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来金平城之前,妙叙师叔硬拉着他算了一卦,解出来一出天风姤卦,换来妙叙师叔一顿咂舌。楚辞没放在心上,琢磨起下山除鬼的事情来。
既要下山,那必是要带些东西的,楚辞掂量了一圈,决定顺走妙叙师叔放在桌子上的九转琉璃珠,果不然引来一场鸡飞狗跳的你追我赶。
楚辞骑马四条腿,妙叙师叔那两条不善轻功的腿吃了一个闷亏。少年策马狂奔,妙叙师叔的叫骂很快就被疾驰而过的风赶到别处,至于会不会落到师父头上,那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了。楚辞愉快的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几天风尘仆仆,好不容易到了金平城,可是在城外转了一圈,楚辞心里平白生出点不情不愿来,至于这点不愿从哪儿来,他咂摸半天也没品出个一二三四。活还是要干的,楚辞翻身下马,迎着灿若朝霞的夕阳进了金平城。
一进李家大门,楚辞便看见了秋千上飘了一个人,那人长的一派俊逸,眉宇间却是一片沉郁色,见到了他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又哭又笑,疯疯癫癫,偏生季九真还问他在看什么。
“一个奇怪的东西。”他说。
季九真看不见那怪人,哪怕楚辞细细讲了那人的样子和位置,也只是把季九真的一半茫然点化成了害怕。
这就更怪了。楚辞摸了摸腰间照雪剑,引得大师兄闻素笛也把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警惕地看着楚辞看的位置。
那怪人还没有什么动静,他们这般反应先吓傻了李家夫妻。最后还是三师妹李澄打断了僵局:“说不定是哪个功法浅薄的鬼魂,停留在此处,一会儿便消散了。”一听此言,李家夫妻好悬没吓的一口气哽过去。
楚辞放手敛目,抿着嘴没吭声,犹犹豫豫地跟着师兄往后院去了,临了了又回头看了一眼。这怪人莫名勾起来楚辞点不清不楚的悲恸,说不上来的熟悉和心焦。
这点悲很快就被李家的怪事压下了。
“李家父母爱女如宝,半个月多前李小姐走后,她的房间还是一直如旧,每日照常扫洒,大约十天前,她房里的丫鬟屏秋半夜惊起说是小姐给她托梦了,她梦见李小姐呆在一处黑房子里。一开始屏秋只当是自己舍不得李小姐,才生此梦,没想到此后凡与李小姐亲近的人都陆续做了一样的梦。并且只要做过一次,便是日日梦,时时梦。”李澄一边走一边说。
“而且我们探查了李府各处并未见到异常,就想着喊师兄你来瞧瞧,哪想到一进门就有了那档子事。”季九真插了一嘴。楚辞天生阴阳眼,自然能见旁人不可见,可是楚辞扫了一眼李小姐的房间,并未看出任何异样,阴邪之气甚至还不如院子里浓。
闻素笛的眉尾又压下去两分,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先燃一柱安神香吧。”这是要探阵的意思了。话是对着季九真说的,闻素笛的眼睛却看向了李家夫妻。李家夫妻此刻对着爱女的房间早红了眼眶,却又在仙君面前嗫嚅不敢说话。
“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闻素笛温吞吞的问。
“仙君,我们也不懂这里面的门道,只是觉得小女应该是有什么心愿未了,若是真看到小女的魂魄,还烦请仙君手下留情,说不定她真是困在何处,放她回黄泉就好了呢。”说着李母就红了眼眶。闻素笛好声好气地把人劝了回去,师兄弟几个留在房里商讨。
“真是奇了怪了,她要是觉得自己女儿凄苦应该找人超度了,找我们这些除鬼的干嘛?”楚辞皱着眉舔了一下虎牙。
楚辞想不通,虎牙抵着舌尖,觉得这事哪哪儿都古怪。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地看向窗外。那个怪人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闻素笛阖上眼,信手一抖袖,绞起一片安神香的雾。这雾气半死不活的聚起来,凝成一个朦朦胧胧的闻素笛样子,然后慢吞吞飘出窗子。
楚辞抛着九转琉璃珠玩,珠子时明时暗的闪着柔光,只是楚辞没注意到这柔光中隐约闪出了一张脸。
不过多时,闻素笛睁开了眼:“我们布的阵还是没有动静。”
那就是还没探出哪里有问题了。楚辞想着接住九转琉璃珠:“我从妙叙师叔那儿顺的,用这个当阵眼试试呢。”
楚辞举起珠子,好死不死和珠子上笑眯眯的脸对了个正着。
楚辞:“……”
“师父,您老今个儿怎么这么有雅兴啊。”楚辞捧着珠子拿也不是,放也不是,最后尴尬的咳嗽了一声,试图求救。偏偏闻素笛好像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剑如此光彩照人,季九真也头一回发现安神香如此奇妙,让人拿得起放不下,就连李澄的鞭子都突然急需保养,引走了她的注意力。
楚辞眼睁睁看着自家师父和蔼得诡异的笑脸像唱戏一样一下子变成怒目圆睁。
“小兔崽子,你拿了琉璃珠你还有理了!”楚潇柏简直要被楚辞气懵了,大清早的突然被妙叙的传音纸鹤骂了个狗血喷头,好不容易从中提取出一个让他气了个倒仰的中心思想:你那个好徒弟又偷了我的九转琉璃珠下山了!
楚辞干笑了一声。这九转琉璃珠其实就是妙叙师叔屋子的阵眼,不难想象,没了这珠子之后,在能把人冻的发抽的点霜峰上,妙叙师叔的屋子是如何从四季如春措不及防地变成放肉都不愁的雪屋。
楚潇柏回以一声冷笑:“行了,你们几个也都过来,跟我说说什么事让你们要用九转琉璃珠做阵眼。”
闻素笛终于舍得放下自己的剑走上前来,刚准备行礼见过师父,哪料到楚潇柏赶在他弯腰之前,一抽嘴角又从唇缝里挤出一声冷笑,单眉斜挑,连面目都刻薄起来,活像一个尖酸的老妖,带着九转琉璃珠的柔光都显出笑里藏刀般的不怀好意,令见者心神俱惊,让李澄想起下山时忘了浇足水的灵圃,季九真想起失手打翻的十八琉璃盏,闻素笛想起荒废月余未曾练习的剑术。闻素笛抬眼望去,除了成了临时珠架的楚辞,每个人都很忙的样子。
闻素笛:“……”失策了。
闻素笛硬着头皮向这位气在头上的煞神汇报了情况。
“大概就是这样,除了屏秋探亲未归,我们问了所有梦到李小姐的人,他们梦境都是一样的。现下我们想先试着探出李小姐执念所在再做计划。”既然未曾探查出阴鬼之气,便不过是痴情小姐死前心生怨恨,执念未消,残留世间,扰乱此方秩序罢了,只需放去这道执念便算圆满完成任务。闻素笛心里想着。
楚潇柏倒是和闻素笛想到一处了,“嗯”了一声:“等回来再收拾你们。”
九转琉璃珠恢复到以往人畜无害的模样,无辜地闪着柔光,留下几个人大眼瞪小眼。
楚辞心虚瞄了一眼几位同门,自觉地双手捧珠递给大师兄,并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闻素笛接过九转琉璃珠,挤出一个略显抽搐的皮笑肉不笑:“呵。”
楚辞:“……”
“师兄,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闻素笛和李澄在摆阵,季九真皱着眉问楚辞。
楚辞正在打哈欠,困意朦胧地看了过去:“?”
季九真绞尽脑汁地想形容词:“就是一股甜腻腻的味道,有点像桂花糕刚出炉那种感觉。”
楚辞谨慎地调动不甚清明的大脑思考了一下:“你没吃晚饭饿了吧。”
季九真无语地看了楚辞一眼,转头看向闻素笛。
楚辞又打了一个哈欠,他想问季九真这次怎么没咋咋呼呼地喊大师兄,又懒得张口。
楚辞又困又饿,像一个小可怜一样抱着剑,委委屈屈地缩在窗边,等着布完阵开饭睡觉。
“好了。”闻素笛站起来,转头的一瞬间,阵眼冒出的薄烟衬的整个人都有一种朦胧感。
楚辞刚准备翻动三寸不烂之舌,试图用夸赞掩盖他把师父招来的罪行,便感觉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直窜天灵盖,冰的人一激灵。
“师兄你怎么了?”李澄担忧的望过来。
楚辞从踏入着个房间以来从未如此清醒过,看着李澄的嘴一张一合,听到的却是从身后传来的另一句话。
“我怎么不知道你这几个同门都不是人呢?”
楚辞转头,那个在秋千上晃荡的“鬼魂”就在身后站着,唇边噙着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仿佛在看一个有趣的笑话。
“师兄你在看什么?”是季九真。楚辞没有理会。
“你到底是什么?”楚辞死死盯着那个“鬼魂”问。
“师弟你没事吧?”闻素笛的声音听上去飘渺失真。
楚辞拔出照雪,任凭身后的一声声呼唤越来越凄厉不似人声。师门的玉符可保他无虞,而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鬼魂”比身后的妖魔鬼怪要难缠。“鬼魂”和楚辞之间只隔了一层窗纱,被屋内的烛光分成了一明一暗两个世界,阵眼卷起一阵狂风,吹灭了桌子上的油灯,也吹散了“闻素笛”等“人”的身影,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告。
室内转为昏暗。
“我么?”楚辞听到“鬼魂”说,“真是好久没有人问这个问题了啊。”
“我叫周易。”他甚至挑眉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