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藕粉

    艳阳天,宿舍门口大包小包的行李交给快递员,汗水顺着下巴滴在短袖上,晕出一摊深色的痕迹。

    安无恙为期一年的实习即将结束,下午去医院办理手续。

    一部分行李寄到家里,一部分寄回学校,她还要参加一场毕业考。

    考完后,跟着家里长辈学习,她不再是一名主要任务是学习的学生,该承担的责任总要捡起来。

    医院是洁白的,充满苍白无力感,而梦中的是彩色的,人们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情绪,五彩斑斓的情绪像云雾一样萦绕在脑袋边上。

    毕业后,她首先尝试接手的是医疗行业。组织人员专门研究,尽可能突破现有的医疗瓶颈。

    会议上有很多人反对,她太年轻了,父亲力排众议:“我的女儿,想做什么就去做。”

    *

    夏天日长。

    从医院出来,头顶上是黄澄澄的天空,像切开流油的咸蛋黄。

    小区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一家花店。

    安无恙鬼使神差的走进去。

    花盆里的兰花开出了粉色的单瓣花朵,安无恙觉得叶片不够绿,花色也不太好看。

    花店里的小姐姐热情的走上前,看她盯着一株兰花,以为是想要,伸手就要从花架上搬下来。

    安无恙摇摇头,制止住她的动作,示意自己不是要买。

    小姐姐好似有些遗憾,介绍一些其它的花。

    安无恙心不在焉地听着。

    里屋的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

    另一位比较高的女孩走出来,很特别的,她的头发是幽蓝色,像深不可测的深海。

    安无恙飘忽的心思顿住了,正在介绍花语的小姐姐的声音也渐渐小下去。

    安无恙盯着幽蓝色的头发不说话,开花店的两人对视一眼。

    时间凝滞许久,幽蓝色的女孩开口:“你好,请问我的头发有什么问题吗?”

    安无恙如梦初醒:“没有没有,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您这么盯着看,我还以为头发乱七八糟就出门呢。”幽蓝色头发的女孩微笑着说,说完继续问道:“您想要什么样的花呢?”

    *

    安无恙捧着一束百合回了宿舍。

    拉开书包拉链,拉链头上挂着的平安符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打到小拇指。

    好巧不巧,平安符有塑封,边缘有些锋利,白皙的指节上出现一道红痕。

    蹭过灰扑扑的兔子挂件,所幸是灰色,不太明显。

    安无恙掏出食堂买的花卷,敲开一个咸鸭蛋,配一碗桂花藕粉,当作是晚饭。

    花卷里面裹了葱碎,闲香可口;桂花藕粉甜甜的稠糊糊的,浅浅的粉色,用勺子舀起一勺,拉出越来越细的丝。

    咸鸭蛋是家里长辈腌制的。

    云姨,家中长辈,年轻时打下一片江山,然后培养一位继承人,将手中事物全部交给继承人后,选了处靠山傍水的宅子安心养老。

    安无恙刚开始接触家族产业,很多不明白的问题都去请教她。

    云姨爽朗,每次都叫她带上些自制酱菜之类。

    沿着桌角轻磕,咸鸭蛋的大头端裂开,剥掉碎片,露出里面的蛋白,用勺子挖一块,挖到流油的蛋黄,咸度适宜。

    收拾碗筷时安无恙的胳膊肘拐到靠墙的桌角的机器猫,陶瓷机器猫在桌子上滑出“呲呲”的声音。

    收手时已然来不及,机器猫的大半离开桌面,悬在半空中,然后——

    “哗啦!”

    碎了。

    花花绿绿的便签纸条散了一地,有的折叠的方方正正,有的是一颗歪歪扭扭的心,有的是活泼可爱的小兔子小猫,还有星星和小鱼……

    有一种莫名的冲动,安无恙放下碗筷,抽出一张消毒湿巾,仔仔细细擦干净每一根手指。

    捡起一个天蓝色的小方块,展开:

    可恶的西雅,竟然说我下的面不好吃,不就是撒了点葱花吗?

    安无恙愣了愣,然后打开另一张纸条,一颗粉色的心:

    你敢说这软趴趴的玩意儿是蛋糕,算了,勉为其难尝尝看。怎么那么笨,切草莓都能划到手。

    淡黄色的小雏菊便签纸折成的小兔子很可爱:

    簪子盘发,她真是越来越了解我们的文化了!说不清道不明的,这样就想达成目的?没门!不过,手真灵活,盘的时候头发一根都没扯到,还挺好看。

    ……

    绿色的星星是用有光泽的纸折成的:

    要去她家了,有点紧张。

    ……

    安无恙在台灯下一张张看完,捋平,整整齐齐的放在一起,认真用一个书夹夹住。

    夜已深,即使是昼长的夏天也迎来黑暗。

    兜里揣上门钥匙,打开手机手电筒,安无恙冲下楼,没有来得及打开楼道的触碰式感应灯开关。

    小区门口的花店还开着,明亮的白炽灯照得店里亮堂堂的。

    幽蓝色头发的女孩正在阅读一本花草集锦。

    “您好!有什么需要的吗?”女孩抬头起身。

    “我想要一棵草,四片细细长长的叶子,墨绿色的。”安无恙凝视着她的眼睛,“叶子会变长缩短,不需要浇水更不需要施肥,银亮有光泽。”

    幽蓝色头发的女孩听完苦笑:“芃织,你说的没错。”

    芃织应声从里室走出来,看着店里的情形,心中已然明了。

    花店挂上歇业的小牌子,安无恙跟她们进入里室,里面是一个金色的传送阵。

    “进入后,你就可以找到她。”

    传送阵旋转启动,金色的光芒愈来愈耀眼。

    芃织二人席地而坐,将赤红色和冰蓝色的灵力汇入其中。

    传送阵的转速越来越慢,光芒也逐渐消失。最终,室内伸手不见五指。

    芃织长叹一声:“水苏,我们短时间回不去啦!”

    黑暗中传来温柔的声音:“你期盼已久,不是么?无论在哪里,我都陪你。”

    *

    安无恙第一次见到这棵孕育了整个精灵文明的树。

    古老的生命之树,是精灵伊始,是精灵终结。

    树干要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枝繁叶茂,远看像一片绿色的云浮在空中。从地面往上看,可以隐隐约约看到许许多多红黄相间的小木屋。

    生命之树前面有一个用藤枝搭建的圆台,安无恙盘腿坐在上面,抬手抚摸心口。

    空空荡荡。

    灵犀种被取出,回到生命之巅。

    棕褐色的树干上一道金色的纹路异常刺眼。

    安无恙目不转睛的盯着,那里有她。

    大长老说,西尔维亚力排众议:“我青缇国何时需要献祭一个弱小的人类才能维持安定?”

    耗尽所有的生命之力仿佛只需一瞬间,力竭的西尔维亚必须回到生命之树的根部。

    孤零零地留在精灵一生的起始处,守护整个精灵谷。

    “我的生活离了你也能照常进行,”安无恙低声喃喃,“但是没有滋味,无聊至极。”

    “灵犀种赋予精灵喜怒哀乐,你赋予我酸甜苦辣。”

    “如果什么都没有想起来,我该如何证明你的存在。”安无恙的眼眶湿润。

    家里的大草坪,总是不够绿。

    再好吃的食物都食之无味。

    即使是最美的花,也不过如此。

    收拾行李时发现莫名其妙的物品。

    总觉得缺点什么。

    也许那一天,她和她坐在同一个位置,向着生命之树祈祷。

    西尔维亚曾经偷偷跟她说过,生命之树是所有精灵的母亲,深爱每一个孩子,真心祈求的事情大部分都会得到回应。

    风吹过树叶,安无恙的发丝和衣服上都落上树叶。

    不知道过了多久,藤枝变得圆台发出墨绿色的光。

    一席长裙长身而立,幽深的眸子注视着她。

    安无恙笑了:“这身衣服不会又是你幻化出来的吧?”

    西尔维亚没有回答,朝她走来。

    生命之树下,两人相拥而立,墨绿色的头发和浓黑色的头发随风飞舞,交织在一起。

    有一棵草,只属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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