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老师,明天的画展您可千万别再像上次一样迟到了…您准备睡了吗?”
傅积酒从橱柜中的一大堆画材颜料中翻出一包四合一速溶咖啡,咖啡包装上印着不知什么鸟语,也看不懂过没过期。
傅积酒一边翻出半瓶昨天剩下的矿泉水冲咖啡,一边听着学生细数他前几次画展迟到、睡着以及跑错画廊的“光荣事迹”,随口应付几声,他眼尾下垂,透出一股厌世感。
傅积酒在美术界和音乐界的人缘都算不上好,不少艺术家评价他是创作的天才,但看上去不好相处,主打一个平等地不给所有人好脸色;而他在应付媒体和大大小小的活动上又秉承“走为上策,躲为中策,万不得已,肉/体到场,精神出走”的原则。于是被某杂志戏称为“近年来最具松弛感的天才艺术家”“‘厌人’的孤独天才”等。
“傅老师,您在听吗?”
“我在冲咖啡。”
“您今晚不打算睡了吗?还是您想明天画展上在媒体面前睡?”学生欲哭无泪。
“我喝咖啡助眠。”
“……”学生放弃抵抗,“行吧。”
挂断电话后,傅积酒翻出一本画册,在遍地画材的画室内随便找了个纸箱,坐上去,边看画册边喝咖啡。
咖啡很快见底,傅积酒手中的画册蓦地燃起璀璨的火焰,在光线较暗的画室里把空间映得亮如白昼,两簇细小的亮光也在傅积酒的双眼中跳动着。
然而傅积酒面色如常地翻动着画册,平静地看着火焰蔓上自己的手指。
是幻觉。
"他不痛吗?"
"他怎么还不睡?"
这是角落里的两盆芦荟的对话,傅积酒没有理睬。
"他今天是不是又忘记给我们浇水了?"
听到这句话,傅积酒起身,拿喝咖啡的杯子接了杯水,淋在了那两盆芦荟上,然后放下画册,走去卧室。
"他今天又没有画画和演奏。"
"琴房的百日红说那里的乐器都吵吵几天了。"
身后继续传来交谈声,傅积酒的脚步顿了顿,转去琴房。
走道的墙上,一幅画中的藤蔓张牙舞爪地从画里长了出来,蔓延到整条走道,傅积酒经过,随手将画摘下,反过来立在墙边,那些藤蔓也收回了触须,缩回画中。
傅积酒从墙上摘了把消防锤,掂了掂,站在琴房的门前。
"大块头,你好普通,怎么可以被放在这儿?"
"为什么我高雅的萨克斯要和吉他被挂在一起?"
"琴房怎么一天到晚晒不到太阳?"
房间里隐约传出嘈杂的交谈声。
傅积酒定了定神,面无表情地一脚踹开琴房房门。
房内瞬间一片寂静。
厚厚的窗帘遮住了每一寸光,乐器上多少都落了些灰,角落里的百日红蔫蔫答答﹣﹣傅积酒有些日子没来了。
扫视一圈,傅积酒抄起消防锤,平静地砸坏了每一把乐器,砸到最后一把乐器﹣-﹣把白色镀金的小提琴,傅积酒顿了顿,最终放下了消防锤。
琴房的地面上满是各种乐器的残骸,房间中央的水晶钢琴倒是没缺胳膊少腿,琴键却只剩下了高音区,扭曲的长笛,断掉的吉他弦,木制的墙壁上只剩最中间那把华丽的小提琴,干净得像幅壁画。
傅积酒松开消防锤,走到钢琴边,修长葱白的手指在水晶琴键上按下三个无意义的高音,又无力地垂下。
他倚着钢琴慢慢坐下,头靠着琴腿,微微仰看着对面请上的小提琴,有些鬈曲的长发散乱地披在肩头,看上去凌乱又破碎。
一片寂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翌日,傅积酒在客厅的茶几旁醒来,桌上摆着几个空了的白兰地酒瓶,咖啡能助眠当然不是骗人的,傅积酒喝过咖啡后总是入睡很快,但他常常做梦,只有宿醉能将他从梦境中解放出来。
"啊…又要迟到了吗?"
傅积酒起身拉开厚重的窗帘,预想中刺目的光线没有出现,天边才刚露出一线光明。
傅积酒静默地伫立了一会儿,耳边只有虫鸣。
片刻,他拉上窗帘,走向洗漱间,镜子中映出一张苍白却俊美到了昳丽的脸,半长的鬈发散乱地披着,宽松的白衬衫染上了粉红的酒渍。
傅积酒扯了扯领口,转身去淋了个澡,换了件有蓝玫瑰刺绣的衬衫,再次来到镜子前。
镜子里的人看着精神了些。
他取出一条丝带把发尾绑了起来,把凌乱的刘海住后抓了抓,戴上一副圆框金丝眼镜。
镜子里的人整洁干净,略显忧郁,有种艺术家的独特气质,他突然笑了,对镜子外的傅积酒扯开了嘴角,说了句话,口型是:这是真正的你吗?
傅积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几秒后,镜子就恢复了正常,镜子里还是那张平静的脸。
洗漱好,傅秋酒走到厨房,"叮"一声,面包机弹出片面包,本该印着笑脸的地方却印着绿色的骷髅头。
傅积酒又煎了个鸡蛋,切了个番茄,摆好盘,再去拿面包时,上面又变回了笑脸,傅积酒有些恍惚。
原来他已经不知不觉间熟悉这些幻觉了。
到了画展现场,一群媒体围了上来。
这个画展不单单把画挂在画廊上展出,而是拍卖、访谈、研讨的形式,先展画、拍卖,再由媒体对艺术家进行访谈,最后协会内部进行研讨,这种盛会难得一遇,要把协会内遍布五湖四海的大艺术家都聚起来,还让他们都答应在媒体面前露脸,不是什么易事,毕竟其中可是大有性情古怪,特立独行,以及满世界乱跑根本找不到人的艺术家在的。傅积酒三样都占,不是画展选在了他刚好在的城市,连邀请函都不定送得到他手上。
"老师,请问您近一年来为什么没有新作推出,是遇到瓶颈了吗?"
"老师,请问您还会参加音乐会的演奏吗?"
"老师,请问……"
艺术领域的记者多少都有分寸,问问题不会太尖锐,但并不妨碍傅积酒不想回答。
扫过人群,傅积酒却笑了。
记者们每个人头上都有一群,拇指大的小鸡在跑。
拍卖会上有不少傅积酒以前的作品,但他看得索然无味。
之前有记者来访过他为什么会在自己画展上睡着,当时他说:"不懂这些垃圾为什么会有人欣赏。""真的,我早年间的作品都挺垃圾的。"
然后媒体大赞他的自谦。
好不容易熬过拍卖,到了访谈环节,傅积酒终于精神了一些。这是他来这儿的主要目的。
"访谈开始前,我先宣布一件事。"傅积酒拿过主持人的话筒.全场屏息。
"我将封笔,退出文坛和画坛,同时也将停止音乐创作和演出,
感谢各位抬爱,但请不要再对我有什么期待了,也不用等我复出,你们不会等到的,
画坛、文坛、乐坛不会因少我一个而衰落,多我一个也没多大改变,就这样吧。
让时代忘了我吧。"
说完,傅积酒便离场了,留下众人风中凌乱。
经过画廊的一个转角,一个声音叫住了傅积酒。
"喂,离开艺术,你还能做什么?"那人道,"你还打算做什么?"
傅积酒顿了顿脚步,答:"自杀,自杀吧。"
那人轻笑两声,道:"自杀啊……"
见他似乎没有后文傅积酒准备离开。
"真是,艺术家的标准谢幕。标准,哈哈哈哈哈……"
傅积酒看了眼身后,离开了。
傅积酒烧掉了房子。
熊熊大火中,他却感到寒冷。
芦荟、百日红、画材都在无声哀嚎。
傅积酒没有安静地等待火焰焚烧自己,他去了镜子前。
他在笑,而他这次没有笑了.
"就这么离开了吗?"
"胆小鬼。"
"虚伪。"
"呵。"
傅积酒想砸碎镜子。
只有琴房有趁手的工具
他想拿那把消防锤,到了琴房却拎起了那把小提琴。
傅积酒右手拿着琴弓,左手把小提琴抢向镜子.
小提琴却神奇地穿过了镜子,而这不是傅积酒所熟悉的幻觉,是该死的真实。
一切定格。
再醒,傅积酒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
"欢迎进入游戏,我是 A - 00号游戏管理员凌零,此次游戏的唯一目标是:清醒,祝各位玩家游戏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