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

    骆屿淮来南方的时候是初秋,盛夏余热未退,蝉鸣倒少了几分聒噪。这时候树林仍是一片一片的墨绿,风一吹,就会带动树叶沙沙作响,落到地上的光斑晃动。

    他靠在操场的篮球架下抽烟,脚边放着一颗沾灰的篮球,皮革被摩擦的痕迹很重,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这个时间每个年级都在午休,鲜少有人在操场晃荡。骆屿淮一个人打完球,就拿出了烟盒。

    兴许是烟雾缭绕得太高,亦或是爆珠滤过的烟味依旧很重,骆屿淮不耐烦地皱起眉,耳边似乎又响起林泱那尖锐的声音:

    “不许给我惹麻烦,不许请家长,给我留点面子。”

    他踢了一脚,篮球滚到球框正下方,仿佛入了影子形成的篮网。骆屿淮把手放了下来,两指低低地夹着烟,朝器材室走去。

    器材室没人看守,成了男生们违纪的风水宝地。骆屿淮面无表情地绕过一地烟头,挑了个不显眼的角落,开始不加掩饰地吞云吐雾。

    狭窄的走廊里忽然发出巨大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撞在了墙上,闷闷的。骆屿淮的手微微一顿,下一秒又吐出一口烟。

    直到他听到有人在哭。

    很细微的哭声,几乎是忍着哽咽,从喉咙里不小心发出的。那声音像猫,细而软,微弱到不能算作求救信号。

    很快,这种哭声被恶劣的骂声掩盖了。

    骆屿淮又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与其说是脾气差,他更像是不愿意被吵到,特别是在这种私人时间里。他转来南方学校的时间已然超过一个月,可这里并不愿意给他一根烟的清静。

    他把烟夹在指间,抬腿走出了器材室,走到对面的更衣间前,一脚踹开了门。

    这一声比刚刚的动静更响,阵仗更大,里面站着的人都是一愣,看向骆屿淮时,唇角还带着没来得及收回的嘲弄和挑衅。骆屿淮看见铁皮储物柜前瘫坐着一个人,蓝白相间的校服在他身上宽大又凌乱,甚至还有两个清晰的鞋印,他头低低地埋着,地面上有几颗水痕。

    唯有那个男生没有看他。

    骆屿淮懒散地靠在门框上,比同龄人更高的身高让他自然而然形成无形的压迫感,他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些施暴者用犹疑的目光打量他,直到有人认出了他。

    “是、是骆屿淮!”

    其余的人脸色一惊,骆屿淮落在他们身上的视线又冷又重,再不识趣的人也知道他现在很不爽。

    “没想到你也在这里抽烟啊……”有人用凑近乎的声音说了句,甚至问骆屿淮要不要和他们一起收拾这个贱货。

    骆屿淮的脸色更冷了,他的声音几乎不带任何情感:“要我请你们走吗?”

    那些人显然是吓到了,连忙说着“走、走”,一下子逃离了这片是非之地。骆屿淮看着他们的背影,嗤笑了一声,弹掉了烟头处长长的烟灰。

    他把烟按熄在墙上,就在侧身的一瞬间,他看到了储物柜前那个人的脸。

    也许别人会觉得漂亮,但骆屿淮的第一反应是,他是破碎的。

    一个破碎的,旧瓷娃娃。

    他们的对视很短,短如那一瞬间同时降临的犹豫。骆屿淮扔掉烟头,转身离开了。

    晚上,骆屿淮翘了晚自习,连包都不背,就翻出校门,去找他朋友喝酒。

    约好的地点是在一家大排档,路上要穿过一个夜市区,很吵,很脏,骆屿淮不喜欢,每次走过那里,他都要抽烟。

    就在现在他把烟含在嘴里,一手刚刚拢着,另一手就要按下打火机时,一抹意想不到的身影忽然闯入他的视线。

    那个瘦弱的影子逐渐放大,骆屿淮知道,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于是,骆屿淮又看到了他脸上的泪痕。

    他的视线往上,就对上那双发红的眼睛,那双宛如平静的湖面的眼睛,永远水光潋滟。

    他还穿着那件又脏又大的校服,看上去是那样空虚,连衣服的一半都撑不住。他看到骆屿淮,整个人怔愣在原地。

    灯火阑珊处,他们又对视。

    骆屿淮看到他的右手手臂抬起,手腕被左手按住,五指间抓着一团破布,浸满了鲜血。

    骆屿淮终于想起了他的名字,他为此感到如释重负。

    那是温弥迩,被人欺负的温弥迩,一日之内打扰到他两次的温弥迩。

    温弥迩见到他的反应比想象中更剧烈——骆屿淮是由他猛然掉下更多更大颗的眼泪判断出的。

    他短暂地停留了一瞬,就要继续走,他几乎是用跑的,在逃。而同一秒里骆屿淮的烟灰掉在了裤子上,他下意识蹙眉要弹,低头却先看见了地上的血滴。

    温弥迩离他太近了,近到他认为这已经进入了危险距离范围,下一秒就该做出格挡动作防御。他抬头就看到温弥迩愈发苍白的脸,似乎他本来就该是这样的,苍白如玉。

    骆屿淮知道自己不该管,温弥迩就算要死掉他也不该管。可那双噙着眼泪的眼睛里分明是带着求生欲的,恐惧、绝望、委屈,和一点点想活下去的细碎光芒。

    他猛地伸手抓住温弥迩的左手手臂,太瘦,像枯枝桠,一手就能圈住。温弥迩剧烈颤抖一下,他带着新鲜伤口的右手手腕又涌出很多鲜血。

    骆屿淮沉默一瞬,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套在温弥迩的手上,他又拿了一把现金,全部放在了那件衣服上。

    “按紧点。”骆屿淮这么说完,就略过了他,继续走自己的路。他每走一步,脚就越沉重,好像地面上也被温弥迩的眼泪积成浅滩,骆屿淮寸步难行。

    如果温弥迩放弃了那一点求生欲呢?

    骆屿淮闭了闭眼,他拒绝去想这件事,直到他带着复杂而不舒服的心情走进了大排档。

    朋友已经开了两打酒,见到他,一群人都起哄。最中间那个把位置让出来,冲他招手。

    “淮哥,上一场打完就好久没见了。”陈冉拿过开瓶器,替骆屿淮开了一瓶酒,刚递过去,骆屿淮就像渴了太久,一口气灌了一半。

    众人都愣了愣,随即全都举起酒瓶,连酒杯都不用,就吵嚷着要划拳吹瓶子。

    陈冉疑惑地看了骆屿淮一眼,问他:“你下个月还打吗?”

    “不知道。”骆屿淮拿着酒瓶,眼神却没有聚焦。“不爱打正规赛。”

    陈冉听了这话一下子就冒汗,他几次开口都没能说出什么,最后才默默道:“淮哥,正规赛是出路……不要再想以前的事了。”

    骆屿淮没说话。

    他现在想的是,温弥迩还活着吗?

    骆屿淮是厌痛的人,因为他最了解疼痛。第一次被骆峰推上拳台时,他就知道,他的一生都再也与疼痛脱不了关系。那个拳台周围连八角笼都没有,他次次被揍摔下去,裁判带着笑意蹲到他旁边数数,他总是在数到倒数二三个数时爬起来,爬回拳台。他越这样做,那些在他们身上下了注的人就越兴奋。

    他把那个已经记不清脸的对手打败了,他的疼痛噩梦开始了。

    所以,骆屿淮知道,温弥迩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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