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杀了玛丽亚。
她一定知道我要杀她,但她气定神闲毫无畏惧,就站在我的身旁等着我苏醒。
我穿好上衣,虽然我现在是个男人,但我对于展示我在阳光下如钻石般璀璨的腹肌没有半点兴趣,相反,我觉得被眼前这个恶魔一览无遗是对我深深的亵渎。
我用鲜红的眼瞳疾恶如仇地直视着她,眼里的杀气呼之欲出。
“不要如此对待我,贾斯帕。”玛丽亚声音温柔的如裹着糖衣,却令我恶心作呕,“我给了你新生,不是吗?”
“那让我给你死亡吧。”我说,未等她反应过来,我便瞬移到她的后方,欲掰断她的脖颈。
我在她的身后,用右手狠狠地将她的下巴掀起,另一只手钳制住她的手腕。
她并没有挣扎,她仿佛早已预知到这一切,她抬起的脸庞正好让我的目光落在她充满魅惑的双眼上。
“我死了,时间还会回溯。”
她突然蹦出这句话,然而在她嘴里的这句平平无奇的话却重重地敲击着我死掉的心脏。
她知道,她知道一切!她是那个城堡里的人!
我震惊到瞳孔地震,倏地放开了她。
她几乎是一瞬转身面对着我,得逞地一笑。
“你……你是……”我震惊到失语。
“是。”玛丽亚肯定我即将提出的疑问,“在城堡里,你没有注意到我。”
我一时不知我是应该延续刚才的愤怒还是应该在找到同类后惊喜。
“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回去?”我选择了不要方才的自尊,卑微的妥协。
因为我太想回去了,我想我的家人和我的工位,我想,如果我能回去,我喜欢的每一个人都不喜欢我,都折磨我,我也愿意啊!不不,应该是每一个人都不喜欢我,我也愿意!不,应该是……我愿意被我本来所处的世界折磨!
还没听到玛丽亚的回答,我就自顾自地在心里发着毒誓。
玛丽亚邪魅地一笑,我看到她这个笑容,突然想起我被毒液吞噬的那两天发生的事,让我突然瑟瑟发抖起来。
我本不会害怕,因为我是这个世界上相对强壮的新生吸血鬼,可我有求于玛丽亚,我无法杀了她,她的所有表现让我心里没底,让我胆战。
“我哪知道。”玛丽亚淡淡地回答。
我恼怒了,翻起嘴唇露出森森白牙,喉咙里发出如兽般的咆哮,弓起身子想要撕碎她。
“但据我推测,咱俩是这个故事最重要的一环,你我任何一个人死掉,时间都会回溯。”
我冷静了几分,稍稍直起身体:“为什么会回溯?”
“因为还没触发最重要的转折。”玛丽亚将细长的手指轻放在胳臂上,“果然,新人确实蠢到想让人杀掉。”
“你好好扮演你在这个故事里的角色,才能拯救自己还有别人。”玛丽亚这会儿仿佛对我失去了兴趣,转身准备离开。
“你凌辱我也算是故事需要吗?”我冷冷地对她说。
她听到这句话,倏然来到我的面前,温柔地看着我,而后眼神由温柔转变成玩弄,嘴角衔着一抹笑:
“不……是我的需要。”
我震惊,双眼倏然燃烧两簇地狱之火,恨不得马上焚烧到她肮脏的躯壳之上。
“婊子!”
“你骂过了。”
“我要杀了你!”
“你最好别杀了我或者你,不然,你还会经历同样的那两夜。”
她丢下这句话便要走,但不知为何还是扭头提醒了我一句:“回溯是有次数限制的,你最好配合帮助别人回去,不然,等轮到你回去的时候,没人管你。”
“想好了,回来找我,毕竟在这个故事中,贾斯帕是那么崇拜和深爱着玛丽亚。”玛丽亚侧头妩媚地勾着唇,在我还未想好其他的词语辱骂她时,她瞬间溜走了。
她的话真的很多,但也让我陷入了无边无际的迷茫、恐惧、愤怒与痛苦之中。
这是个什么世界啊!
我对这个世界里的人毫无防备,我还潜意识地以为我仍处在我原来那个安定祥和的国家和时代,就算有人想杀我,也是他们为了逃出这个诡异的世界而蒙蔽了内心,但我却忘了人性丑恶的一面,它不至于让我死却毫无底线,他们利用这个没有严谨完备的法律和动荡的世界做一些丧心病狂的事情,他们内心深处一定觉得他们自由了,也许,他们当中有人压根就不想回去。
在这里,他们想杀死谁就杀死谁,想凌辱谁就凌辱谁,荣华富贵更是信手拈来,所以,一定会有人不配合或者乐在其中。
等等,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遭受如此的伤害,我还要配合?我甚至至今都不知道我在配合谁?我需要帮助谁,配合谁又怎么样,又真的能帮助我回去吗?
但是我从来都不相信靠别人这件事,换句话说,我从不相信别人会真心实意的帮助我。
我并没有被这些问题困扰太久,因为我本能的饥饿感和灼烧感又再次侵袭着我。
我再一次嗅到大片大片的血腥味,我知道是那个村落被某个吸血鬼屠戮了。
于是,故事又一次重现。
我把那个幸存的孩子送到灯火通明的村子里,看着他本该无忧无虑的童年却惨遭吸血鬼扼杀,内心又一次陷入自责内疚痛苦愤怒甚至恶心的漩涡内。
我没有去找玛丽亚,我不想再配合这个游戏,不管这次在拯救谁,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躲在山洞里,像个无家可归的野兽,每日被嗜血与理智支配,我想起我在现实世界,为了减肥饿肚子,实在难受的时候我就睡觉捱过去,可现在,我连睡觉的资格都没有。
后来,我躲藏的山洞也被上山打猎的猎人发现了,我担心我会将这些善良的猎人屠杀,转移了地点。
最后,我选择了躲在城镇的地下道内。
这里阳光永远都照射不进来,也没有源源不断的新鲜空气,地下道里恶臭的味道可以用来掩盖我对血液的渴望,可我的灵魂真正渴望的东西,在现实世界里我轻而易举能触碰到的东西,在我跌进这未知区域的时刻,永远都得不到了。
直到,一天深夜,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躺在了地下道的出口。
我敏锐到死的嗅觉一下就捕捉到了这浓烈的血腥味。
我弓着身子,吸着鼻子,翻着手指,鼓着眼珠望着地下道的出口,脚下不停地徘徊,那一刻我感觉我是受到刺激的丧尸,可实际上我的确是。
血液沿着地下道的缝隙滴落到我的脸上,我再也控制不住,疯了一般跳出,咬住那即将死去的人类。
那感觉就像在沙漠里下一秒就要渴死的我,突然饮到甘甜的水。
我终于恢复了体力,嘴角沾满干涸的血。
我站起身,双腿在路边的汽灯的照射下显得颀长挺拔。
我擦了擦嘴角,双眼冷漠地看着前方,突然,我看到远方的迷雾里好像站着一个人。
我并没有嗅到人类的味道,那他一定是个吸血鬼无疑了。
“谁在那?”我问。
“我,费力克斯。”他穿过迷雾向我走来,汽灯微弱的光芒落在他黑棕色的皮肤上。
我一眼就看出来他也是个吸血鬼,但同时我也认出了他就是我在城堡里颇有印象的黑人大叔。
“是你?”
我惊喜万分,虽然这是我第二次见到他,却感觉在这个世界里他比亲人还要亲切,仿佛我们已经非常熟稔了一般。
“是的,你认出了我。”他的声音很低沉,但听起来很有力量。
“我一直想找到你,但我不确定我在这里能不能见到你。”
“其实我们在这个故事里已经见过面了。”
他对于我想找到他一点都不惊讶,我却惊讶我们在何时见过面。
他看了看我茫然的表情,继续说:“很正常,那次你在忙着死,压根不会注意到我。”
“你说……沃尔图里……那次……”我睁大眼睛,愕然地看着他。
“是的,我在这个故事里是沃尔图里家族成员之一。”
“所以,我上次死亡之后,你也重生了是吗?”
“是的,所有人的时间都回溯了。”他平静地望着我,并没有责备我的意思。
“为什么会这样?”我终于开始问为什么,“我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我该怎么回到我的世界?”
“我想,你应该学过数学或者物理。”
他说了一句和我提出的问题八竿子也打不着的话。
“当然。”我很快说,“但这和我们怎么回去有什么关联吗?”
“你在学习数学公式或物理定律的时候,总会做一些证明题。”
“是的,然后呢?”我有点感觉他在故弄玄虚。
“他们不会在题干里告诉你哪个公式或者定律,但是你必须得通过一些弯弯绕绕证明这个公式或者定律。”
我仿佛有些明白了,眼睛越瞪越大:“所以……我们……我们是在解题,是在证明某个公式或者定律,或者……某个结论?”
费力克斯用眼神默许。
“所以……所以这才是瞬口中的科学吗?”
费力克斯沉默了半晌说:“我想……是的,而且,我们每个人都可能是解题的关键,有的人可能提前在故事中死去,但时间并未回溯,那只能证明他在那个时间节点应该死了或者他的生与死已经不重要了。”
我突然大笑起来,抬头看着这个世界里那么真实的夜空和月晕:
“我想到了楚门。”我说,“这里所有的NPC,他们以为他们在这个世界里真实的生活着,其实仅仅只是为了推断出某个和他们毫不相干的结论,对于他们来说生活只是一场早已规划好的剧本,而且,随时被我们干扰和改变,就像那堆被吸血鬼吸干摞在一起的尸体,他们永远都不知道,他们的死仅仅是为了让我解救一个孩子。”
我看向他,眼神时而涣散时而凝聚:“我们也一样,我们稀里糊涂地就来到这个世界,也不知道是谁,到底要让我们推断什么该死的科学的结论,我们便困在这里,永远逃不出去了。”
“也许会。”他说,视线未离开我。
“有过成功的例子吗?”
“我还没遇到。”
听到这里,我不禁失笑:“呵,那么……我们真的有希望像楚门一样逃出去吗?”
“虽然我没遇到过,但你要相信,一定会。”
“凭什么会!”我崩溃到失声大喊,怒吼声传遍街道,可笑的是这个世界竟真实到真的会有居民开窗对我破口大骂:“傻逼酒鬼!滚远点发疯!”
“Fuck you!”我竖中指,“再骂吸干了你!”
窗户很快就关上了,也许他们也听说过吸血鬼的传说。
“我们从未放弃。”他坚定地说,“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放弃了你自己,那我们也没必要去拯救你,让这个故事提前结束就好,省得浪费我们逃命的时间。”
他的眼神中终于有了些许责备,对于我浪费一次解题的机会,他觉得无比可惜。
“等等,我想捋一下。”我说,“等我捋完了,你大可放心地大骂我一顿。”
“你说。”
我并没有觉得站着疲惫,因为吸血鬼特征之一就是纹丝不动。
“第一,有很多人像我一样偶然来到这个世界。”
“是的,我是在我家地下室的楼梯上摔下,来到这里的。”费力克斯平静地说。
“嗯,第二,我们会随机来到一个故事里,扮演不一样的角色,在扮演这些角色之前,刹和瞬会像我们在城堡里那样组织一场会议,发布生存法则。”
“也不全是这样。”费力克斯插了一句,“只有新人来临的时候才会有会议,才会发布生存法则。”
我惊讶地说:“这样的话,我们该怎么记住对方的样子。”
“开会的时候,你就得记住,还有……”费力克斯打开地下道,将被我吸干的死人扔了下去,“参会的人不一定全部参与你这个故事。”
“那我还算幸运遇到了你。”
“不,不是幸运,是必然遇到像我这样的人。”
“什么意思?”他们太神秘了我感觉我都探索不尽。
“参会的人一般不高于二十人,我们计算过,每一个故事最高二十人全在场,最低五人,我们愿意互帮互助配合逃离这个世界的有十二人,五人摇摆不定,但都在配合的边缘,三人是彻底放弃的。”
“所以怎么分配,我都会和愿意配合的那帮人在一起。”我说。
“是的。”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自嘲地笑了,费力克斯看不懂我这个笑,满脸疑惑。
“别误会,”我连忙解释,“我是觉得,我是不是长成了一副我一定会放弃,一定不会配合的样子,所以那个白人男子才会拼命地杀了我。”
“不是的。”费力克斯很快说,“他是放弃那伙儿的。”
我讶然:“他一个放弃自我的人发什么神经要杀我!”
“我从未说过放弃是放弃自我,他只是放弃,并没有放弃自我。”费力克斯丝毫不觉得烦躁,耐心地为我解答,“他想杀了你,只是他自我感觉下一场故事的主场是你的,下一个可能回去的人是你。”
“所以,他只是单纯的不想等了,杀了我,有可能这个故事就推翻了,再到下一个故事没准就是他的主场。”我道出我的解读。
“是的。”
我冷笑:“照这样说,他怎么不杀死所有人,或者把组织者杀死,所有人都解脱了。”
“那不是解脱。”费力克斯还真的顺着我的猜想解析,“那是吞噬。”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这都是我们的猜测,这个机制已经存在上万亿光年了,如果可以,前人已经使用,你就不会来到这里。”
“光年?”我注意到他的用词,“难道……这里和宇宙有关?”
“我们还不知道,这是刹和瞬曾经用过的词,我们一直没有搞明白,也许,我们需要解答哪条宇宙定律的题目,也不是不可能的。”
“好好,我继续说,第三,我们会穿越到一个故事里,这个故事有一个人,他是这个故事的主角或者说这个故事是他的主场,再比喻恰当一点,”我托腮思考,“他是这个故事里的天选者。”
费力克斯默认。
“这个天选者,是不是……遵循生存法则之一——失忆?”我问。
“据我们所有人的反应,是的。”
“那麻烦了。”我感叹道,“他失忆了,他就不可能做到自救。”
“是的,所以我们必须合力配合拯救他,才能扩大生存的几率。”
“我继续说,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剧情,包括那个失忆者,我们需要按照剧情走,不能出现偏差。”
“不!”他坚决地反驳我,“我们原以为是这样的,但是即使我们每一个人都按照剧情走,仍然没有一个成功者,后来我们发现这样不行,于是,我们试着不按照剧情走,自杀或者杀了别人,或者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荒唐事,结果却是一遍一遍的回溯。”
“我还有一个问题。”我问费力克斯。
“我们该怎么知道我们的剧情?如果这个故事我不知道是什么剧情,我该怎么进行下去?”
费力克斯漆黑的眼瞳覆盖着一圈鲜红的眼膜,他用他看似恐怖的眼睛望着我说:
“故事一定是你在现实世界中接触过的某个信息,剧情是什么或者结局是什么,大体上你一定是你知道的。”
“如果真遇到我不知道的呢?一定会有这个风险吧?”我并没有杞人忧天,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什么事情都会发生。
“那就遵循自己的内心吧。”费力克斯仿佛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这简直就是在赌。”我又一次失去所有希望,“赌大家都拧成一股绳,赌所有人都对这个故事了如指掌,赌没有心怀鬼胎的人,赌大家都智商在线,赌那个失忆的人也配合......呵!这一切,在我看来概率几乎为零。”
“但是我们的生存法则中有一条:你们可以溜走或者湮灭,这个溜走就是解题的关键。”
“这我也知道,可是我们怎么溜走?”我摊了下手,感觉还是毫无希望。
“我们猜想,所有的剧情都在某个时间段出现转折点,那个就是溜走的希望,首先我们需要找到那个天选者,而天选者在这个故事里基本上是处在某个困境中,所以,我们得出的结论是,故事的转折点应该就是解救他。”
“可是你怎么分辨哪个是天选者,NPC也没有关于跌落进这个世界的记忆......"我快被费力克斯绕晕了。
“天选者仅仅是忘记了跌落进这个世界以后的记忆与经验,就相当于,如果有一天我成为了天选者,我只会记得我从我家地下室的楼梯摔下昏迷,醒来之后就进入故事里了,中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不记得了。”
“呵呵,”我苦笑,“真是让设计这个世界的物种费心了。”
费力克斯沉默,从鼻腔里呼出一声叹息。
“真的是解救他,我们就能成功了吗?”我提出疑问。
他继续沉默,这次改为轻叹:“目前,这是最优解了。”
“好吧,这也不是真正的溜走定律,只是无限靠近成功的最优选择,”我苦笑,“成功的概率又加一个零。”
费力克斯并没有说话,其实,他的无言相当于默认。
我绝望地向后退了两步,仿佛陷入了无边无际黑暗的沼泽:“所以,不是这个世界有多么科学,而是,我们仅仅是在证明某个科学,而这个证明题几乎无解。”
“这是我们在这里归纳出的类似于哲学的东西,你很聪明,一下就领悟到了。”
“可是,有什么用呢?解题思路千千万,我们需要经历多少个千千万万才能得出答案啊,不,可能永远也得不到答案。”
远方的天空开始由漆黑转变成铅色,我知道,这是自然规律,即便是要下雨,太阳还是会在厚厚的云层内出现。
“他们不累吗?有必要吗?直接让我死不好吗?”我的眼神空洞,已经聚焦不到任何物体上面,“如果不想让我死,让我回家还不行吗?”
费力克斯也仿佛陷入了悲伤的情绪之中。
“你有多久没回家了,费力克斯。”我望着还没落幕的模糊的月亮说。
“加上这个,三十四个故事线了。”
“我想家了。”
“我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