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1

    七夕将至,萧懿安坐在萧有仪的闺房里,对着手中的平安符发愁。

    听说七夕这天,姑娘家要是能把亲手绣好的平安符送给心上人,就能保他一生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她就是冲着这个,才想着给赵云珂绣一个,提升好感度。

    然而看着自己绣的平安符,针脚歪歪扭扭,乱七八糟,她都不好意思称平安符上,那只像是被揍得鼻青脸肿的鸭子为鸳鸯。

    “嘶——”指尖又被扎了一下,她忍不住蹙眉。

    “姐姐别着急。” 萧有仪温温柔柔地递来一方绣帕,“初学都是这样的。”

    萧有仪手里的平安符快完工了,针脚又细又密,暗纹也精巧,连底下挂着的穗子都打得整整齐齐。

    “你这手也太巧了吧!”萧懿安忍不住夸赞道,“这符,是打算送给哪家郎君的呀?让我猜猜,是不是上回闹时疫,你非得亲自跑去送药的那位公子?”

    萧有仪的耳朵尖“唰”一下就红了,手里的针差点没扎歪,连忙嗔道:“姐姐别乱说……”

    萧懿安将孙逸飞接回府中安顿好后,再未见过他。心中总记挂着,怕他当初被赶走,如今再回萧府,多有不便。

    这日午后,她索性移步,亲自往侍从们休憩的院落去瞧瞧他。

    人还未踏进院门,两个小厮从里头并肩走出来,边走边低声议论。

    一人道:“咦?今儿个怎地又不见孙逸飞当值?”

    另一人立刻压低了嗓子:“嘘——听说他腿上的伤,化脓了!”

    “啊?不是早前说不要紧么?怎地还更重了?”

    “嗐!他那是诓咱们呢!什么围猎时摔了一跤,我前日亲眼瞧见他换药了,我的天爷!那腿上,分明是几道皮肉翻卷的口子!瞧着好像是被人砍了几刀!”

    “嘶——”先前那人倒吸一口凉气,“怪不得!自打回来,神出鬼没的,连个人影都难摸着!”

    “谁说不是呢!”另一人语气里带了些抱怨,“他不在,他那份差事可不就落到咱哥俩头上了?活儿多干了,月钱却一文也分不到咱们兜里!”

    “唉,有什么法子?谁让人家是小姐跟前得脸的‘红人’呢!”

    那两个侍从嘀嘀咕咕地走远了。

    孙逸飞既不在,萧懿安就准备转身回去,一回头,就见孙逸飞站在不远处回廊的阴影底下,头深深地垂着,像是犯了天大的过错。

    方才那两个侍从的话,他怕是一字不落全听进了耳中。

    萧懿安几步走过去:“你的腿,究竟怎么回事?”

    孙逸飞抬起脸,嘴角勉强扯出一丝苦笑:“回小姐的话,不瞒您说,围猎最后一日,不慎从山道上摔了一跤,这才耽搁了。”

    他话说得轻描淡写,可萧懿安却觉得那笑容底下藏着事。

    若真只是寻常摔跤,怎会拖了这许多日子还化脓见骨?她脑中瞬间闪过魏博涛那张阴沉的脸,定是那厮怀恨在心,暗地里使人下了黑手!偏偏孙逸飞这傻小子,是个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性子,自己默默忍着,怕说出来让她为难,不好处置。

    萧懿安心中又气又怜,面上未再多问。

    她默默转身回了自己院子,立刻唤来阿暮,将一小罐府里珍藏的、专治外伤的上等金疮药递过去,吩咐道:“把这个给孙逸飞送去,看着他敷上。”

    *

    第二天,萧懿安抽空去了夏班家探望小满。

    跨进院子,就听见里头传来荒腔走板的童谣声——

    “月光光,照地堂……”

    夏班背着咿咿呀呀的小满,敦实的身影在灶台案板前忙碌着,手里揉着一大团白乎乎的面。

    见萧懿安进来,他咧嘴一笑:“小姐来啦!尝尝刚出锅的红枣糕!”

    说着,他掀开旁边蒸笼的盖子,一股带着浓郁枣香的甜蜜热气扑面而来,熏得人暖洋洋的。趴在他背上的小满闻到香气,兴奋地手舞足蹈,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萧懿安最喜欢吃红枣糕,也不跟夏班客套,立马接过那块烫乎乎的红枣糕。咬了一口,忽然怔住——

    松软绵密,枣香浓郁,她之前吃过这个味道——被罚跪祠堂饿晕醒来时的红枣糕,就是这个味道。

    “你这手艺是跟谁学的?”萧懿安难掩惊讶,追问道。

    夏班得意地晃晃脑袋:"没人教!我自己琢磨的!别人学不会的!"

    萧起帮忙装篮:“哥哥常常突发奇想,往糕里添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好在做出来味道总是不差。这红枣糕是他的拿手绝活。”

    小满在夏班背上"啊呜"一口,咬住了他散落的发带。夏班也不恼,反手塞给小满一块糕点,继续哼着跑调的童谣揉面。

    蒸笼里的热气氤氲了半间屋子,萧懿安吃完手里那块,意犹未尽,又自然地伸手去拿下一块热乎的。

    夏班则在灶台和案板间忙活,麻利地将蒸好的红枣糕一块块拣出来,整齐地码进竹篮里。萧起则帮他一齐装,装好了放进南面屋子里躲阴,他一趟可以提好几篮,帮夏班省了好多力气。

    萧懿安看着那堆得小山似的红枣糕,忍不住笑着打趣:“你做这么多,难不成是想开个糕点铺子?”

    夏班正低头认真数着蒸笼里的层数,头也不抬地回道:“七夕节街上热闹,人多,好卖!卖完了钱,好给弟弟攒起来。”

    “攒钱?”

    夏班这才抬起头,望了一眼正在南屋门口利落地提着几篮糕点的萧起。他神神秘秘地凑近萧懿安,压低了声音,仿佛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隔壁王婶她们都说了,弟弟他,该娶媳妇儿啦!”

    萧懿安一口糕点差点噎住。

    “她们还说,”夏班皱着眉头,努力回想着街坊大娘们絮絮叨叨的话, “不能让弟弟一辈子干那什么,那个,哦!是‘刀尖上舔血’!对,就是这句!”

    萧懿安一听就明白了。街坊邻居们大约是看萧起总是行踪不定,神出鬼没的,又总是一副冷峻严肃、生人勿近的模样,猜他干的定是些危险营生。她们不敢直接去劝萧起,就把这份担忧和规劝的心思,拐着弯儿地塞进了心思单纯的夏班耳朵里,盼着他能替弟弟好好打算,找个安稳营生,成个家。

    夏班缩了缩脖子:“刀尖上舔血。听着就觉得疼死了!我不喜欢弟弟干这个!不过王婶她们说了,等弟弟娶了媳妇,媳妇儿会劝他的!”

    萧懿安望着他单纯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就你弟弟那闷葫芦性子,娶了媳妇还不得把人家憋死?"

    "才不会!"夏班急得直摆手,"弟弟可好了!他、他会给媳妇买糖的!"说着突然从袖袋里掏出个油纸包,献宝似的打开,"你看,这是他上次给我买的芝麻糖,我特别爱吃芝麻糖……"

    萧懿安看着那包已经碎成渣的糖,看起来放了很久,问道:“都碎了,你怎么不快些吃完?”

    夏班用手沾了一点糖粉,舔了一口,嘿嘿笑道,没有答话。

    "若小起有一天想离开,"萧懿安轻声道,"我一定放他走。"

    这话说得真心实意,萧起要是走了,她也就不用提心吊胆恶意度了。人都不在眼前了,隔着千山万水,总不至于萧起还恨着她吧?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厅堂角落,落在一架静静安放的织机上。

    乌木的框架被摩挲得泛着温润的光泽,织梭整齐地码在一边,上面竟一丝灰尘也无,显然被人精心擦拭照料着。

    "你还在织布卖?"她随口问道。

    夏班正把小满逗得咯咯笑,闻言摇头:“那个不能动的!那是弟弟娘亲的东西!”

    屋内忽然安静下来。

    “弟弟娘亲,不就是你娘吗?”

    “不是哦。”夏班回答得干脆,神情坦荡自然,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我最早也是没有弟弟的呀。有一天,我爹突然就带着弟弟回来了,跟我说:‘夏班,你有弟弟啦!’还让我以后管弟弟的娘也叫娘。”

    萧懿安听懂了,萧起和夏班应是重组家庭,想来也是,否则怎么会一个人姓萧,一个姓夏。

    “我可高兴啦!终于有人陪我玩儿了!弟弟刚来的时候,总不爱笑,板着个脸。我就使劲儿扮鬼脸逗他,嘿,还真把他逗笑了!”他语气轻快,随即又带点小抱怨,“不过弟弟可挑食了,吃饭总是只吃一点点,尤其跟我爹坐一桌的时候,扒拉两口就不动了。我看他又好像很饿,就自己琢磨着学做各种糕点给他吃。弟弟可爱吃了,每次都能塞得腮帮子鼓鼓的,吃得可香呢!”

    萧懿安听着,心中微动。她似乎从未留意过萧起吃饭的多少,只依稀记得他确实偏爱夏班做的糕点,也唯有在夏班面前,才会难得地放下冷硬,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撒娇央求哥哥再做些。

    “弟弟娘亲天天出去给人织布,也会跟我和小起绣些小玩意!有时也会给我带芝麻糖哦。每次带了糖,她就会这样拉着我的手,小声跟我说:‘夏班呀,你是哥哥,一定要替娘照顾好弟弟呀!’我就赶紧把胸脯拍得砰砰响,大声保证:‘娘放心!谁要敢欺负弟弟,我就打跑他!村口那个二蛋子,都被我揍哭过!’弟弟娘亲听了,就会笑得特别开心,眼睛弯弯的。”

    萧懿安想了想那个滑稽的模样,也笑笑,问道:“后来呢?小起的娘亲呢?”

    “后来?”夏班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记得有一天,我和小起去溪边摸鱼,那天还跟二蛋子打了一架,身上全是泥,怕回家被我爹骂,我们在外面等到天黑才回去,他们也一直没来找我们。回家时,家门口围了好多人。"

    "爹躺在地上,身下全是血……弟弟的娘亲就坐在织机前头,我跑过去喊她,怎么摇她、叫她,她都不应声。后来来了几个人,把弟弟娘亲带走了……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小满在他背上咿咿呀呀地伸手,想去抓他散落的头发。夏班下意识地护住孩子的脑袋,继续道:“爹娘都没了,我和弟弟就蹲在街角哭啊哭,哭得嗓子都哑了。幸好,萧老爷和夫人坐着马车路过,见我们可怜,就把我们带回了萧府。”

    “夫人?”

    “对啊!”夏班点头,随即很认真地补充道,“不过,不是府里现在那位总发脾气打骂人的夫人。是以前那位,可好可温柔了,是小姐的母亲。”

    萧懿安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在她的生母谢婉尚在人世时发生的事。

    夏班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夫人可好啦!见给我们买了肉包子!热乎乎的!那是我这辈子吃过最香的包子了!” 但随即又黯淡下去,"可是弟弟那天之后,就再也没哭过,也更不爱说话了。"

    “后来我们就住在萧府的下人房里。”夏班脸上又漾开些许暖意,比划着说,“我跟着大师傅学揉面,弟弟就学功夫。晚上冷的时候,我们就挤在一起睡……”

    与夏班聊完,萧懿安心里沉甸甸的,轻轻推门而出。

    檐角悬着的旧风铃被她带起的微风拂过,发出几声清脆又寂寥的“叮咚”。

    她刚迈出门槛,一抬头,却猝不及防地对上萧起,不知他在门口站了多久。

    两人视线相触的瞬间,有什么东西从萧起怀中滑落。

    "这是……"

    她眼疾手快,先萧起一步弯腰拾起,是一枚泛黄的平安符。布料已经起毛,边缘磨得发白,露出了丝丝缕缕的线头,但上面那个"起"字依然清晰可见,针脚细密扎实,一针一线都透着用心。

    "你娘亲绣的?"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问题,无异于揭人旧疤。

    萧起眸光微动,伸手要取回。

    "绣得真好。"她将平安符轻轻放在他掌心,故意笑道,"比我那个歪歪扭扭的强多了。"

    暮色中,萧起收拢手指。那个动作小心翼翼。

    "嗯。"他应了一声,"五岁生辰时给的。"

    萧懿安注意到他右手上突兀的皮质手套——这人之前连寒冬腊月都不曾戴过护具。

    "手怎么了?"她挑眉问道。

    萧起下意识将手往身后藏了藏,却又在她探究的目光中僵住。沉默片刻,才低声道:"学绣花。"

    "什么?"萧懿安以为自己听错了,声音都不自觉地拔高了一点。

    "看小姐绣得辛苦。"他别过脸,"想起母亲从前,似乎也是这样……"

    萧懿安先是一怔,随即忍俊不禁。她几乎能想象出这执剑如风的手,是如何笨拙地捏着绣花针,把布料戳出无数个洞眼的模样。

    回府后,萧懿安又翻出了绣绷。

    "姐姐今日要绣什么花样?"萧有仪凑过来,见她把原先描好的鸳鸯图样推到一旁,不由好奇。

    萧懿安捏着针,眼前又浮现那块泛黄的平安符——那个"起"字虽历经岁月,却依然清晰如初。

    "我想……先绣个字试试。"她抿了抿唇,指尖在绢布上虚划几下。

    “绣什么字呢?”

    窗外传来更鼓声,烛火摇曳着映在绣绷上。

    "先绣个'珂'字吧,好练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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