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生随手取下面具,火光跳跃着,第一次毫无阻碍地照亮了他的整张脸。
萧懿安呼吸微微一滞。
即便是在如此狼狈不堪、心神俱疲的时刻,她心里也忍不住卧槽了一嘴。
那是一种极具冲击力的、带着侵略性的英俊。
眉骨很高,鼻梁挺拔,唇线薄而分明,肤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白,更凸显出他五官的清晰利落。
他站在那里,无需言语,周身便散发着一种冷酷而强大的气场。
火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那双此刻毫无遮挡的眼睛,正清晰地倒映着她惊愕的模样。
最引人注目的是,从他右侧颧骨斜飞至耳际,有一道不算短的疤痕。
那疤痕颜色已经变得浅淡,与周围肌肤的纹理融为一体,看得出是有些年头的旧伤了。但仍可以想见,当初受伤时,皮开肉绽,深可见骨。
他是如何受的伤?是在哪一场厮杀中留下的印记?这道疤痕横亘在他如此出色的容貌上……他是否因此才觉得自己“丑陋”,才终日以面具遮掩?
她的注视太过直接,带着未加掩饰的探究与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意。
萧起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下颌线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微微偏过头,将带有疤痕的那侧脸颊,隐入火光投下的些许阴影之中。
他避开她的视线,声音依旧是那份听不出情绪的平淡,甚至带着点刻意的疏离:“名字,重要吗?自你抛弃我之后,我便不叫萧起了。”
地牢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火把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这句回答像一块冰,砸在两人之间,寒意四溢。
萧懿安垂下眼睫,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压回心底。她知道他怨她,恨她当初在他最需要的时候转身离去。
任何解释在此刻显得苍白无力,她只好默默地将整理好的衣襟又拢紧了些,任由那沉默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将两人淹没。
时间在压抑的静默中一点点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萧起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萧懿安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说什么?说当年的迫不得已?说那些他绝不会相信的苦衷?她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将唇抿得更紧。
又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她深吸一口气,试图打破这僵局,问了一个看似最无关私人情感的问题:“萧起……不对,断将军,如今外面情况如何?赵云珂他们……可能顺利进京城?”
她的话音刚落,萧起周身的气息骤然一冷。
“你向我打听他?”
萧起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你方才自己为何不问?在他抱着萧有仪离开的时候,你怎么不亲自问他?”他刻意加重了“抱着萧有仪离开”这几个字。
萧懿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质问慑住了,心头猛地一缩。
以往的萧起,绝不会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她说什么,他便听什么,沉默而坚定地站在她身后,如同一道忠诚的影子。可如今……
她在军营里听得太多了。关于赵征麾下那位新崛起的“断将军”的传闻,早已如雷贯耳。
说他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冲锋在前,所向披靡,不知有多少宁国将士死在他的刀下,手段狠辣,杀人不眨眼,是赵征手中最锋利也最无情的一把刀。
此刻,看着他冰冷含怒的眼神,感受着他身上散发出的、与记忆中那个沉默少年截然不同的凛冽煞气,萧懿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真的不一样了。
她摸不准他如今的脾性,更看不透他隐藏的心思。
若他真如传言中那般心狠手辣,冷酷无情,那么在此刻,在这幽暗无人的地牢里,他若因旧日被抛弃的怨恨,直接出手了结了她,也并非不可能。
这个认知让她后背窜起一股寒意,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添了几分惊惧。
萧懿安被他周身散发的冷意与煞气所慑,稳了稳心神,试图将对话拉回正轨,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疏离与谨慎:“早就听闻,断将军是宁远亲王麾下不可或缺的强将。”
萧起闻言,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拜你所赐。”
这简短的四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萧懿安心上。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哽塞,直接道明意图:“不知道,能否请你让我见宁远亲王一面?我有些话,想当面与他说。”
她刻意回避着两人之间沉重的过往,只想尽快接触到能决定局势的关键人物。
然而,萧起显然不打算让她轻易绕过。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压抑的、几乎要破笼而出的情绪:“你就只跟我说他们的事情?没有其他要说的了?”
被他这样步步紧逼,萧懿安心头一紧,那些被刻意掩埋的关切和愧疚,在巨大的压力下竟脱口而出:“你的右手……好了吗?戴着手套,我看不出来。”
她记得清楚,他惯用右手,当初伤得极重,几乎废掉。
萧起抬起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右手,在她眼前缓缓握紧,指节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看着她眼中那份来不及掩饰的担忧,眼神更加复杂难辨,声音里带着一丝嘲弄,更深的却是难以愈合的伤痛:“多亏有师傅。”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死死锁住她的眼睛,终于问出了那个横亘在两人之间、无法回避的问题:“若你真的关心我,当初为何抛弃我?难不成我当时于你而言,只是一个……累赘?”
最后两个字,他咬得极重,带着积压了太久的愤懑与不甘。
萧懿安那句关于他右手的关心,非但没能缓和气氛,反而像是点燃了某种引线。
萧起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更加凛冽骇人。
他一步一步逼近,沉重的军靴踏在石地上,发出令人心颤的闷响。
萧懿安被他眼中翻涌的黑色浪潮吓得连连后退,脊背重重撞上冰冷潮湿的墙壁,退无可退。心中又是对他当年重伤濒死模样的愧疚,又是对他此刻状若疯魔的恐惧。
冰凉的手指,带着皮质手套粗粝的触感,猛地扣上了她纤细的脖颈,并未用力,但那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萧懿安绝望地闭上眼,睫毛剧烈颤抖。他终究还是变成了那个传闻中手染鲜血、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了吗?来找她清算旧账,索取性命了?
“我只问你一句,”他的声音贴得极近,带着滚烫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廓,“当年我重伤将死、对你毫无威胁之时……你为什么抛弃我?”
为什么?
萧懿安喉头哽咽,却死死咬住下唇,不发一言。
果然,历史的轨迹终究无法扭转,她这只意外闯入的蝴蝶,似乎终究要迎来自己的结局,只是这死期,比她预想的要提前太多。
她等待着颈骨断裂的脆响,或者窒息带来的黑暗。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未到来。
下一秒,一个滚烫而凶狠的吻,带着不容置疑的掠夺意味,重重地落在了她裸露的锁骨上!
那触感并非温柔,更像是一种惩罚,一种烙印,带着撕咬般的力度,烫得她浑身一颤,猛地睁开了眼睛。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地牢里突兀地响起。
萧懿安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他,手心因那一巴掌而隐隐发麻。
她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是惊怒,是屈辱,更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
萧起被她推得向后踉跄一步,一手猛地撑在冰冷的石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没有立刻回头,而是抬起另一只手,狠狠一拳砸在墙壁上。随即,他将额头抵在手臂上,背对着她,宽阔的肩膀剧烈地起伏,喘着粗气,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自嘲与痛楚:“是不是……若是赵云珂,你是不是就不会推开他了?”
这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萧懿安某根敏感的神经。
她稳住颤抖的身体:“我如今已经沦为阶下囚,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折磨我的法子多的是,若你想用这种方式来羞辱我,大可不必!”
萧起抬起头,转过身,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难以置信的受伤和滔天的怒火。
他死死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看穿:“你觉得……我是来羞辱你的?”
萧懿安闭上眼,拒绝再看那双让她心绪大乱的眼睛,也拒绝回答这个让她无所适从的问题。她怕再多看一眼,再多说一句,那些努力筑起的防线就会彻底崩塌。
看着她紧闭双眼、一言不发的抗拒模样,萧起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深切的悲凉和自嘲取代。
他点了点头,牙关紧咬,从喉间重重地、一字一顿地挤出三个字:
“好、好、好。”
说完,他不再有任何停留,转身大步离开了地牢。
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彻底消失。地牢里,只剩下萧懿安一人,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她将脸埋入膝间,肩膀微微颤动。