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江芙一行人走到山脚下，听到了救护车鸣笛的声响。

    他们把沈风送上救护车，沈江芙跟车，她让谢净带着另外两个小孩回家。

    沈江芙上了救护车，对外面的谢净说：“你跟着他们走到那棵黄皮树下的马路交叉路口就好了，让他们自己回去，他们家就在附近。”

    谢净看着沈江芙浑身湿透的模样，藏蓝色的短袖紧贴着身躯，黑色裤脚贴着小腿，湿哒哒的在滴水，头发也是，前面一缕缕的发丝贴在脸上，整张脸色都是带点灰调的白。

    他想要开口跟她说点什么，可是又觉得没有必要。

    沈江芙跟谢净说完，随后开口嘱咐另外两个小孩：“你们自己跟家长说今天干了什么吧，如实交代，我晚上会叫你们班主任打电话给你们家长。”

    交代完后续，救护车的车门关闭，开车走了。谢净按照沈江芙的要求，领着两个男孩到了黄皮树。

    路上还碰到一些认识沈乐潜和杨新瑞的婶子，看到他们三个湿漉漉的样子，便知道这两个小孩去河里游泳了，她惊呼道：“你俩下河游泳了？天呀！这让你们爷爷奶奶知道，肯定抽你们几把衣架！胆子够大的。”

    赵连君看着两小孩缩着脖子站在谢净身后，她看了谢净，心道不会是这个闷声小伙救了人吧？

    谢净留意到面前这个他叫不上名字的女人看着他，他开口解释：“是沈江芙老师发现他们去湖里游泳，把他们叫上来，她让我看着他们回家。”

    他怕她再问些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接着说：“婶子，我们先走了。”谢净说完话，带着两个小孩往前走。他按照沈江芙的话，把他们送到黄皮树下，远远看着他们回到自己的家，谢净才转身离开。

    回家的路上，谢净拿着手机，想了一路，最后到家时，他给沈江芙发了条信息：【已经把他们送到路口了。】

    —

    等沈江芙忙活完，回到家将近七点，她匆匆洗完澡躺在床上了，连饭都没吃。

    她想，假如每年暑假都来这么一起“溺水案”，岂不是每个暑假都过得提心吊胆，天天处在防范戒备的状态。这样一想，沈江芙感觉心累。

    所幸，这次有惊无险。

    沈江芙躺了十分钟，等缓过劲来，下楼去简单煮了个面条填饱肚子。

    吃饱喝足，沈江芙回到房间。她想起来，明天下午一点是于火的婚礼，明天上午就要出发过去。

    想到这里，沈江芙记得谢净给她发了一条信息，她忘了有没有回复人家。

    今日谢净帮了她大忙，看来他平时只是看着不近人情了些，但是心底善良，要不然也不会帮原主收尸。

    沈江芙想起谢净站在水里面色恐慌的样子，书中左萧临是跳河自杀，好像是在一座水库里发现他的尸体，书中还写到谢净心里对深水位的河湖有阴影。

    她垂眸看着屏幕，输入：【今天谢谢你】

    沈江芙盯着发出去的信息，就一句话瞧着有些干巴，感觉不够诚恳，她摸了摸自己脸，加了句：【很感谢你能跟着过来，我心里没有那么害怕。】

    这句是真话，她下午跑进水里去救人的时候，心惊胆颤的，生怕来不及把人救起来。

    回忆下午的感受，沈江芙感到恍惚，她的生命有无数次的‘轮回’，但是他们没有。若是救不活沈风，他在这个世界里就是真的去世了。

    沈江芙靠在床头，头发四处散着，乱成一团，耳边还能听见窗外蜜蜂的嗡嗡声，还有虫子的长鸣，她抬头看着墙上的灯管，上面有几只蜜蜂在那里簇拥着散发光亮的灯管。

    谢净回复：【我也没有帮上忙，人是你救上来的。】

    此时此刻，谢净坐在客厅，面前摆着一副刚画完的画。

    粗略看，画面全是翠绿色，上面有几道荧光绿的波澜，最中央有一个似黑似蓝的影子，似乎是在波澜里面穿梭。

    仔细一瞧，便能看出那个身影是个女人，仅有简单几笔。蓝色的长发往一处飘散，飘到荧光绿的波澜里面。女人穿着墨蓝色的长袍，身姿轻盈，在湖里灵动地往上游，脚底长出藤蔓，棕色藤蔓低垂地往下落，墨蓝色影子往上飘。

    谢净画完这幅画，手指沾上了染料。他看着食指处翠绿色和荧光绿的染料，无端想起沈江芙那日穿的绿裙子。

    今天看见那个男孩溺水，他再次感受到无能为力，第一次产生了要学游泳的念头。

    有时候他觉得奇怪，对于别人的生命他会尽力去营救，为何有时候他会想要放弃自己的生命呢？

    谢净把工具收拾好，去了卫生间把手上的染料洗干净。水流声淅淅沥沥的，耳边响起来沈江芙朝着他大喊的声音——

    你别下水！

    忆起沈江芙的神色，她好像知道他不会游泳，甚至看得出来他当时在害怕。

    周围是寂静的，谢净却感觉自己脑子很混乱，他很清晰地听见脑袋里在叫嚣，声音刺耳。

    他把手放在肩膀处，就着衣服摸了摸臂膀，他能感受到这些伤口发痒，上面的刀口已经开始愈合。

    这些痕迹是他一个月前划的，自从用刀在小臂上划过一次后，这样的行为越发严重，手上的疤痕越来越多。有一次被李青生发现后，谢净就换了地方。

    你有这样吗？

    谢净想起沈江芙问他的话。

    他有吗？或许有过自毁的想法，可是他做不到最后一步。

    —

    沈江芙这一觉睡到了接近十点。

    昨天把她累坏了，难得今日没有按照日常生物钟起床。她心里算着大巴车的出发时间以及到达的时间，匆匆收拾完就出门了。

    沈江芙骑着电动车到达车站时，在停车的位置看到了谢净的车，看来他是来买东西了。

    车站在超市旁边，车站建的比较简陋，停车的地方没有大棚挡着。去县城的车很早就变成无人售票，需要自备零钱或者刷乘车码。检票处的大门很早就关上了，沈江芙也坐不上里面的候车位，只能坐在外面的位置。

    去县城的下一班大巴车是十一点五十分出发，现在还没到点，还有十分钟，沈江芙坐在候车区等待。

    过了五分钟，司机拿着水壶从检票处的大门出来，绕着大巴车前后看了一圈，完成日常检查后，打开车门上车。

    一开始等车的大叔、大婶们看见司机出来，都一拥去车门前排队。

    看到车门打开了，沈江芙才站起来走到一个大婶身后排队。

    因为今天不是周六日，没有学生去上学，人不算多，大概十来个，车上空位多，沈江芙选了一个靠车身后面的位置，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沈江芙看向窗外，看到超市门口有人进进出出。

    这时，她感到身边的位置有人坐下，回头看，是一个老爷爷。他整个人很瘦，看起来是皮包骨，行动缓慢，穿着一件灰色带领子的短袖，手上拎着一个麻包袋，看不出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沈江芙看到他坐下后，黝黑的手很不利索地系着安全带。沈江芙看着他扣了很久才系上，她移开视线，又往窗外望了过去，刚好看到谢净买完东西出来，站在电动车边上。

    谢净似乎是认出来她的电动车，他放完东西后拿起头盔戴上，把车挪出来坐上去，在准备走之后还在她的电动车上看了几眼。

    沈江芙就这样盯着谢净看，心里想着他会不会发现她在车上。

    眼前停着等待出发的大巴车，谢净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一下。

    换成之前他可能不会去留意这辆大巴车，可能是刚刚看见沈江芙的电动车，但是在超市没有碰见她，想着她会不会就在车上。

    所以，在看见这辆大巴车时，谢净心想万一沈江芙今天去县城呢？果然，他一抬头就看到窗户里的人脸，看到了沈江芙的笑脸。

    可是当他看过去时，沈江芙却转身过去了。

    谢净垂眸望着地面，心里忽然有些难以言说的情绪，有点突然。

    当他听到大巴车关门的声音，抬头又看过去，看到沈江芙正在看着他，脸上依然在笑着，还对着他时不时扬起眉毛，看起来得意洋洋的，手上指了指自己的手机。

    谢净头一回见到她这样，有些跳脱，带着些许童真的模样。

    好奇怪，一个人怎么会有那么多面的性格？

    在车子启动后，谢净看到沈江芙举起自己的手动了动手指，像弹钢琴那样子，在跟他道别。

    看着开走的大巴车，谢净想起来她指着自己的手机，他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看到一张他的照片。

    谢净上下滑动着聊天页面，看到她仅发了一张照片，没有再发其他的信息，一句话也没有。

    他不知道她去干什么。

    谢净手指停留在输入框，他应该可以询问她今天去干什么，作为邻居和…普通朋友。

    也不知道他们算不算是朋友。

    打字的按键都出来了，可是谢净依然没有输入一个字，纠结片刻，最终还是关掉手机，开车回家。

    照片是沈江芙在谢净挪车时拍到的，沈江芙拍到的刚好是谢净手上拿着头盔，眼睛往她的电动车上看的画面。这是一张侧身照，还拍到谢净的侧脸。

    她仔细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其实这样看，谢净的身材比例还不错，腿长，鼻子立体，耳位还挺高的，下颌线明显，跟那天她看到的男明星有的一拼。

    沈江芙忽然想起当时自己是如何评价他们两个人的，只知道现在谢净在她心里的评价更高一些。

    当时是隔着远远的距离看到男明星，而谢净不一样，她可以近距离看见他，他是出现在她生活中的人，为人又不错，怎么着也不差。

    沈江芙回忆起刚才谢净跟她对上视线的样子，一脸惊讶，好像她经常能看到谢净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有些有趣。

    看到照片里谢净穿了一身灰黑色的衣裳，不禁让沈江芙再次感叹，他很爱穿黑色系的衣服。不过，他脚上穿了一双灰绿色的运动鞋，总算不是全黑的，这倒是让沈江芙眼前一亮。

    好像谢净除了黑、白、灰，就没穿过其他颜色的衣服和鞋子。

    沈江芙退出图片，发现她还在谢净的微信上，她只给谢净发了一张照片。看着这张照片，沈江芙觉得应该说些什么，很自然地把刚才心里的感受打了下去。

    一条条发出去后，沈江芙戴上蓝牙耳机，点开音乐软件，点开她收藏歌曲，闭目养神。

    —

    谢净回到家把东西放好后，他才掏出手机，连网后看到沈江芙发给他的几条信息。

    把信息看完，谢净听到了一阵“咚咚”响，他觉得自己的心跳震动的频率在加快，于是慌忙关掉手机放到一边。

    谢净在沙发上坐了几分钟，不禁自顾自地呢喃：“奇怪，奇怪……”

    他说不上来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他觉得他对沈江芙还没到喜欢的那一步，可是也说不上讨厌她，他对她的感觉应该是介于不讨厌和不喜欢之间。

    可是他对刘姐、坤叔也是这样子，既不喜欢也不讨厌。

    谢净再次看了一眼沈江芙最后发给他的信息，低声念了出来——

    “我今天去县城参加同事的婚礼，看到了你的电动车，猜到你今天来超市了。”

    “看到你的背影，看起来很帅，不比我前天看到的男明星差。”

    “很少看见你穿除了黑色以外的颜色，你的绿色鞋子很好看。”

    “我偷拍你没有生气吧？如果你介意的话，我可以把我手上的照片删掉，我下次不会再拍了。”

    “我晚上回来给你带好吃的，你晚上没那么快睡觉吧？”

    “这边香山超市卖的凉拌很好吃，你在一中读书的时候吃过吗？”

    “我应该晚上七点多回到家，可能也会八点多到？你记得等等我，别那么快睡觉！”

    其实，让谢净心里产生异样的是沈江芙最后发的三条信息。

    她知道他晚上大概是九点关灯睡觉，她知道他高中是在一中。谢净想，这些事情没有什么大不了，稍微注意一下，或者问一嘴就能知道。

    不，不是这些。

    谢净努力想着，他冷静下来，静静思考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谢净隐约抓到了一些东西，让他产生异常情绪的是他好像已经接受沈江芙出入他家的大门，他会注意沈江芙身上穿的衣服颜色。

    但是，邻居之间走动是正常的，毕竟沈江芙是个很热情的人。他对颜色本来就很敏感，所以注意到沈江芙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也是正常的。

    谢净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鞋子，这双鞋子是新买的，当时还有黑色的、灰紫色的，他为什么买了灰绿色的？

    这双鞋子好像是他看到沈江芙穿了那件绿裙子后买的。

    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他不排斥她，他的生活不排斥她，反而对此感到期待和……

    谢净猛然坐直，他脑子闪过沈江芙的声音——今晚等等我…

    等她，等她，等她。

    谢净从来没有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但其实这就是他觉得奇怪且想不明白的原因，为什么他会觉得是正常的呢？

    因为他的生活已经接纳了沈江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