚膳后陪着庄蕖在院子走走,再带着四皇女活动活动的;今日庄蕖情绪不高,大家也不好凑趣,就早早地服侍她洗漱歇下,各自也回房休息。
柴玉干了一日的活儿,今日难得能早些歇息,有了点空闲时间。回到下房,香雪今日值夜,屋里只有柴玉一人。她一下扑到床上,放肆地打了个滚儿。
说起来,入宫也有三年多了,柴玉能自己独处的时间少得可怜。因此每次香雪值夜的日子,她总会先做点自己的事情,等实在困得不行了,再去休息。最近没什么要紧的针线活儿,柴玉便翻出柴婆子留下的医方小册子,背了起来。
背书本就不易,又是在临睡时,柴玉念了不到半页纸,就觉一阵困意涌了上来,忍不住要睡过去。她强撑起身子,用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把屋里点的蜡烛吹灭,回到床上,没用几息便睡着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柴玉清晨起来,洗漱已毕,便来到上房服侍,换香雪回屋整理。庄蕖昨日提起家人,心中伤感,经过一夜歇息,情绪也平复下来。等到她去给邢皇后请安回来后,奶娘抱了四皇女过来,庄蕖注意力一下子被女儿吸引过去,更是顾不上想家了。
今日天有些阴,不算太热,庄蕖午睡后起来,见外面天气还好,便到花园走了走。几日没来花园,园中又是一番景色。来到绿波池旁,庄蕖过了小桥,走进池中的小亭中,在石凳上坐了下来,放眼望去,亭外一片郁郁葱葱。一阵微风吹过,吹得远处假山脚下竹林中的几竿翠竹摇曳不已。
庄蕖望着那竹林,想起了原来贾采女所居竹华馆,也有这么一片竹子。贾采女去世半年了,宫中已无人提起她,庄蕖虽时常怀念,但贾采女与其他后妃交情不深,她也没什么人可以诉说。如今牛充媛也已在病榻上缠绵数月,虽然精神看上去还好,但庄蕖心里免不了也为她担心。
在宫里这几年,庄蕖平时来往较多的,也不过几个人。现在贾采女去了,牛充媛又病着,谢维嫣又在宫外,一年难见两回面。庄蕖叹了一口气,从园中出来后,便信步走到披香殿,探望令狐芩。如今她也只有这一两个知心的朋友,更是珍惜这份从进京时便建立起的友情。
在批香殿和令狐芩闲谈半日,回到合欢殿,去庄家的小喜也回来了,向庄蕖复命:“奴才今日到了庄府,把美人所赐的东西都带到。庄老爷一家给美人请安,谢美人的赏。老爷说,家里一切都好,请美人不必挂念,在宫中以服侍圣上,照顾四皇女为重,保重身体。”
知道父亲是好意,庄蕖闻言,还是忍不住嘴角抽动了一下。照顾四皇女也罢了,这服侍圣上……永熙帝虽说每月会来合欢殿一两回,但主要都是看望孩子的,对庄蕖并无甚亲密的举止。庄蕖自己呢,自从生了四皇女,对永熙帝的宠幸这种事也是不在意了,甚至有时想起来,还隐隐觉得有些排斥。因此看着宫中为了永熙帝的关注而暗暗较劲的艾才人井才人等人,她也是吃瓜看戏的态度。难道父亲觉得自己生了一个还不够,还希望再生个皇子皇女才好么?庄蕖心中好笑。
“你到家里,就见到我父亲了?其他人呢?”
“回美人,奴才在府上还见到了太太和大爷。太太教奴才告诉美人,大爷的婚期已经定下了,明年便要完婚。还有二姑娘,也订了婚。”小喜回答。
“二妹订婚了?是哪一家?”庄蕖诧异,追问道。
“说是先瞿太傅族中的公子,虽不是瞿家主支,却也是近支嫡派,父祖也是进士出身。”小喜把自己打听到的都如实说出来。
“我知道了。你跑这一趟也辛苦了,今日就歇着罢。”庄蕖点点头,给了赏钱。小喜谢了赏退下。
自己的妹妹竟然和瞿家订了婚,庄蕖心中感叹不已。在宫中这几年,她也知道了不少京城的高门权贵家的事情,知道这瞿家乃是煊赫了四五代的世家大族。虽然和妹妹结亲的不是瞿家主支之子,但这亲事也实属庄家高攀了。若不是家里有个生了皇女的后妃女儿,和皇室沾了那么一点关系,光凭庄父那个正六品的官职,如何能和瞿家结为姻亲!
不过,自己在永熙帝那里不得宠,也说不上什么话,能让父亲升为京官,全家来到天子脚下生活,已是庄蕖为家里做出很大的贡献了,这瞿家若是指望和庄家联姻能给亲家带来什么好处,她怕是做不到。但不管怎么说,瞿家也是远比庄家门第高出不少的人家,妹妹能嫁到瞿家,也是很好的出路。自己居住在深宫之中,还能给家里弟弟妹妹带来好处,庄蕖心中也有些欣慰和自得,昨日那点想家的惆怅也早已无影无踪。只要家人得到实惠,过得好,便是两边不能见面,又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