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进入宫门,偌大的宫殿就不见一人,诡异肃静的似乎正在等待他的到来,文仲衡看了眼四周,揣测离姜会被带去哪。前方紧闭的殿门打开,一个太监走出来向文仲衡做了一个引导的手势。
文仲衡快步走过去,推开半掩的门,文律通端坐在上方,离姜被两个侍卫禁锢住站在门口,看见文仲衡进来,漠然的情绪消散,眼泪挤上眼眶。
文律通悠闲地看戏,“怎么,不会以为我是从王府把她抓走的吧?你的爱妾可是正打算和她的丫鬟私奔呢,我实在看不下去,就替你把人带回来了。”
文仲衡看着离姜泛红的眼睛,冲她微笑,在这种时候,只能以这种方式给予她力量。她眼里的惊恐慢慢散去,文仲衡才面向文律通,“多谢陛下操心,她不懂事,我马上带回去教训。”
“教训就免了,你不是一直想立她为妃嘛,夏盈之走了,索性就将她扶正吧。”
离姜震惊地看向文仲衡,她不知道他说的“走”,是真的走了,还是遇害了。无论哪种,似乎都对文仲衡不利。
“她思乡心切,只是回去住段时间,陛下对臣的关心令臣惶恐。”
文律通阴冷地一笑,“四弟,我们之间没必要这样遮掩了。我已经派人去带她们回来了,夏盈之的命比较金贵,我得先留着。”
“陛下为何一定要杀我?我对皇位并无兴趣,费劲心思请你回来,都是为了迎你上位。”
“你住口”,文律通像被人戳中痛处,愤怒地嘶吼,“你以为我愿意回来?倒不如让我死在塞外。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那些贱臣都在拥护你。哼,你才是最适合坐在这儿的人”,他用了捶打着身下的龙椅,“父皇喜欢你,自小便偏向你,一心想让你继位,母后也认可你,所有人都认为我不如你,可坐在这儿的人居然是我?那些每天俯首称臣的,他们背后不知道怎么笑我呢?”
文仲衡无力地看着他声嘶力竭,想要反驳,却被他紧密的话堵得无从开口。
“就连被人抓,我都要靠你来救”,他声音渐渐减弱,盯着文仲衡,“以往我没有能力,只能扮演成你的好哥哥,现在,我不想演了。”
文仲衡气愤地笑出来,“你就为了这个杀我?”
文律通心头被他不在意的样子刺地鲜血直流,“你还是这副老样子,对这些不屑一顾的样子,真是令我作呕。”
文仲衡收敛起来,乞求他,“这是我们之间的恩怨,你若要了结我会奉陪。但离姜她与这些无关,能不能让她走?”
鲜血暂时止住。“你不是一直很厉害吗?想让她走,你自己想办法。”
说完,两侧冲出来士兵,手中拿着长刀,太阳光从门缝投进来,照在刀面上,离姜被反射过来的光刺的睁不开眼,腰突然被人搂住,转了个圈。睁开眼,自己已在文仲衡怀中,两人站在了长刀之中。
文律通站起身离开,很奇怪,自己好像不忍看见这种血腥的画面,他本想让他如同母后那样干净地离开,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但这种多年的仇人身陷囹圄,命悬一线的刺激感又绊住他离开的脚步,他最终选择躲在殿后,静静地聆听前方生命逝去的声音。
皇帝的离开就是杀戮的开始,士兵一窝蜂地上来,文仲衡一手护着离姜,一手与他们搏斗。他得抢把刀过来,徒手战斗终是敌不过利刃,长刀在他身上肆意划过,殿内终于出现文律通期待已久的,新鲜的,血腥味。
离姜不想再这样拖累他,推开他的手臂,意图为他挡住一部分利刃,好让他寻得一个出去的机会。文仲衡没来得及反应,虚掩的殿门被踹开,张崇戬拔出腿上藏的短刀,杀掉几人,来到中间,把离姜推回文仲衡怀中。突然多了一人,围攻的士兵谨慎起来,暂时停止了进攻。
“青桃不在这儿”,离姜担心他为青桃而来。
“我知道”
打斗声音消失,文律通高昂的兴致散去,烦躁地拎起一把剑,从殿后出来查看情况。
文仲衡回头看了眼张崇戬,“你不必来送死。”
“哼”,张崇戬满不在乎地回瞅了他一眼,“我可是拿你当兄弟的,我走之前,你有难,我...”
长剑刺入□□的声音令两人同时回头,滴着血的剑头从离姜后腰穿出,指向文仲衡,文律通不耐烦地把剑抽了出去,文仲衡扑通跪在地上,接住倒下的人,他急忙用衣服按住她腰上的伤口,想止住不断外流的鲜血,但事与愿违,重新浓郁的血腥味燃起了文律通的杀性,他兴奋地拿着剑后退,调出更多侍卫加入进来,叫嚣着:“动手,别磨蹭”。
张崇戬独自对抗起这些人来,门外的侍卫越来越多,将大殿围得水泄不通,给三人留下一点儿落脚的空间。
文仲衡将衣服扯下来,试图包住伤口,离姜忍着疼痛抓住他的手,将他往外推,她想让他走,让他平安离开。脸颊被他的泪水打湿,离姜艰难地抬起手替他擦掉,用力发出一点声音,“快走”。
文仲衡被悲痛占据头脑,看着怀中的人眼神逐渐涣散,手越来越冰,全然忘了身边的境况。离姜意识逐渐模糊,勉强睁着眼睛,想再劝他一次。突然,红色的刀尖直愣愣地矗立在眼睛上方,文仲衡低头看去,那把刀立即被拔出,瞬时,又再次从胸口刺进来,鲜血滴落在离姜脸上,与泪水融为一体。
文律通用力咬着虎口,他太兴奋了,笑声堵在喉咙,牙关咯咯作响。嘈杂声终于散尽,他放下手,走到殿前,欣赏起自己的战场,血肉模糊的尸体直入眼帘,他放肆地狂笑,弯着腰,用力捶着腿,笑姿狂放,笑声却始终未闻。
夏盈之带着青桃拼命赶路,文律通派来的人已经在路上。几个侍卫分成两拨,一拨护着她们走在前面,一拨断后。一路上与士兵打打杀杀,狼狈地抵达居庸关,到达塞北的最后一道屏障。
守关将士早已接到皇命,严阵以待。侍卫探清楚情况后,回来禀报,夏盈之下马,命几人先找隐蔽处休息,又找来几个侍卫,“你们去看一下,附近有没有小路可以绕过这儿,天黑再行动。”
青桃把孩子递给奶妈,几天的奔波,小孩都有些虚弱了。夏盈之不忍心看三个孩子,头扭向一边。
“不知道王爷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夏盈之好奇地看着她,“听说张崇戬准备带你南下,你就这样离开了?”
“没有,我给他留了封信”,青桃慌忙解释。
夏盈之笑了一下,“你不用紧张,你们想离开,我能理解”,她叹口气,“但愿吧,但愿王爷他们平安,张崇戬也能平安”。
夜幕降临,几个侍卫换上便装,准备去探路。一个人猛地看见远处的城墙上一片火光,夏盈之听见他们的声音,从密林里走出来,城墙之上,大火已经连城一条线,绵延不断。恐生变故,夏盈之喊住他们,“先在这儿等等,看看情况”。
这一等,就是一个晚上。
翌日清晨,密林中斑驳的光点遍布,林外不时传来马的嘶鸣声,襁褓中的小孩被吵醒,哭出声来,凄惨的哭声吵醒了众人,夏盈之睁开眼,才发觉已经被包围。
青桃和奶妈安慰起小孩,夏盈之从林中走出来,身着戎装的士兵整齐地站了一排又一排,自知逃不走了,夏盈之反而轻松起来,“皇帝的气量可真是小,我们这几个人,居然如此兴师动众。”
马上端坐的人下马,走到她面前,“皇上确实命我带你们回京,但,我此行是来护送你们出关的。”
“为什么?”
“王爷于我有恩,他的遗孀遇难,我能不能不管。”
“你说什么?遗孀?”,夏盈之震惊地看着他,尽力压低声音。
“王爷他,已经身故。我当时不在京城,赶回去时就听闻了噩耗”,尹硕顿了顿,“赵姑娘随王爷下葬了,张大人,我把他葬在城外的伏香村。”
夏盈之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双手抓住尹硕的衣服,“王爷不是说有办法逃走么?怎么会这样?”
“王爷身处京城,手下又无军队,皇上想杀他,他又怎么逃得走?”
夏盈之松开双手,望着空旷的地方发呆,而后,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前方就是居庸关,你怎么带我们过去?”
“昨夜的大火想必您已看见了,我已经把挡路的人清理了,放心走吧。”
“就为了还恩情,背叛你的皇帝?”
“王爷对我有再造之恩,报完此恩,日后若兵戎相见,王妃请不要客气。”
“我当然不会。”
夏盈之几人上马,跟着尹硕的队伍走过居庸关,出关之后,尹硕带着一队士兵,护送他们继续前行。身边的树木逐渐矮小,草地逐渐发黄,尹硕带人留在原地,不再前行。
夏盈之冲他点头示意,领着这几人离开。翻过几座山后,便开始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奔腾,太阳逐渐爬到正上方,迎面而来的风却带着凉意,吃草的牛羊被惊扰跑到一旁,地上打瞌睡的姑娘也醒来,踮着脚试图透过牛羊群看清这群人。
青桃的眼泪不断落下,没有人告诉她,但她已经猜到了。
一群士兵坐在马上,等待她们的到来,夏盈之挥舞手臂,高声呼喊“哥哥,哥哥”。
到了,终于到了,塞北,离姜梦寐以求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