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雨亭的脸上常年挂着一抹礼貌性的笑容，即使是不耐烦或是生气时，也就只是抿着嘴轻皱眉毛，眉梢眼角流露出淡淡的轻蔑和厌恶。

    林殊第一次见到温雨亭的脸上流露出如此不加掩饰的嫌恶和愤怒。

    “我没有恶意，学妹，我就只是想加个微信而已。我关注你很久了，都是同专业的，讨论讨论学习相关的内容……”本来看起来还算干净的男生此时看起来带上了十分的油腻，嬉皮笑脸，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给别人带来了多大的困扰。

    “她让你把她放开，你没听见吗？别人都已经拒绝了还缠着别人，恶不恶心？”林殊眼底闪过一抹愠怒，上前站到两个人中间，扯开了男生拉着温雨亭衣服的手。

    “我又没恶意，怎么叫纠缠啊？”男生皱起眉毛，被她的话激怒，声音却有些没底气，“再说了，你是谁啊，你清楚情况吗？”

    周围四下无人，距离热闹的主干道还有些距离。男生的嗓门不算大，但一米八零的身高足够唬人，即便有监控，林殊心里还是有些发慌。

    没事。这里是学校，他不敢做什么的。林殊把手揣进外套口袋，把钥匙链上的指虎套在手上：“我是她同学。你再不走，我就给导员打电话，让学校老师处理你。”

    男生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像是还要说些什么，可身后的温雨亭掏出手机举起来，电话拨号的嘟嘟声响起，他马上怂了下来，转身悻悻然离开了。

    林殊充满警惕地盯着他，直到他从道路尽头离开才放松下去，才回头看向温雨亭。经过刚才的一番撕扯，温雨亭向来平整干净的衣袖皱了一片，灰色格纹的风衣左边被扯得有些要滑落的趋势。

    颇有些狼狈。

    她本来想问她有没有事，但温雨亭此时像个毛乱了的猫一样，慌乱地理着衣服。温雨亭觉得丢面子了，林殊想，她不知怎么脑子里就蹦出这句话来。

    她把头撇开，尽力不让温雨亭感觉到自己在关注她。

    其实让她蛮惊讶的是，草丛里居然没跳出来两个保镖什么的。不是她臆想，这种事是真的发生过，她余光悄悄看着猫顺毛似的温雨亭，有些疑惑。

    她们家这次怎么对她这么放养，没在外面住就算了，连保镖都没了吗？

    林殊猛然间想通了自己为什么从未见过温雨亭有过这样强烈的厌恶表情，如果放在以前碰见这种事，都不需要喊一声，就会有人帮她把讨厌的东西轰出去。

    其实她在食堂看见温雨亭时就已经觉得很奇怪了。

    她以往是不可能吃这种“平民食品”的，她可是个万恶的有钱人，连高中时候在学校附近租了大平层都觉得羞耻。

    因为房子是租的，而不是卖的。

    林殊还记得温雨亭说自己感觉丢脸的时候，她翻的那个白眼有多大。

    难不成是像小说里那样家道中落了？林殊无不恶意地想着，可眼神回到温雨亭身上的时候，又感觉有些酸涩。

    怪不得那副表情。

    温雨亭皱着眉整理衣物，指尖触碰到被抓皱的衣袖时，唇角轻蔑地向下耷拉着，随后轻轻仰头，秀发轻轻晃动。

    就是这样矜贵又自大的样子，像是对什么都瞧不起似的，这才是她的本性。

    她平时装得多好啊，对所有人都那么平易近人，像是真心喜欢他们似的。她想什么呢，家道中落?大小姐穿的衣服一件比一件贵，真家道中落能是不是这个样子?不可能。

    体验生活罢了，都是假的。

    林殊眼睛里的光闪了闪，她知道接下来温雨亭大概率会对她道谢，但她连她的谢意也不太敢相信。

    她总觉得温雨亭是瞧不起所有人的，包括她林殊在内。

    温雨亭看向她，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氛围诡异的沉默。自上次吵架之后，两人的关系一直没能得到缓和，林殊似乎在有意地避开她，而她也不知道应该在什么时机开口。

    她不是还有奢望，只是两人常常能见到对方，这样的状态太折磨人了而已。

    “林殊。”

    温雨亭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突然响起，林殊几乎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地说：“嗯？”

    “谢谢你今天帮我。”温雨亭笑了笑，尽力让自己显得自然一些。

    这个招牌微笑，林殊可太熟悉了。她闷呼呼地回了句没事，和温雨亭一起往寝室走去。

    那种完美的，温柔的微笑，是一种专门为了面对陌生人甚至是讨厌的人而做的。她自己亲口和林殊说过，“为了让无关紧要的人看不出她的想法”。

    她是一个傲慢得不算老练的人，林殊想，怎么能把这种话说出来呢？

    她在告诉她这些的时候在想些什么，是期望林殊对她袒露内心的举动感激涕零，还是单纯地在展示一种优越？

    林殊不知道，她只能从中体会到恐慌，从那之后温雨亭的每一个最平常的表情，都会被林殊在独自一人时来回咀嚼，思考那个反常的表情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不想再这样了，下次她绝不多管闲事。林殊一边揣测着温雨亭内心的想法，一边暗暗发誓，心里面酸溜溜地，甚至有种名为委屈的情绪悄然上升。

    到最后又被错误地转化成一股无处发泄的怒意，在胸口胡乱冲撞。

    寝室的灯开着，林希文像平时一样坐在寝室的凳子上追剧，李宜颜破天荒地没有在忙活材料或者老师交给她的任务，居然也敷着面膜捧着零食，坐在林希文旁边。

    “呀，你们可算回来了。今天一起去的图书馆？”

    “没有。”林殊先一步说，有些慌乱，“恰巧在回来的路上碰见了。”

    “这样啊。”林希文和李宜颜对视一眼，“你们每次去图书馆和回来的时间都差不多诶。”

    “比较巧。”林殊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哦。”林希文干巴巴地回了一句，打开手机哒哒哒地不知道在和谁说什么，脸上笑得不怀好意，还莫名带着一丝兴奋。

    搞得本来就心虚的林殊起了一胳膊鸡皮疙瘩。

    温雨亭把包放在桌子上，取下蓝牙耳机塞进盒子里，随后顿住半晌，回头看向忙着给自己找事忙的林殊：“下次要一起去吗？”

    “不了。”林殊几乎在话音刚落的瞬间就回答道，像是避之不及。

    “也是，对时间挺麻烦的，自己去效率高些。”温雨亭笑了笑，转身上了自己的床铺。

    对了，这就对了。温雨亭深吸一口气，确实应该远离她才对。如果不是她爸把她的卡停了，她早应该出去租房，离她远远的才对。

    现在每个月的那些钱，只勉强能够她的生活起居。

    温雨亭坐在床上，垂眸摆弄着刚换上的真丝睡衣。

    她总不能砸锅卖铁把衣服卖掉出去租房吧？她的包和首饰又在家里，那个家对她来说，根本就是一场噩梦。

    她不该扇那个女人巴掌的。温雨亭打开手机，在“温老头”的对话框里来来回回地打字，最后还是没能发得出去。

    她实在是不想跟他说任何软话。

    至于妈妈……她现在的状态并不好，她不想让妈妈再多一份担心。

    她把手机扔在一边，一时间有种无处宣泄的焦虑。

    她的冬季衣服也在家里。

    接下来她连衣服都没得穿。

    更何况还在学校碰见了……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随后被吱呀一声打开。

    “宜颜在吗？”熟悉的声音响起，温雨亭瞳孔一缩。

    “我在这，学姐，怎么了？”李宜颜的声音响起。

    “我马上回家，临走前问你下路演的事……”

    温雨亭打开手机，看着手机对话框上的消息。

    这位学姐叫苏知鸢，她一开始还没认出来，加了微信之后对方问她是不是温向晚的孩子，她才反应过来这是曾经见过的人。

    她对这些不得不见的人其实没留过多少印象，很多时候一走一过演出好戏罢了。

    她看着微信对话框里，一个小时前发来的那句:“我和小黎约好周末去滑雪，要来吗？”

    苏知鸢不是虚荣的人，甚至不愿意在人前显贵，尽力地融入大学校园里。

    但这种游戏有时候也会觉得厌烦，她也会和学校里熟络的几个熟人常出去玩。

    滑雪可不只是滑雪，滑上几圈累了之后才是真正开玩了，怎么去也是个问题。

    对于温雨亭来说，出去玩这种事，她从来没让别人请过，都是她刷卡领着别人玩。

    他们滑雪不可能去普通雪场的，翘几天课跑出去，直升飞机直达雪山顶，要她跟在别人后头拍手称赞，以换来不用买单?

    不可能。

    但现在她穷到在a市连个能住的房子都没。

    “那我走啦。”苏知鸢摆了摆手，门被咔嗒一声关上。

    温雨亭等了半晌，回她说最近受凉，不去玩了。

    心里还是忐忑，生怕家里那点事传得到处都是，惹人笑话。

    她长叹一口气，想起林殊来。

    林殊，林殊。也就林殊不会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