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读进学

    西暖阁的大门的防寒毡布掀起,林熙抬脚走了出来。

    她身披石青色披风,质地轻盈而柔软,雪白的毛领蓬松温暖,手里捧着一只藏蓝色暖手炉。

    静兰紧随其后,手中擎着一柄天青色的油纸伞,为她阻隔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

    通往御花园的宫道上,林熙无心欣赏雪景,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愁绪与不安。

    忽而见到一只黄白相间的狸奴在石子路上一窜而过。

    身姿矫健,转眼就跳上了路旁的桃树,拽着桃树脆弱的枝干摇摇晃晃。

    她停下脚步,目光直直地看着树上的那只猫咪,眼眸里闪过几分涟漪。

    “珍珠也很喜欢上树,”林熙道,“不知道它现在是不是也在树上睡觉。”

    静兰道:“王妃若是想念珍珠,不如求求王爷,着人将珍珠带到宫里来?”

    林熙收回目光,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继续往御花园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王府总是好过在宫里。”

    殿下性情叵测,疑心甚重,她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哪一天,还是不要牵连无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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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花园的观雪亭里,摆着屏风桌案,桌案上放着几碟果品茶点,一碗凉透了的玫瑰汤圆。

    看样子只吃了一颗,就被闲置在那了。

    殿下并未安坐于圈椅之中,而是披着玄色金丝披风,随心地倚坐在亭子的石栏上,看陛下在草地里堆雪人。

    如此这般闲适自在的模样,不像个灭了林家满门的冷酷摄政王。

    倒像个在宫闱庭院之中,懒散清闲的富贵公子。

    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又一眼。

    陛下穿着明黄色锦衣,梳着双髻,一双圆圆的眼睛看到她就笑了,“林熙!”

    成衍爬起来,仰着头,眼睛亮晶晶地:”昨晚宫宴,你走得那么早,都没能说上话。”

    林熙给陛下行了礼,“陛下冷不冷?”

    “不冷,不冷。”话语间就拉着林熙看雪人,“你看我堆的雪人,好不好看?”

    雪人胖乎乎的,像个敦实的胖娃娃蹲坐在草地上,脑袋和身子一般大。

    “皇兄说可以用山楂和芝麻丸做眼睛鼻子,”成衍先自己吃了一颗山楂,酸的挤眉弄眼,“你帮我挑一挑吧。”

    林熙看了一眼靠着栏杆坐着的成王殿下,默默接过冰凉凉的玉盘。

    挑了两颗芝麻丸,一颗差不多大小的山楂,递给陛下。

    成衍十分满意自己的小雪人,拍拍林熙:“你帮我在雪人身上写上年份,我要在旁边按手印。”

    我来写?

    林熙颇有些为难地看着陛下,“妾身怎么能在陛下堆的雪人上写字呢。”

    陛下也同样为难,他捂着红彤彤的手附在林熙耳边,悄声说:“皇兄早上看过我写的字,说丑。”

    林熙虽觉自己的字已练得十分不错,但也不敢造次。

    于是谦虚地小声说:“陛下,臣妾的字,也丑呢。”

    成煦漆黑而深邃的眼眸,淡淡地看着坐在雪地里的两人。

    一高一矮,围着一只毫无审美可言的雪人交头接耳,他的唇畔轻扬,一声哼笑。

    “你写吧,写吧。”成衍可怜巴巴地看着林熙。

    林熙抵挡不住,只好拿起树枝,在雪人圆滚滚的肚子上一笔一划地写下:元嘉四年字样。

    她写完,讪讪地看着陛下的表情。

    一阵冷风刮过。

    寂静无声。

    她悄悄把树枝放在一旁,也不作声了。

    良久,成衍才伸手在旁边印了个小小的手印。

    成煦看他俩低着头不知道鼓捣着什么,撩了撩披风上前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俩,以及那只雪人。

    成衍在这么寒冷的目光下,结结巴巴地说:“皇兄,这字不是我写的。”

    成煦漆黑的眸子冷凌凌地看着别别扭扭的字。

    这不像一个京都贵女的字。

    他撩起眼皮看了眼她,怀疑心起,但他当下未表露,只是很轻地哼笑了一声,“嗯,你写不了这么丑的。”

    林熙未察觉,只是小声道:“是树枝不好写。”

    成煦招手,让宫人把雪人搬到冰室地窖里保存起来。

    看着还蹲坐在雪地里的两个人,一伸手把成衍拉了起来,对着林熙说。

    “陛下喜欢你,日后闲暇时陪着陛下练字吧,省得到处乱跑,”他看着垂着的后脑勺,“有你衬托着,陛下也能多几分信心。”

    林熙听着这话,觉得不是好话。

    但是又从这样轻松的话语里,感觉到了殿下冷酷外表下的人性。

    陛下十分高兴,伸手拉林熙:“林熙,我以后可以天天见到你了!”

    林熙不敢让陛下拉,双手并用地爬了起来。

    成煦看着低眉顺眼的人,视线缓缓下移,落到她的手腕上。

    白皙如玉的皮肉上有一圈明显的掐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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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关一过,纷纷扬扬的风雪戛然而止,带着料峭寒意的春风慢慢吹进紫禁城。

    过了元宵,该上朝的上朝,该进学的进学。

    成煦安排玄明给殿下讲佛经,想让他性子里沉淀些慈悲。

    又把已致仕的老太师找了回来。

    老太师一头白发,眼睛也有些看不清楚了,但是一双眼睛仍然清明,不见浑浊老态。

    他曾经是先太子的太傅,受先太子谋逆案的牵连,当年险些丢掉性命。

    如今老太师颤颤巍巍重回宫殿,成煦让人给他搬了个墩子,许他坐着说话。

    “殿下,老臣问一句,教授陛下课业,要教些什么?”

    太初殿书房的书案后,一直挂着那副《周王负成王图》。

    他立在书案后,宽肩窄腰,样貌俊朗,嘴角衔着些微末笑意。

    “老师当年怎么教太子哥哥,如今便如何教陛下。”

    老太师听他说这个话,沉沉地直视成煦。

    成煦勾唇一笑,“怎么,老师不信孤?”

    老太师:“当年若不是殿下从中斡旋,老臣活不到今日。”

    成煦道:“老师尽管教,能学得几分就看陛下的造化。”

    老太师点点头,殿下如此说,他心里就有数了。

    朝堂上的事与他已无干系,一把年纪当个教书先生,正正好。

    这也是成煦选他当陛下老师的原因。

    没有立场,就是最好的立场。

    老太师又言道:林党乱政十年有余,其党羽亦非一日可逐尽,其中或忠或奸,还望殿下多加甄别,切不可一刀切。

    成煦笑了笑:“除恶务尽,有些狡猾逆臣纵然想隐藏、伪装,孤也有法子引蛇出洞。”

    “如今年关已过,是时候腾出手来收拾这些人了。”

    老太师道:“殿下心里有章程,老臣就放心了。”

    成衍从寿康宫迁到平章台,阵仗恢弘,朝臣们那颗不上不下的心,渐渐安放下来。

    不久便有些言论说,成王殿下仁慈,厚葬太后娘娘,厚待林熙,是个明事理、敬宗祠、守正道的君子。

    但也有些刺耳的声音反对,说成王这是施小恩,博大名。

    这些言论是谁开的头,谁附议,谁在家偷偷说过,锦衣卫一一记录在案。

    每日清晨,在成煦上朝前,上报到案前。

    成煦有时看,有时不看,什么人什么心思他心里大概都有数。

    今日朝上,他以陛下的名义下了一道令,增开一届恩科,广纳天下英才;减一成赋税,体恤民生多艰。

    朝堂臣工纷纷跪拜陛下与殿下的恩德。

    与此同时,因先太子案被贬牵连到的官员,纷纷被正名,重新启用。

    而在后宫中,曾经被废的皇后,也就是先太子生母,成煦的生身母亲,

    重新被尊封为太后。

    元嘉四年的朝局看起来风平浪静,底下却暗流涌动、危机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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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熙不是个爱上学的人,小时候在山水庵,每天的早课都是打瞌睡,晚课也时常不在。

    师父说她是屁股上长钉子,这辈子是没有气候了。

    当时年纪小,浑然不在意师父说什么。

    一心只惦记着下了早课,去找庵边的徐家哥哥玩。

    徐家哥哥脸长得好看,声音好听,烤的烫手的地瓜也是香甜好吃。

    每每她被罚,不能吃晚饭,就可怜兮兮地跑去徐家。

    坐在哥哥那张简陋的书案边,一盏豆大的灯映着一高一矮的身影。

    一个专心致志读圣贤书,一个津津有味吃烤地瓜。

    临被抓走的前一天,是个下雨天。

    吃完香香的烧鸡后,她抱着一捧莲蓬坐在惯常书案边的小凳上。

    之前那张小凳有只脚矮了点,林熙随手拿了徐家哥哥的书去垫脚凳。

    徐家哥哥看着皱着眉,但什么也没说,由她坐在旁边剥莲子。

    雨声潺潺,莲蓬青绿,莲子清香,

    林熙一边剥一边吃,偶尔也给徐家哥哥递着吃。

    林熙昏睡地狠了,支着下巴的手卸了劲,额头敲在桌案上,“咚”地一声。

    她捂着额头,眼圈有点红。

    “林熙。”成衍笑着唤她。

    林熙抬头看,满目精致书架、桌案,墨是米南宫的款,纸是李清照的燕子笺。

    桌案是紫檀木镶金边的,不是那张坐着还会摇晃的凳子。

    她眨了眨眼,是做梦了。

    满脸歉意地朝陛下和老太师笑了笑。

    这么多年了,一上课还是容易睡着。

    她原本只需要和陛下一同练字即可,但陛下的陪读还没敲定,便让林熙先陪着,照顾一二。

    以显示成王殿下对陛下的悉心照顾。

    老太师见她睡醒了,也不说什么,继续坐着讲学。

    林熙也只得打起精神,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学着。

    每日课毕,她还得收拾收拾去东暖阁,跟殿下汇报陛下每日的学习成果。

    其实也不需她说什么,太傅们自会与殿下汇报。

    “在想什么?”成煦见她神思不属。

    林熙回神,假装自己没有走神,继续磨墨,看向御案上摊开的几张考题。

    “这是春闱殿试的题目吗?”

    成煦“嗯”了一声,略略思索,拿起御笔,鲜红的朱砂勾在第二张考题上。

    论述何为帝王之心和帝王之政。

    “不用在这装模作样了,”他指了指旁边一张稍小些的书案,“自去那边练字。”

    吕常立刻招手让宫女上了四碟糕点,四碟果品。

    她既不喜进学,也不喜练字,有这工夫她宁愿出去玩雪、吃东西。

    但自从除夕夜之后,公主被禁了足,而她成日里被殿下这样拘着,跟禁足也差不多了。

    方才老太师向殿下进言,陛下年纪虽小,但是天资聪颖,远胜常人,日后必成大器等语。

    她听着就隐隐不安。

    悄悄抬头,看向端坐在御座里的人。

    陛下如今上无父母支撑,亦无兄弟姐妹从旁扶持,林氏外戚已被殿下连根拔起。

    如此孤立无援的境地里,如此出挑,恐会惹殿下不喜。

    于陛下,于她都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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