珂接到信号,俯下身,对身后的族人打了个手势,借着夜色,带领族人们操控着尸傀潜入圣地。
沃笮耶派出去在圣地外围查探的人至今还未归来。
长老脚步飞快走进毡布房中,“族长!森林外面……”
沃笮耶一抬手打断他。
长老皱眉:“族长……”
“走,”沃笮耶深吸一口气,意识到今晚不是安可布死便是他死,提了长刀,戴上面具,带着长老走出营地。
看了一眼崖上黑果大小的山洞,沃笮耶顿了顿,分出部分族人往山洞去,然后带着剩下的人直奔安可布的毡房。
毡房灯火明亮,里头有两个黑影。
安可布已到了圣地外围。
他早已带着族人们躲到尸傀群后,让他们藏在密林后头,自己则站在最前方,抱胸望着圣地,无声数着呼吸。
突然,圣地一侧燃起冲天火光,隐约的嘶喊声穿过浓烟与黑幕,扎了过来。
除了尸傀无法入侵,唯一能克制蛊虫的便是火焰。
安可布知道沃笮耶失手后会来个鱼死网破,所以早早便让珂带着尸傀藏在自己帐中,等沃笮耶按奈不住来找自己,一把火点燃了特别熏制的尸傀,连人带虫一起烧死。
安可布嘴角勾起一道阴冷的弧度。
三族将要统一。
而在他身后,萧贽捏着一根白索,无声靠近安可布。
沈眈让他制住安可布。
可是就在他伸手去抓安可布的双臂,白索一头就要绕上去,萧贽忽然察觉有人从背后靠近自己。
萧贽心里一惊,立刻反身将白索甩了出去。
可那人不躲不闪,迎着这一鞭捂住了萧贽的嘴。
白索打在沈眈身上,萧贽尝到了血腥味:“师……”
他一张嘴,那血液就如有生命一般钻进了萧贽双唇间,萧贽甚至来不及多说一个字便昏了过去。
沈眈抱着萧贽,看了一眼被自己划开的手心,面无表情将血舔干净。
“怎么回事?”安可布听到声响转过身,就看到沈眈抱着已经晕过去的萧贽坐在地上,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萧贽是想攻击自己,却被沈眈提前抓住了,皱了皱眉,刚要挥手让尸傀上前去抓萧贽,一只苍白的手按在了他的肩上。
安可布一僵,转过头对上了尸傀无神的双眼。
他立刻撤身往旁边一躲,同时心念电转,想要操控尸傀退下,却愕然发现,尸傀不受他控制了!
这时,旁边飘来一句轻飘飘的命令:“抓住他。”
两侧等待的尸傀立刻闻声而动,安可布看着直冲自己而来的尸傀,先前的冷静和傲慢尽失,背后唰然落下冷汗。
不可能,除了尸族中人,怎么可能还有人能控制尸傀?!
他猛地扑向沈眈。
可是尸傀却快他一步,互相抓着手臂将同伴摔了过来,砸在安可布身上,安可布被砸地一咳,骨碌碌滚到一边,几个尸傀立马上前按住他。
安可布正好摔在沈眈面前,一声从未如此狼狈的人怒不可遏, “沈眈你想做什么?!是不是沃笮耶那个老匹夫……”
可是刚抬眼,他的声音便立刻消失了。
——沈眈漠然地看着他,一只眼睛瞳孔竖直拉起,里面是不详的血色。
“你……”安可布脸色变得异常苍白,他认出了这只眼睛,“是你……”
五年前,带着那群魔族从熔谷爬上来的人。
沈眈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垂眼去看怀中萧贽的脸,像是看到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摸。
这样一幅温馨的画面,看得安可布毛骨悚然。
沈眈不理会恐惧地看着自己的人,他横抱起萧贽,让尸傀押起安可布,往圣地方向走去。
在他走出第一步时,安可布恐惧地发现地面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无数猩红色的细线从泥土之下钻了出来,像是一条条红色长虫,以极快的速度相互汇聚纠缠,形成一个个复杂的图纹,然后从那图纹之中又生出几根细线,与另一头的红线相缠,一路直抵圣地。
安可布闻到了泥土中浮出的血腥味,浓重到能让这个与腐尸打交道的人几欲作呕。
沈眈抱着萧贽进入了圣地的灿烂火光之中。
.
崖上祭坛,大祭司低哑的声音停了。
沃其佩本来听得有些昏昏欲睡,乍然停止的祈福声像钉子一样扎穿了混沌的意识,沃其佩心跳漏了一拍——她听见了隐约的厮杀声。
山洞底下的圣地还是有些距离的,沃其佩听得模模糊糊,刚想起身出去看个明白,看起来行动不便的大祭司竟然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窜到了她的身后,手起刀落劈晕了沃其佩。
将沃其佩在干草上安置好,大祭司这才出了山洞。
孔沉孔耀趁机跟了出来。
圣地中已是一片混乱。
那红阎虽然早已料到两族在呼神节期间起冲突,但是她没有想到会这么早。
尸族营地里火光炸起时她便让族中年纪较轻的女子带上老人先行离开,自己与其他人则暗中前往尸族营地。
但是还没等她靠近,营地中便呼啦啦飞出大片黑虫。
那红阎脸色一变,立刻命令族人后退,自己踹起一根燃至半截的火把,用力扔进了黑虫群。
黑虫们呼啸着散开。
火光一片连着一片,把大半个尸族营地都拢了进去,沃蛊族有不少人被易燃的尸傀抱住,惨叫着不断挣扎却挣不开,族人们因为害怕举着长刀不敢靠近,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同伴没了动静。
沃笮耶站在人群中间。
看见那红阎,他的长刀无意识一挑,血顺着小臂流下,滴在了身边的一人一尸上。
那是珂和露。
安可布的计划只成功了一半。
珂带着尸傀藏进安可布的毡房,打算伺机放火烧死沃笮耶,但沃笮耶究竟是一族之长,察觉到了异常,没有亲自进去,而是让长老带着几个人先进去查看。
等珂见有人影进入毡房,立刻点着了一个尸傀,把他推了进去。
而同一时刻,沃笮耶绕过毡房,直接看向要离开的珂。
两族这才正面对上。
尸族人口不及沃蛊族的一半,且事事依赖尸傀,沃蛊族虽然以蛊虫自保,但是蛊虫难养,产出越来越少,早很久很久以前,沃蛊族就开始学习长刀,而用长刀来对抗行动不便的尸傀极为合适。
可以说胜败已定。
珂对抗不了压上来的人潮,不久就体力不支,被一刀砍翻在地上,而一直在暗中为珂担心的露眼看着他将死于刀下,不顾自己的安危从人群中冲出来扑到珂身上,想要求情:“族……”
可是沃笮耶一刀用了全部力气,收不住了。
露就这么被砍成两半。
她太小了,身躯单薄至此。
珂愣愣地看着那小小的两半身躯。
那红阎看着这血腥的一幕,隐隐有些作呕。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那红阎忍着干呕的欲望上前,“沃族长!如今这局势你我该是看清楚了,安可布显然是想灭了沃蛊后一统三族,你若不想族人被残杀,我们不如一起……”
沃笮耶没有理会,蹙眉看着她身后。
那红阎猛地转身。
沈眈抱着萧贽,慢悠悠地走进来,猩红的血丝与他的脚步一同往前,没一会儿便到了那红阎与沃笮耶脚下。
那红阎下意识抬脚躲开,但是刚撤开一步,她就知道自己不必白费力气了。
那猩红血丝盘成的复杂图纹,竟然已经铺满整个圣地!
而这,都是那个名叫沈眈的人带来的。
“许久不见,”因为抱着萧贽不好行礼,沈眈便风度翩翩点了下头,“不知两位族长可还安好。”
圣地里兀地静了。
而打破这诡异氛围的,则是姗姗来迟的大祭司。
她目光没有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停留一瞬,远远看见沈眈,便朝他走去,跪下行了一个祭祀大礼。
圣地里鸦雀无声。
这一重重变化冲得人缓不过来劲来,甚至连因为露的死而一直垂着头的珂也看向了大祭司。
沈眈歪着头看她。
“大祭司,”他点点头,“之前失礼了。”
他说的是屺罗晚市和巫媪族领地中的事。
他们心照不宣,逢场作了一台戏。
大祭司俯下身,“小人不敢,能为我主做事,是我的荣幸。”
听到“我主”二字,沈眈淡漠的表情终于发生了一丝变化,饶有兴趣地看着大祭司,“尸族所谓的‘瘟疫’是你下的诅咒?你为何要帮我?”
这场所谓的“瘟疫”,让沈眈成为了尸族的“救世主”,虽然他也可以用自己的方法获取安可布的信任,加入三族的争端中,但说实话,大祭司的所作所为为他节省了不少时间和力气。
沉默片刻,大祭司道:“……是。”
沈眈见她没有回答第二个问题的意思,也不强求,继续道,“为了挑拨尸族与沃蛊族?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小人知道。”大祭司道,“三族于暮林扎根已久,自视甚高,才会在五年前犯下如此大错……”
“所以呢?”沈眈打断她,“大祭司有什么话直说便好。”
大祭司顿了顿,道:“……小人愿以余二族性命,恳求您,放过我巫媪族人。”
“沃西雅!”
“大祭司?!”
沃笮耶和那红阎同时出声。
“唔唔!”安可布也在尸傀手中不断挣扎。
沃笮耶不可置信地看着大祭司,“沃西雅你疯了?!”
那红阎先是听了大祭司的话觉得不可置信,然后听了沃笮耶喊出的名字,猛然睁大的双眼又直直看向沃笮耶。
沃西雅……
那不是沃蛊族前族长夫人吗?!
沃笮耶正值壮年,女儿沃其佩不过二九芳华,怎么可能有这个这么一个满脸皱纹、形如八十老媪的母亲?!
那红阎脑子一瞬闪过无数阴谋论,可是复又想起大祭司那句“以二族性命,放过我巫媪族人”……
不过沃笮耶倒是自己给她解答了疑惑。
“当初是我负你,”沃笮耶道,“但你家族这年少见衰的病症连蛊虫都难以抑制,圣女不该有这样……的母亲。”
这样丑陋的母亲。
圣女贵为三族信仰,圣洁高贵,不能有这样的出身。
若是被其他族民知晓,圣女之位绝不会属于沃其佩。
大祭司一动不动地趴在沈眈面前,沉默着。
沈眈目光落在她的发顶,她因为早衰之相,头发早已稀疏掉落不少,仅剩个惨白的头皮裸露着。
沈眈又看向远处。
半晌,他才道:“如你所愿吧。”
说完,转身往祭坛走去。
沃笮耶看着他沉稳的背影,手中的刀不停颤抖。
身后族人们虽然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大祭司的话还是能听明白的,他们自然不想就这么白白等死,个个握紧长刀蠢蠢欲动。
“族长……”有年轻的族人去扯沃笮耶。
沃笮耶目光一凝,止住了手上的颤动,道:“去……杀了他。”
沈眈如有所感转过身。
“杀!”沃笮耶嘶吼一声,身后的族人们紧随他的动作,一柄柄锋利的长刀,映着火光往前冲,那红阎几乎是下意识去挡住了一部分人,巫媪族女子与族长一起,手上的长鞭一扫,拦下了一大批人。
但是拦不住最前面的沃笮耶。
沃笮耶疯了一样冲向沈眈,举刀就砍,沈眈抱着萧贽,站在祭坛下,根本来不及躲——
“噗呲”一声,温热的鲜血溅到脸上,沈眈眯了眯眼。
在他前面不过几寸之距,是沃笮耶的长刀刀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