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丽雅在驾驶舱中远远给他比了个手势。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欧米伽现身太久。
尽管欧米伽有国会的特许，但那毕竟不是纸面上的东西。名义上，欧米伽依然是恐怖组织的第一杀手。他要是再在这儿多待几分钟，超级英雄们不动手，军队也会先出动。
而莱恩对超英不会对他出手这件事的信心并非毫无根据。
他隐隐听到了些风声，关于政府对超级英雄不受管控的不满——这种不满一直存在，自从卢瑟参与到政界，鼓吹“超人威胁论”后更是愈演愈烈。
据说国会在商议一个注册法案，神盾局强烈反对，但似乎阻止不了法案的推进，而代表人已经和托尼·斯塔克有了初步接触。在这种局势下，他们这些英雄的行动只会更谨慎。
只是不知道这件事托尼本人的态度如何，他的队友态度如何，正义联盟的态度又如何呢？
也许是时候重启那个神盾局的身份了。法案会影响一切，到时候，九头蛇会非常愿意在这种事上参一脚，欧米伽很乐意看两方相斗——黑吃黑的第一要义，水搅得越浑越有利。
直升机缓缓下降的几秒内，他心情愉快地看向这几个人：“我只是来和海姆斯打个招呼，就不参与你们接下来的聚会了。”
迪克依然沉浸在“纯良小叔被黑势力老大哄骗”的迷思中。布鲁斯面无表情。超人下意识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布鲁斯。托尼则是直接给了他一发斥力炮，语气冰冷。
“你觉得我们会让你就这么走了？”
“你不会吗？”
欧米伽反问，被变声器扭曲后的无机质声音混杂在大都会的夜风中。他一个侧翻躲过了这发攻击，而后后撤几步，跃到直升机垂下的悬梯上。
“你不会。”
他不等回话，慢慢说道。
“因为各国政府对你们虎视眈眈，法案悬而未决，你不敢拿你的队友们冒险——这是你的弱点，斯塔克。”
斯塔克这个词被他说得含糊，像是轻轻略过了什么。毒气的影响让他没法专注，冗杂的思绪在大脑中乱成一团。
你看，托尼·斯塔克最大的天赋就是搞砸所有事，因为他总是用那颗聪明的脑子想得太多。
一个声音在他心底轻轻地说，语气中有一种令人悚然的愉悦。
你知道该怎么做——你知道怎么帮他。记忆有时候是太重的负担，他承受不了这个的。那个声音继续说。忘掉这一切，他才能站在你这边儿。
……什么？这是什么？
某一瞬间，莱恩在头盔下茫然地睁大眼睛。
托尼咬住后牙磨了磨，语气沉沉：“不要说得你很了解我一下。”
但在场所有人都心知欧米伽说的是事实。
法案会影响一切，所有人都必须慎重思考所有因素。没人想冒这个风险。莱恩头也不回的迈进机舱，舱门一关就开始拆自己身上的战甲。
“把我放到酒店，你回哥谭的基地。”他在卸掉臂甲的间隙快速道，“我们得动作快点，丽雅，如果有谁想拜访莱恩·莫拉德的话，我最好先他一步。”
头盔滚到地上，露出完全被汗水浸透的黑发和瞳孔微微放大的棕眸——更高浓度的恐惧毒气让他的身体没能力的像往常那样代谢，那些化学物质依然在他的血液中流淌。一套完整的战甲很快被拆出零碎的部件，在地板上堆起一座小山。他把额头抵在冰冷的隔板上，合眼做了几个深呼吸。
直升机平稳地悬停在酒店窗外。丽雅在驾驶座上远远看着靠在隔板上的男人，没了刘海的遮掩，锐利的眉宇更添冷硬，闭目时脸上的神情近乎淡漠——某一瞬间，她恍惚觉得他虚浮于世界之外。
“我真的觉得你应该赶紧注射解药……”
“打过解药只会让我体内的毒气消失得一干二净，丽雅。”
他睁开眼，随意套上衣服拉开舱门。凛冽的风瞬时灌进机舱，寒意爬上脊背时大脑反而冷静下来。
“可作为一个刚吸入过高浓度恐惧毒气的普通人，解药怎么会有那么好的效果呢？不，别给我摆出那幅表情，小姑娘，这是最保险的做法。”
“暴露身份又会怎么样？”丽雅生气地说，“你不可能瞒他们两个一辈子，你想摆脱九头蛇，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他们迟早会知道！你也清楚的，这只是个或早或晚的时间问题！拿自己的身体当代价，我不觉得很值得！你这是——”
最后几个单词被她隐去。小姑娘看起来愤怒得出奇，配上那头鲜艳的红发，莱恩真担忧她会突然燃烧起来。
……哇哦，高中生teenager的威力真是不容小觑。
他在怔了几秒后有些失笑。他没觉得自己在生气，也清楚被丽雅吞下的那几个词是什么。
自欺欺人，他想。真是一阵见血的概括，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伪装，跟自欺欺人又有什么区别？
“就当我觉得很值得吧。”半晌，他无奈地勾起一个笑容，轻声自语，“也许是我不愿意面对真相。”
然后他一手撑着舱门上沿跳了出去。
莱恩从窗户翻进房间，摔在柔软厚重的地毯上。幽暗中只有寂静和他细微的喘息声。右臂又一次撕扯开的枪伤在停止运动后变得存在感十足，密密麻麻的痛意顺着神经传导至全身。
我应该休息一会儿。他半合着眼，在细碎杂音和眼前斑驳色块的闪动中想。
他的理智告诉他再多等一会儿是更谨慎的选择，可这个念头出现的下一秒，莱恩就失去了意识。
也许是一秒，也许是一小时，时间在他昏迷时被无限拉长。
直到他的潜意识忽地动了动，他毫无征兆地睁开眼，看到黑色披风悄无声息地垂在地毯上。
蝙蝠侠背对着窗户站在那儿，白色护目镜看向他时只有寒意。骑士高大的身形挡住了大都会夜晚的灯光，看起来冰冷又危险，像某种蓄势待发的猛兽。
莱恩跟他对视几秒，大脑的昏涨让他花了点时间辨认这是幻觉还是现实。然后缓慢地坐起来，后背靠在床上。
“晚上好。”他含糊道，“你来得真快。”
那只沉默的猛兽上前几步，莱恩能感到锐利的视线从他颤抖的手指移到右臂渗血的伤口。蝙蝠侠在他面前蹲下身，从腰带里取出一管蓝色的液体，那根长长的针头让他的理性重新上线了。
“这是什么？”他抬起头看着骑士，不动声色，“吐真剂之类的吗？”
“是恐惧毒气的解药。”
骑士的声音又低又沉。莱恩来不及说什么，蝙蝠侠一手用力按住他的右肩——非常靠近那个枪伤，另一手准确地把那根长针扎进了他脖子上的血管。整个过程的动作之快让莱恩刚因伤口被挤压皱起眉头，就感受到脖子上传来的凉意。
“你他妈的……”他闷哼一声，在那些蓝色液体流进血管的一刻察觉到不对，手下意识握紧又失力松开，“你到底给我注射了什么？”
“我说过了，恐惧毒气的解药。”
他回答。骑士单膝跪在地毯上，那只手依然死死压着他，肩后的披风从侧面看去几乎把他们两个一同包裹。蝙蝠侠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很快布满汗珠，琥珀色的眸子在失神的间隙冷冷盯着他，语气慢条斯理。
“面向高浓度毒气的特效药，只不过副作用的效果类似吐真剂。”
他真的、真的讨厌被人压着审讯的感觉。
莱恩抬手用手背盖住眼睛，在药物作用下的眩晕感中有些失控地笑起来：“操/你的，你是个混蛋。”
蝙蝠侠对此无动于衷。
“我是。”他平静地说，“现在，我问，你答。”
“今晚的事是欧米伽设计的吗？”
“当然不——拜托，你觉得他故意让海姆斯绑我？”
“我觉得他在拿你当诱饵，莫拉德。”蝙蝠侠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你身上的枪伤也是海姆斯的人干的，是不是？”
这是个莱恩回答不了的问题。
沉默无疑代表着默认。骑士看着他继续道：“你真的觉得欧米伽不会想到海姆斯会挑今晚动手吗？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但欧米伽是个危险人物，他和他背后的九头蛇都是。莫拉德，他对你只是利用——”
一股莫名的怒火涌了上来。
“你和韦恩又是什么？”他冷笑一声，“就像你利用布鲁斯那样吗？”
面罩下的布鲁斯显然没想到这个，证据就是他在莱恩的反问后诡异的沉默了一秒。而这种沉默落在莱恩这里只是进一步让他怒火中烧。
他脑子里更为理性的那个声音说，冷静，我们最好不要说太多，你现在太冲动了——可另一个声音大喊一句去他妈的理性，蝙蝠不是喜欢给人用吐真剂吗？我就是要说真心话！他妈的，蝙蝠把布鲁斯拐走多少年了？布鲁斯每年的被绑架次数都再创新高了，还不允许他冲动一下了！
“你有什么资格过来提醒我，蝙蝠侠先生？”他勾起一个讥讽的笑容，“这句话原话送给你——你把布鲁斯拉进你们的正义小团体，说着那些冠冕堂皇的道理时，有没有想过布鲁斯只是个普通人？”
布鲁斯·蝙蝠侠·正联顾问·韦恩：……
“我知道我在干什么，布鲁斯知道吗？”冲动的质问后，他盯着骑士胸口的那只蝙蝠，语气疲惫，“我不像你想的那样天真，我帮欧米伽是有原因的。”
这句话在布鲁斯听起来大概跟“我不是恋爱脑我只是很爱他”差不多。
他看着因药物作用已经明显昏沉的男人，感到有些头疼。
布鲁斯·韦恩在莱恩心中到底是什么样的柔弱形象？他忍不住想，他对蝙蝠侠和布鲁斯·韦恩的关系又到底有多少误解……
骑士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
良久，蝙蝠侠低声道。
这是莱恩在那晚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再然后，身体的精疲力尽让他再无力维持清醒神智，彻彻底底地昏睡过去。他在梦中久违地回忆起童年。那个夏夜，那口废弃的井，布鲁斯在下面哭个不停，于是他也跳了下去，那很疼，但对于已经开始接受实验的他可以忍受，更重要的是布鲁斯停止了哭泣，所以这很值得。
他们在井底看到纷飞的蝙蝠。莱恩后来想也许那就是某种征兆，某种预感，“也许干我们这行的不应该说这个。”他对丽雅说，而后者告诉他干他们这行的才更需要预感，能在狙击枪对准你前准确闪避子弹。这是个不错的地狱笑话，于是他和小姑娘一起笑起来。
“我会带坏未成年人的，你应该去上学。”他说。
“相信我，你拯救了我的人生。”丽雅看起来很认真，“你改变了一切。”
梦境的后半程充斥着乱飞的蝙蝠，他又看到坍塌的正义大厅，地板上的“JL”扭曲不清，超人雕像的头滚落在地——
[后来这块儿再也没重建过，不过也再没有正义联盟了。]那个很像年轻时托尼的声音说，语气讽刺，[视超人为最大威胁的人类至上主义者反而在他死后开始爱他，最多疑的英雄偏偏葬身于相信人类……这难道不是本世纪最大的黑色幽默？]
莱恩从梦中惊醒。手机“滴滴”的铃声响个不停。正午的阳光从窗外洒进，祥和到好像昨夜的一切都只是幻梦。他发现自己躺在柔软温暖的被窝中，上身的衣服被脱去，绷带缠在右臂的伤口上。
他晃神了几秒，而后捞过手机。
丽雅给他发了条信息，告知他昨晚的监控已经清理干净。再往后居然是迪克。他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迪克给他打了两个电话，最新一条的信息是让他和自己在大都会吃个饭。
[你答应我的去布鲁德海文简直遥遥无期。]信息里写，[想想我从小到大你放了我多少次鸽子，莱恩（愤怒emoji）这次不许拒绝我（哭脸）（哭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