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坟？”
段年稹一字一句地念着，清朗的声音难得带了几分沉闷。
漩涡把他们带哪来了？
这地界完全不认识啊。
玉城？
辨认了半天，段年稹半信半疑地念着石碑上模糊的字眼，不敢确认。
清风拂过树梢，空气中裹着细碎的草叶擦肩而过，丰沛的雨汽掠过段年稹的鼻尖，他打了个寒蝉，又将外套脱掉一件。
这个温度反正不会是海市了。
玉城的早上比海市干燥了些，刚下了雨的路面都干的要比别处的快些，段年稹站在小屋的廊檐下，看着不远处的石碑，脸色忧愁。
他的员工都去哪了？
不会留他一个人陪金主吧，不要啊……
段年稹内心流泪。
空气中，混着雨后青草的腥味的微风灌进漏风的房间，他轻轻咳了声，喑哑的声音在不大的空间里传播，角落里细碎的啮齿声停顿了下，又很快响起。
谢图南醒来的时候，正躺在车子后座上，入目的是记忆里有几分眼熟的车顶，坑坑洼洼的痕迹贯穿着车头车尾，看起来像是经历很严重的事故。
漫长的岁月在它的身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一指厚的灰尘。
她定睛看了两秒，沉默半天，才捂着口鼻，缓慢坐起身。
前一秒崭新的车子变成了这般破旧不堪的模样。
她唤出315，打开摄像功能。
画面中的自己没有什么变化。
脸蛋一如既往的漂亮，就是头发散乱了些，露出了后脑勺的斑秃——殚精竭虑久了，不免脱发。
拆开的车门大刺刺地倒在地上，缝隙中还有几根枯黄的杂草。厚重的灰尘包裹着车辆的每一个角落，稍微移动，肉眼可见的尘埃飘飘扬扬地飞起。
静静感受着身体各处的痛觉，除了脚踝有些扭痛，其他并无异样。
没有受伤。
“三三，段年稹呢？”
谢图南在脑海里呼唤。
【在外面。】
315很快响应了她，机械的嗓音带着明显的紧绷，【宿主，是结界。】
“结界？什么东西？玉城什么时候有的？”
谢图南知道系统的意思，但她不知道这个结界和小说上写的有什么区别。
【查不出来具体时间。】
315一来到玉城就如临大敌，要不是检测到宿主安然无恙，它早就带着宿主的精神体跑了。
【主人，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困了。】
“困了就睡。”
谢图南随口道。
【好，那我休息一会。】
315说到最后，机械音微弱地几乎快要消失。
谢图南像是没察觉到不对劲，依然在观察着四周。
“咯吱~”
破旧的门板发出声音。
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醒了。”
段年稹注意到身后的动静，返身回了屋子。
屋子破败就连门槛修的也低，站的高些就能碰到脑袋，段年稹微微低头，踩着地上的脚印走回去。
“我们被那漩涡不知道带到什么地方了，我刚才出去探查过，周围都是山林，基本没有人烟。”
他向谢图南解释自己的行踪，看人动作迟缓，扶了一把。
“不用探查，我知道这是哪。”
谢图南慢慢起身。
她环顾了一圈继续道，“这是玉城。”
“玉城？”
段年稹惊讶，“已经到了玉城？！”
从海市到玉城距离可不短，近千公里的路程就被那漩涡一罩，他们就到了。
“那我们这是遇到了灵异事件……”
他有些惊疑不定，“我的那些同事应该还好吧？”
谢图南看了他两眼，眼神有些意味不明。
见人依然迷茫地看着她，表情无辜，她微微啧了一声：“真不明白？”
“嗯。”
段年稹把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一样，“真不明白。”
不明白能和异情处的人混一起？！
谢图南不信。
不过她进了玉城，心情挺好，原先心底乱七八糟的念头，消失的一干二净。倒是好心帮人解惑的心情是有的。
“你养宠物么？”
谢图南问他。
“不养。”
虽然不解，但段年稹还是老实回答，又补充了一句，“我周围的人也不养，他们都挺忙的。”
“你们公司还忙啊。”
谢图南想到段年稹糟糕的财政，眉梢一挑，带了些许的促狭，看人面色不好，笑呵呵开口，“那你不养宠物可能没发现，这个世界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宠物么？”
段年稹皱眉，“世界改变还能和它们有关？”
“小瞧了它们。”
谢图南表情郑重，煞有其是地点头。
她看着不远处裸露在外的石碑，公主坟三个字历经风霜，依然张牙舞爪地彰显着存在感，甚至当初她抹在石碑上的颜料都还在。
她怅然喟叹：“它们可厉害着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世界上的植物就像修仙小说里的那样，能够吸收日月精华一般，噌噌噌地生长，有些甚至能开口说人话。”
“动物也是么？”
段年稹问。
“差不多。”
谢图南点头，“动物的修炼速度要比植物快很多。”
“其中原因不得而知，如今这情况倒像是小说里的灵气复苏变成现实。”
“灵气复苏？”
段年稹震惊。
“那成精的动植物呢？这么久为什么普通人不知道？”
都有灵智了，应该有人遇到过吧。
“谁知道呢？也许它们不愿意和人类有交集吧。”
谢图南踏出小屋，耽误了这么一会，日头已经爬上了半山腰，暖洋洋的太阳照在大地上，金闪闪，像是有无数金子在发光。
她手搭在眉眼上方，估摸着时间：“走吧，时间差不多了。”
段年稹：“？”
“你知道自己会被绑架？“
他没有继续追问世界异变问题，反倒诧异金主的淡定。
“差不多吧，异常那么多，不想知道都难。”
谢图南率先动身。
刚走两步，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对了，你车子报废了，等我回海市给你报销。”
如果是先前，段年稹早就欢天喜地地说好了，但现在，他默默跟在金主身后，独自生闷气。
“这跟我们先前说的不一样。”
他手背上还搭着脱下来的外套，手指绞着衣服一角，好好的羽绒服被扣出一道口子。
“哪里不一样？”
谢图南问。
“你只说是吊唁，没说这里这么危险啊。”
他急切道。
“你傻啊，我都出五百万一个月了，这里的危险还用我说么？”
谢图南瞪他，“而且，我说过此行危险，是你自己答应的。”
“啊？”
段年稹闻言一愣。
“快下山。”
谢图南看着重重叠叠的山林道，“这里离楚家不远，天黑之前，我们要去到楚家。”
“没有车子，山路就比较难走，我们步行的时候要小心一点。”
谢图南沿着蜿蜒的山路慢慢往下，嘴里说着急，但脚下慢悠悠地，生怕走的太快。
段年稹回过味来，他抿紧唇，心里怒骂着不知道在哪的陈明，肯定是他沟通的时候见钱眼开，把他卖了。
等着吧。
他生气地瞪圆了眼睛，气呼呼地像个小茶水壶，点把火就能冒热气。吭呲吭呲地喘粗气，发誓回去扣陈明工资。
谢图南听到身后的粗喘，微微皱眉。
这个身体素质……看来安保公司的宣传单果真是虚假宣传啊！
谢图南眉头皱的更紧。
怎么到处都是虚假宣传的人，人世间真的是一丝真心实意都没有了。
她脚步沉重的走在下山的路上。
这条路当初修建的时候还是苗铃决定的，楚大刀反对也没什么用。他卖身攒的老本就换来了这么一条山路。
谢图南想到这里，不免有些好笑。
想想楚大刀的一生，还怪可怜的。
“你不能去！”
“别拦着我！”
突然一阵嘈杂的声音从山下响起，两道不同声色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
她警觉抱着旁边的树身，踩着树身，几下上了树。
动作轻快，丝毫没有晃动树梢。
公主坟的树木高大，枝叶繁茂，遮挡她一人的身形轻而易举。
段年稹：……
他连忙跟着藏好自己。
“是几个普通人。”
他观察片刻后小心开口。
“我们为什么要躲？”他问。
谢图南没有回他，看人往山上走，扶着树干隐藏的更深了点，不耐烦地低声喝道：“闭嘴。”
她有点后悔挑中这个倒霉鬼了。
过于聒噪。
“……嗯。”
段年稹悻悻闭上嘴，手捏着自个儿嘴唇做拉链状。
刚沉寂下来，山脚的哭声顺着风声传到俩人耳朵里，他们听的更清楚了。
谢图南心里隐约的猜想成了真。
“就在那里，有人看见那个人贩子了。”
哭哭啼啼的女生万分悲怆道，“我查到了，当年这里还住着一个老婆婆，她留下的录音说过，在小妹失踪后的第二天，就被一个女人带到了这里。”
“那你也不能谁都不说一声，就跑来这里，多危险啊。”
“毛毛姐，你冷静一点，小妹如果还在，不会喜欢你这么糟践自己的。”
女生身旁的人在劝她，“我们先前找的录音不是说小妹被埋在山上么？”
“是不是真的，我们去瞧一瞧。”
说话的高个子女生深呼吸一口气，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如果是真的，我们就去找凶手复仇，大家都会帮你。”
“是真的，我能感觉到，妹妹就是被她抱走的。”
哭着的女生闻言死死抓住高个子的手，指节泛着白色，一双眼睛盯着同伴，满脸泪水，眼神哀求地看着对方，像是在祈求她的肯定。
“好，我们一起去。”
从头听到尾，谢图南的脸色随着几人说话的内容越来越黑。
段年稹蹲在一边，虽说满头雾水，但机智的没有开口。
英俊的眉眼偷偷瞧着雇主，跟做贼似的，凭空多了几缕猥琐的气质，看的旁观者扼腕叹息，糟蹋了一张好面皮。
“还走么？”
段年稹悄声问道。
“走。”
谢图南在人走之后，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神色有些怔愣，回忆起往事，眸底不自觉浮现一抹痛苦。
小女孩。
她记忆里，这山上确实有一个小女孩，还是她亲手埋的。
痛苦归痛苦，但有一件事很明确。
人不是她杀的。
时隔十几年，谢图南又一次在心里为同一件事情心梗起来。
当年，就是这个小女孩的死，才让苗铃对她放松警惕，让她上学，独自去外地……如果不是她，她也许没有机会活着长大。
她当时，是很感激一个孩子的死亡让她得以片刻挣脱牢笼。
所有人都觉得小女孩是被她弄死的，但真的与她无关。
谢图南叹气。
这个黑锅她也背了这么多年，始终找不到头绪。
因为就连她也不知道这个女孩到底怎么死的。
但人确实是在她手上没得。
当时因为过于恐惧，仓促间埋尸体留下太多痕迹，如今被人找上门来……
谢图南闭目思考一会。
苗铃死亡，当年知道这件事情的人没剩几个，目睹她埋尸的只有那个老虔婆。
那这人嘴里的录音到底是怎么留下来的。
呼~
谢图南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目光幽深地看着荒凉苍茫的大山。
难不成苗铃就留下了后手么？
明明都说她死了，结果哪里都有她的手笔，真晦气啊！
谢图南摇头向前。
“我们去哪？”
见人不准备往山下去了，段年稹不由疑惑。
“去后面镇子上，找一个人。”
谢图南头也不回。
“找人？”
段年稹吊着嗓子，两个字读出了十八个转音，“这路上都贴着你的通缉令，你能去镇子上么？”
话说，为什么警局的通缉令要贴在山里？
给谁看？
通知嫌疑人绕路么？
段年稹疑惑。
谢图南没去管身后的喋喋不休，自顾自地迈步。
只不过转了个弯，避免和先前那几人撞上。
“你要是自投罗网的话，我这个……”
段年稹犹豫开口，见人没有反应，连忙跨步追了上去，“可是要加钱的。”
“再废话，扣工资。”
谢图南冷和一声，步伐加快。
“那不行！”
段年稹脸色惨白的强烈拒绝。
走在金主前方，为了方便面对面讨价还价，他倒退着，脸色焦急开口：“我是专业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对你安全的考虑，你要相信……艹！”
话没说完，一声经典国粹从坑底传来。
三米多宽的坑洞里，段年稹扒拉着边缘，勉力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谢图南见状脸色大变，她警觉张望着四周，眼神不住地观察着环境，脚步微微后退。
“头顶。”
段年稹神情惊骇，慌忙提醒。
谢图南矮下身体，身体往山坡一侧扑过去，但已经来不及了。
一张大网从天而降。
刺鼻的气味从网上传来，轻轻嗅闻一小口，她的脑子顿时昏沉起来，，敏捷的动作稍有凝滞，最终被网了个严实。
“woko！”
一声国粹惊得她清醒了些，费尽力气睁开条眼缝，只能看得见蔚蓝的天空和头顶耀武扬威的枯枝，像是胡乱画在天空的线条。
耳边除了树枝被踩断的细碎声再无其他。
眼前黑的彻底，谢图南控制不住地滑落在地，最后的意识只是希望自己醒来的时候还能留的一条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