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校园，有时候就像一个被集体主义编织得密不透风的小宇宙。
不是说它不好啦。
就像深夜动画的强行感人桥段一样，不是它不动人，而是你知道它剧本太浓，忍不住想吐个槽再决定要不要入戏。
所谓大家一起做某件事就是正，你不参加就等于背叛革命，这种气氛大概就跟当年匿名网站上被人挂黑名单一样，莫名其妙却毫无反抗之力。
在这种时候，你只好把自己伪装成合群的便利商品，安静地随波逐流。心里那点想法，连出口都嫌麻烦。
「……千代音、你这样可不行哦。」担任导师的老师在点完名后，突然把目光投向了你。
你正准备悄悄收拾东西，结果被点名的瞬间顿住了动作，表情毫无波动地看向讲台。
老师推了推眼镜，手里拿着学生列表的资料册，语气听起来像在念成绩单，但内容却完全不一样：「你看，体育祭马上就来了对吧？虽然不是强制的啦，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比如说参加个项目？或者，加入个社团活动之类的？」
教室前排几个同学已经开始兴奋地讨论哪一项好玩，后排则一如既往地混乱。但你就坐在中间，仿佛被丢进了人类聚会的荒野区。
你没有回答，只是小声地反问了一句：「……必须吗？」
老师倒也没有立刻开启说教模式，只是叹了口气：「你平常的成绩也不错，就是社团活动记录一直是空白。虽然说不是每个人都适合集体，但偶尔接触一下热闹的地方，对自己也是有帮助的吧？」
你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用手指摸了摸课桌的边缘。
体育祭。
那个每年一次，几乎是日本校园里仅次于文化祭的大型活动，全校级别出动的热血运动企划。班级对抗、接力赛、大绳跳、障碍赛、拔河……
听上去就像是某个综艺节目的惩罚企划，光是听着就很疲惫。
老师见你没吭声，语气柔和了一点，「不是一定要参加运动类的啦，像记录员啊，摄影啊，放送也可以哦。」
你低声「嗯」了一下。
老师没再多说，只是留下一句「有兴趣的话这几天可以来办公室找我登记」，然后放你离开。
你走出教室的时候，其他同学已经在讨论班级接力的选手人选，仁花兴奋地在笔记本上写计划表，日向在后门被月岛冷淡地吐槽「你连直线都跑不稳别报名」。
你从旁边走过的时候，听见他们笑闹的声音，一瞬间，像是走进了另一个世界的声音轨道。
「……社团啊。」你轻声嘀咕。
所以，
当体育祭这天终于到来，你身穿统一的运动服，站在操场边，手里捏着分组表，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果然还是被强制进线了啊，这剧情根本没有跳选项的自由。
你选的是接力赛，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不是因为想跑，也不是因为会跑，只是看起来最省力，最不容易被老师点名表扬或批评那种安全地带的项目。
低头一看名单，上面写着几个名字：
日向翔阳、影山飞雄……然后是你的名字。
现在，身后是操场边整齐的队伍，广播里正播放着开场音乐，老师们在确认时间表，班主任在大声点名。
空气中飘着白线粉的味道，还有草皮晒出的阳气。
日向已经穿着班级的颜色袖套，在场边热身，一边嚷嚷着：「等下我一定要超过隔壁班的那个家伙！！」
影山站在他后面，一言不发地盯着操场方向。
你站在他们旁边，混在准备接力赛的学生堆里，不紧张，只是……稍微有点格格不入。
你轻轻呼了口气，低声说：「——不能拖后腿啊，毕竟这个是会算进班级积分的。」虽然你自己并不怎么在意积分就是了。但如果因为你搞砸了，然后大家都看着你笑笑说「没关系啦」，那种「被温柔包围的羞耻感」，说不定比被骂还惨。
这时候，仁花走了过来，笑着拍了拍你的肩膀：「没关系的啦！大家只是想好好跑完就好。千代酱的腿其实蛮快的吧？其实我有偷偷观察过哦~」
你嘴角抽了一下。
被偷偷观察这件事，比上体育课还令人紧张，感觉就像你正准备跑步，结果突然有人在终点架了摄像机。
喧嚣的操场上，广播传来某班胜利时的欢呼，你站在跑道边，原本只是神游天外地盯着人群中飘动的班级标语。
然后，某一瞬间，你视线里扫过一个人影。
白色运动服，乌野的标志，戴着发带，微笑的表情温柔得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角色，还有那标志性的眼角的痣。
你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点了一下。
菅原孝支。
是在漫画店里偶然碰到的那位高年级生，日向提起过，是排球部的副队长，学长。
你对菅原孝支本身其实并没有是那种非常喜爱的想法，但是那种带着初恋般的容貌让你不由自主地紧张。
你本来只是因为那时候他看着手上书本的专注神情多看了一眼而已……但那一眼好像在脑海里烙下了痕。
现在，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对上了眼。
他站在对面负责检录的区域，刚好也看向你，距离不远。
你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他像是注意到了你的视线，柔和地笑了一下。
就是那一瞬间，脑内咚的一声，像是打了鸡血一样。
你原本只是把今天当作「被卷进来的社交型活动」，整个人半吊着精神在运作。但在那一个微笑之后，整个人的气场突然变了。
你站直身体，微微抬起脚做了个热身动作。动作轻得有点不可思议。
「……你这干劲是从哪来的？」
月岛的声音在旁边慢悠悠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你头也不回：「为了集体荣誉。」
月岛的目光停在你身上一秒，显然没料到你会说出这么一本正经的回答，「哼……还真是单纯。」
那语气里藏着点微妙的不爽，像是有人本来悠哉吃饭，结果碗里突然被洒了醋。
而站在另一边的山口则一脸温和表情，轻轻挥了挥拳，声音不高但很认真：「千代……加油，我觉得你一定能跑得很好！」
你转过头看他一下，点了点头，认真回应，「谢谢，我也觉得今天状态不错。」
「——第五棒准备！位置就位！」
广播的声音划破操场的喧哗，热浪夹着欢呼和脚步声扑面而来。你站在跑道边，接力棒在掌心轻轻转着，微微出汗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旁边有人还在笑，说哪个班的男生在跑步时自己把自己绊了个狗啃泥，结果还爬起来比了个胜利手势。
前方，第四棒正在接近，脚步声越来越近。你轻轻吸了一口气。
不要紧张，不要紧张。
……但你知道你现在状态完全不像「不紧张」。
因为，你感觉到的，不是风的方向，也不是脚下地面的温度，而是目光。
远处的高三检录区边上，有个熟悉的身影，白色运动服，阳光下眯着眼笑地菅原孝支。
你视线偷瞄过去一眼，然后大脑直接短路。
你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已经盖过操场上的广播。
然后，你动了。
前一棒把接力棒送进你手里的瞬间，你整个人如同弹出的箭矢，飞快地冲了出去！
起步干净利落，动作平稳到不可思议。你甚至在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漫画里背景会画风线的那种人。
但你还没来得及沉浸在「啊，我也有主角气场的某一瞬」里，隔壁赛道就传来一点骚动。
「——哎，那边的！你是哪个班的啊？」
你一愣，侧眼看了眼旁边并排行进的人。
发型时髦，跑步姿势标准，腿长不说还一边奔跑一边试图搭话。操场边有女生在为他应援，你甚至听到有人喊：
「王子山~加油！赢那个跑超快的女生~！」
你面无表情，一边飞速迈步，一边用余光继续确认菅原学长还站在那里。
王子山再接再厉：「你真的跑得很快！我们是不是见过？叫什么名字？」
你：……
这个人好吵。
菅原孝支还在看。
于是你深吸一口气，脚下一沉，直接提速！
没有回头，没有回话，没有给一丝回应，像一阵风一样从王子山身边穿过，带起他一脸「欸？」的表情卡顿在原地。
操场边一阵热烈起哄：「王子山被超了欸！」「哇还是女生啊——真的假的？」
你心无旁骛，只知道终点前还有十米、五米……下一棒，站在你前方的日向翔阳，已经把脚蹬在起跑位置，整个人像弹簧一样准备就绪。
你把接力棒用力一送，日向接棒，风一样地冲出去，爆发出新一轮的欢呼。
你慢慢放缓脚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擦了把额角的汗。
回头一看，王子山还在被同班吐槽「你搭讪失败啦！」，他边摆手边喊：「不是啦我只是想交朋友啊啊啊啊啊！」
你刚跑完回到班级帐篷边，呼吸还没完全平稳，就被迎面冲过来的仁花一把抓住手臂，眼睛里几乎写着「你刚刚那是谁啊！真的谁啊！」
「千代酱！刚刚那个、真的好厉害欸！完全像在动画里一样！」她双手合十贴在脸边，一脸感动地说：「我都快以为你下一秒要原地起飞了！」
山口也跟在后面，小声却兴奋地说：「我第一次看到你跑那么快……」
你一边擦汗，一边努力维持平静：「还好，只是有点小小的动力而已。」
反正只是小比赛！又不是决定人生大事的时刻。
说着，你不自觉又往检录区方向看了一眼，果然——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不在了。
你心里那团奇怪的火才慢慢冷却下来。
「……所以，原来你是这种类型啊。」
你闻声转头。
月岛萤站在不远处，双手抱胸，表情就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矿泉水，带点好像隐约觉得无聊的微妙。
「原来是单细胞生物啊，只要给点刺激就会条件反射型冲刺。」
他语气一如既往地不客气，嘴角还挂着若有似无的嘲讽弧度。
你：「我以为你会说‘哇没想到你也有运动才能’。」
他耸耸肩，无所谓地回一句：「没想到你这么容易燃起来……我是不是该在你考试前对你笑一下，看你能不能考满分？」
闻言，你脑海里却突然蹦出了一个极其违和的画面。
月岛萤对你微笑的样子。
嘴角微微上扬，眼镜后透出一点柔和的光，语气温柔得仿佛下一句就要说「早点回家，外面会冷哦」那种，活脱脱一副深夜日剧里青梅竹马系学长的既视感。
你背后一阵发凉，「……呃。」感觉一阵恶寒，表情扭曲了一下。
月岛注意到了你的异样，皱眉瞥过来，额角好像有一根青筋隐约动了动：「……你那是什么表情？」
你语气很诚实：「想象你笑了一下，突然有点……反胃。」
月岛冷笑了一声，「那你就继续当你那个单细胞好了。」
山口已经笑得站不太稳，差点蹲下去。
而仁花则还是挂在你手臂上，虽然完全没听懂你们在说什么，但笑得很开心：「不管怎样，千代酱今天真的超帅的~！」
中午的操场边一片热闹，班级帐篷下铺着蓝色防水布，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围坐在一起，掀开便当盒的声音、笑声、饮料罐开启声此起彼伏。
你坐在熟悉的那一圈人中，左边是月岛和山口，右边是仁花和清水学姐，对面一堆排球部高年级，西谷、田中、东峰，还有那位怎么看都像是体育老师的大地学长，当然也有……菅原学长。
日向和影山那两人正端着便当走过来，一边走一边吵，「你多吃点蔬菜！」「你别抢我肉块！」声音大到帐篷里的蚊子都想逃走。
午后的阳光暖暖的，体育祭中场休息时间仿佛把整个学校都摊开在光里。
你刚咬了一口玉子烧，想着今天就当个安静路人，低调吃饭。
结果清水学姐突然来了一句：「之前有人在体育馆外看排球练习……是你吧？」
你手里的筷子一顿，差点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她语气不紧不慢，脸上没表情，像是确认一件早就心知肚明的事。
「在体育馆门口站了很久的那个，不是你？」
仁花倒是反应超快，眼睛都亮了：「诶诶？千代酱你该不会……想加入排球部吧！？」
你刚想否认，被田中瞬间拍了大腿：「早说嘛！我们排球部可欢迎漂亮女孩子当经理！」
「喂你闭嘴！」大地学长瞬间制止，眼神像扫射机关枪一样把田中压回去。
西谷一脸兴奋：「真的假的真的假的？！那以后不是连午休都可以一起吃便当了！」
东峰旭笑得温和：「欸……不过偷偷来看训练，确实挺少见的啊。」
你瞄了一眼一旁正低头吃饭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月岛，突然有点想反击。
「其实我只是……偶尔路过罢了。」
那天确实因为月岛的话有些触动，所以才去偷偷看一眼。
声音刚落，影山就严肃点头：「但你发球的时候动作很好，感觉很适合打排球。」
日向嘴里塞着饭团，模模糊糊地嚷着：「她跑也超快！刚刚的接力我都差点没接上！」
仁花眼神发亮：「那你干脆加入嘛~我陪你去拿表格！」
你默默灌了口饮料，正想着怎么闪过去这个话题，结果不小心看向操场那边，某片树荫下，几个一年级的，男男女女坐在一起，饭团一人一个，鸡块你一个我一个，有的肩并肩在看手机，笑得很甜。
你盯了几秒，忍不住吐槽：「……我们才入学两个月吧？就有人开始谈恋爱了？」
山口愣了一下：「啊？咦……诶，好像是欸……」
月岛终于抬头，扫你一眼，慢悠悠地开口：「你现在才发现？」
你幽幽的回答：「我还以为是青春期集体错觉。」
月岛推了下眼镜，嘴角抖了一下，眼神里透着点嫌弃：「比起你那种看人笑一下就把自己写进人生纪录的反应，人家起码是双向。」
你一口吃的差点卡在喉咙，连忙扭头瞪他一眼，恨不得把那副欠揍的表情塞进便当盒里封印起来：「喂！你很吵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