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苏的目光捕捉到一个黑影，转而又试探地看向陆凝。

    陆凝不解，早已迈开步伐，“看我干嘛？跟上啊。”

    两人追出巷子，那黑影却一眨眼便消失了，就连苏都没再寻到踪迹，四下依旧是寂静无人，难免让人觉得方才闪过的黑影是错觉。

    又过了三四个路口，只见一个十分破落的院子，院子里有一个佝偻的身影，正摇摇晃晃地手舞足蹈。

    那是个老妇人，头发花白，衣衫褴褛，口中念念有词。

    “冬天的桥啊，白日的桥，野火烧啊，烧啊……”

    走近听，她唱着一首歌谣，不同于这里的村民们吟唱的神神叨叨的调子，即使老妇人声音嘶哑破碎，却也听得出是一首曲调柔和的童谣。

    陆凝和苏走进院子，老妇人毫无察觉，仍旧沉浸其中。

    苏对老妇人的状态产生了些许怀疑，但无论怎么观察和试探，都不觉得这种状态是装出来的，很显然，她不是那个黑影。

    想起之前陆凝在宋家小儿子身上那一番行云流水的操作，苏不由得望向她，“你能治吗？”

    陆凝仔细端详着老妇人的状况，为难地摇了摇头，“她的精神不大正常，不能确定是心理因素还是病理因素，不在我的治疗能力以内，但我可以试试。”

    她尝试地靠近，牵住老妇人的手，语气尽可能柔和地引导她平静下来，一边搭脉，一边轻声呼唤。

    “婆婆，婆婆……”

    在这之前，她并未深入接触过精神病患者，在病症和病因都无从下手的情况下，她只能尽可能地进行疏解和引导。

    老妇人渐渐平静下来，抬起头，一双浑浊的眼睛没有焦距，只是望着面前的人，溢出满眶泪水。

    “小静，小静，你回来了啊，小静，娘好想你啊。”

    她是有亲人的。

    看来这个方法有效，陆凝继续顺着她的话安抚。

    “是啊，娘，女儿回来了。”

    突然，老妇人浑身颤抖，眼中闪过一丝清明，用力推开面她，“快跑！小静快跑！娘不会让这些人再伤害你！”

    “滚开！都滚开！你们这些恶鬼！”

    随后她捡起地上的木棍挥舞着，瞪大双眼，盯着周围的“恶鬼们”。

    “休想伤害我女儿，我跟你们拼了！”

    以防她伤到自己，苏眼疾手快夺过了她手中的木棍，手刀落下将她打晕。

    陆凝松了口气，赶忙上前查看老妇人的病情。

    沉结脉，瘀血扰神，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却已是迟暮之态。

    有时候正常人和疯子只不过是一念之间，仅在于执念的深重，究竟是经历过什么，才会让她变成这个样子。

    症结所在，可能就是这个小静。陆凝思忖一番，下了这样的结论。

    她给老妇人扎了几针，疏散气郁。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想治病得先查病因，她在屋子里逛了一圈，却并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这里破败不堪，甚至连明火都没有，很难想象活人是怎样在这里生存下来的。

    他们并没有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距离村民们前往神庙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他们快回来了。

    离开老妇人家，陆凝和苏都沉默不言。今夜月朗星疏，却无人有心观赏。

    此刻陆凝满脑子都是问号，只能不断地梳理着自己的思绪，试图理清头绪。

    「所谓村民好客，不过是为了骗路人来供奉神明，以命换命来治病，可这个神明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享受圈地为王的快乐吗？但这村子连一百个人都没有，野心就这有这点？」

    「全村人每晚都前往神庙，为什么这个老妇人不受影响？如果只是因为她疯了，那么为什么她住在这种地方，这里几乎快要不属于四相村了，而且这里什么都没有她一个人是怎么生活下来的？」

    「小静又是谁？她在哪里？和这里又有什么联系？」

    「除此之外，今晚的一切都太巧合了。为什么那个装神弄鬼的神使要故意引他们去神庙？又是谁引他们来见这个疯了的妇人的呢？」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墙角闪出。

    “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弟弟。”

    双儿跪在地上，不住地向陆凝磕头，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滴答滴答地砸在地上。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那个男孩又发病了，陆凝连忙扶起她，“带我去看看你弟弟。”

    今日宋大娘并没有将阿辰带到神庙去，正因此，他突然间的病情发作若不是有双儿发现，恐怕难过今夜。

    陆凝和苏赶回时，见到阿辰被麻绳绑在床上，口中塞着麻布，应当是双儿按照上次陆凝的方法做的，也好在有这点措施，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陆凝配了些天麻，半夏，胆南星，石菖蒲给他服下，在此期间，配以针灸，刺激人中，合谷，涌泉开窍醒神，而后再在百会，风府，以及大椎等穴位下针。

    阿辰的状况很快稳定下来，双儿悬着的心也终于得以安放。

    “没事了，你弟弟喝了药，会好起来的。”陆凝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方才做的很对。”

    双儿泪眼婆娑地看着她，“谢谢，谢谢……”

    陆凝的表情却仍旧严肃，她问道：“双儿，能不能告诉姐姐，这个村子里都发生了些什么。”

    双儿浑身一颤，惊恐地看向窗外，“我，我不能说，四相神，会听见的。”

    陆凝蹲下身，与女孩平视，“如果你真的信四相神，你就不会来找我救你弟弟，村西那个发疯的老婆婆家，也是你故意引我们去的吧。”

    今晚的一切都太过巧合，包括双儿出现的时机，她不该知道他们在那里，所以最终只能有这一种答案。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相信谁……”双儿咬着嘴唇，眼泪无声滑落。

    陆凝并没有催促她，只是选择默默坐在她身边，等她愿意开口。

    她在心里挣扎了很久，最终还是选择将一切都和盘托出。

    “我们这里叫小阳村，六年前，来了一个自称四相神神使的人，自那之后，一切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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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年前——

    王二虎跪在破旧的草席旁，双手紧握着父亲枯瘦如柴的双手。老人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屋外，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黄沙，无情地肆虐着。

    “爹，爹，你坚持住，我去塞城给你买药，给你请大夫。”王二虎的声音颤抖着，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他是家中独子，年幼时母亲抛夫弃子而去，只留下父子二人相依为命，从小父亲便教他，男儿有泪不轻弹，无论遇见怎样的事情都要坚强，自己也一向贯彻到底，只是现在的悲痛，已经无法让他再坚强起来了。

    老人艰难地抬起手，从席子下掏出一个布包，塞进儿子手里：“儿啊，咱家哪里请得起什么大夫啊，爹的身体不要紧，这些钱你拿着，你去塞城，谋个好出路，娶个好媳妇，好好过今后的日子。”

    布包里的铜钱沉甸甸的，王二虎知道，这是父亲一辈子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全部积蓄。

    父亲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双眼沉沉地合上，他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不要啊，爹，爹！”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叮——叮—叮—！”由远及近，如风铃清新悠扬，又似洪钟直击灵魂，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一股如梦如幻的气味。

    不知何时，王二虎家门前出现了一个身影，那人打着一把厚重的伞，月光之下，整个人笼罩在阴影之中。

    他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衣裳，上面绣着一只巨蟒，蟒蛇幽绿的眼睛栩栩如生，让观者难以转开视线。

    “你想让你爹活下去吗？”

    那人开口，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而来，带着不容质疑的力量。

    王二虎愣住了，随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当然，当然！只要能救我爹，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叮！”又是一声。

    金光突然大盛，笼罩了整个床榻。王二虎下意识闭上眼睛，等他再睁开时，原本已经没有了生气的父亲，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

    咳嗽平喘后，他坐了起来，面色红润，呼吸平稳，仿佛从未生过病。

    王二虎扑上去拥住父亲，喜极而泣，“爹，爹！太好了，爹你没事了！”

    他转身就向那神秘人磕头，“谢谢！谢谢你救了我爹，敢问恩人姓名，我王二虎今后愿为恩人做牛做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人只是淡淡说道：“记着，救你爹的不是我，是神。”

    王二虎瞪大了眼睛，“神？哪位神明？”

    “四相神。”

    人早已消失在院中，只剩下飘渺的声音还在回荡。

    父子二人面面相觑，王二虎仍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爹，您真的好了？”

    老人活动了下筋骨，同样惊讶，“怪了，身子爽利多了，也不咳了。”

    王二虎坚定道：“我要去告诉村里人，从今以后，我就是四相神最忠诚的信徒！”

    消息像野火般在村子里蔓延开来，不出三日，全村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王二虎家发生的神迹，第四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过云层时，那个打着伞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村中，他自称是四相神神使。

    “四相神万岁！”王二虎第一个上前，在神使脚下跪拜。

    很快，整个村子的男女老少都聚集在此，齐声高呼跪拜。

    “四相神万岁！”

    “四相神万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